脖間的手掌逐漸收緊,呼吸變得困難。
宋玄卻依舊不顯慌亂,黑眸靜靜地看著身前邪靈,甚至大膽和對方對視著。
片刻後,掐著他脖子的手驟然一松。
紅衣邪靈收回手,長睫輕垂似是想掩去眸中情緒:“為什麼不掙紮?”
宋玄冷白俊秀的臉憋得通紅,他捂著脖子大口呼吸,啞著嗓子輕咳幾聲:“你、咳……你不會、這麼做。”
江瑭沒有說話,落於下眼瞼的睫影卻顫動一瞬。
宋玄喘/息許久,等臉部充血稍稍退去,他才扯瞭下嘴角,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如果你想動手,不會等到現在。”他說,“明明不是真正的宋傢邪靈,但你卻從沒在我面前掩飾過真容。那張背面寫有‘江瑭’落款的照片,也是你刻意讓我看見的吧?甚至是後來書案上的那張落款為‘宋間’的隨筆,字跡不同的文件……”
宋玄聲音微頓,視線一直緊盯著邪靈的表情,似乎想將對方臉上細微的神色變化全部收進眼底。
“你不僅不怕被我發現真實身份,甚至希望我能主動查到這些。”宋玄咽瞭咽嗓子,喉結輕動,“邪靈大人、不,江瑭——”
他第一次喊出邪靈真正的名字,聲音沙啞咬字清晰:“你知道我和你不是敵人,我們都是被宋傢傷害過的受害者,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們可以站在同一戰線。”
“你引導我學習鬼氣,解開我體內的封印,是因為你需要一個和你站在同一陣營的幫手。”宋玄閉眸平復瞭一下呼吸,再睜眼時,眼底的篤定清晰可見,“而我就是被你選中的那個人。”
房間裡再度陷入難言的沉寂。
兩人之間離得很近,宋玄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撲灑在邪靈的面容上,有些許氣流撞回他鼻尖,帶著邪靈身上的涼意。
邪靈是沒有呼吸的,宋玄突然意識到這一點。他唇角微抿,心臟跳動間染上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有找到真相的興奮,也有等待邪靈回應的些許緊張,但在這兩種情緒之外,似乎還藏著別的情緒。
像是在心疼早亡的江小少爺,絲絲縷縷隱隱約約,細密纏繞裹挾在心臟上,柔軟卻磨人,以至於整片胸膛都微微發麻。
這種感覺並不難受,卻讓宋玄心跳微亂,渾身血液奔湧著,頰側的碎發都染上些許潮意。
不知過瞭多久,紅衣邪靈終於出聲瞭。
“不得不承認,我現在對你有些刮目相看。”江瑭輕笑一聲,語氣中頭一次帶上毫不掩飾的贊賞,“那麼——”
他停頓一秒,精致小巧的下巴輕輕揚起:“宋玄,你是否願意成為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友方盟友?”
宋玄緩慢地眨瞭一下眼睛:“我有拒絕的權利嗎?”
邪靈反問他:“你覺得你有嗎?”
“我覺得我沒有。”宋玄抬眸看向他,語氣平靜卻真誠,“我的答案是願意,但並非是因為我無法拒絕才妥協,而是我本身願意和你站在同一戰線,和你一起對付宋傢。”
江瑭垂眸看著他,從對方的黑眸中看見瞭紅色的倒影,清晰、明瞭、讓人無法忽視,一如少年不知何時下定的決心。
邪靈笑瞭,唇畔弧度清淺,卻比以往的任何笑容都多瞭幾分真心。
瑩白柔和的光灑在那張精致得過分的面容上,眼尾紅痣隨燈影搖晃,從明亮瞳眸到微微上翹的唇角,甚至是輕輕顫動的睫羽,無一不在彰顯邪靈此時此刻的愉悅。
宋玄心跳驟亂,視線都被晃開。
不等他回神,江瑭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輕聲說:“那麼,為瞭慶祝今日的結盟……”
他站起身,另一隻手揮起一片鬼霧,拉著少年走入其中。
宋玄下意識起身跟隨,邪靈的指腹柔軟冰涼,和他手腕上的肌膚緊密貼合,胳膊像觸電般麻軟起來。
他聽見邪靈的聲音,輕柔帶笑:“來陪我喝一杯吧。”
*
鬼霧散去,眼前是一座廢棄的宅院。
宅院周圍荒無人煙,院子裡長滿瞭近人高的濃密雜草,屋宅焦黑如炭,卻還很頑強地沒有徹底坍塌。
二人的落腳處在宅院大門,江瑭抬眸凝視著已經看不出原貌的大門,許久後才抬腳跨入其中。
宋玄緊跟著邪靈的腳步,視線在周圍掃視一圈,最終又落回身前邪靈的背影上。
夜色朦朧,月光仿佛為邪靈的身影渡上一層柔和濾鏡,飄擺的衣袖都少瞭幾分往日的凌厲。
不知是不是錯覺,宋玄總覺得這背影裡透著一絲傷感。
他大抵猜到瞭這座宅院是什麼地方。
江瑭一直沉默著,穿過雜草叢生的大院,停在主宅門前,抬手遲疑片刻後,伸手推開瞭焦黑的宅門。
破舊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隨後砰的一聲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江瑭抬手,鬼氣彌漫間碎裂的木門重新回到原位,依舊是那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宋玄抬到一半的腳微頓,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進入這間高危大宅。
江瑭淡淡道:“放心,大宅要是塌瞭,我能保你不死。”
宋玄輕扯嘴角,跟上瞭他的腳步。
邪靈似乎很熟悉這裡的佈局,哪怕曾經的大火將這裡的諸多痕跡吞噬一空,他的腳步也沒有絲毫遲疑。
兩人踏著岌岌可危的樓梯,來到瞭宅院頂樓的小陽臺。
這裡同樣焦黑一片,半邊陽臺欄桿已經消失,宋玄卻能看出來,在大火光顧之前,此處定然風景極好。
就算是現在,月光也極為青睞這片區域,為站在小陽臺上的兩人披上一層月白紗衣。
江瑭站在損毀的護欄旁,仰頭看向被雲層遮住小半的圓月,身上那一絲傷感之意又濃厚瞭幾分。
片刻後,江瑭向旁邊挪動兩步,坐在陽臺沒有護欄的那一側,雙腿懸在陽臺外側。
他拍瞭拍身側的位置,沖宋玄輕揚下巴:“坐。”
宋玄猶豫瞭不到一秒,便用和對方一模一樣的坐姿坐在瞭他身旁。
微風輕拂而過,邪靈的紅衫衣擺晃出柔軟的弧度,身後長發飄揚,有幾縷碰巧蹭到宋玄的手背。
宋玄指尖輕蜷,垂下的眼睫顫瞭顫。
江瑭似乎對此毫無所覺,他抬手從兩人中間劃過,衣袖撩起一片黑霧,狹小的空隙處霎時出現一瓶酒和兩個小酒杯。
他低聲下令:“倒酒。”
宋玄便給江瑭斟瞭一杯遞給他,他剛倒完自己的那杯,江瑭就把空杯子遞瞭回來。
宋玄給他滿上,他便眼也不眨的又幹瞭一杯,連著四五杯下肚才放緩瞭速度。
邪靈面上染上一層酒意,宋玄側頭看他,那張精致面容上薄紅影綽醉人,乍一看和活人似乎也沒瞭分別。
“我以前特別喜歡坐在這裡。”江瑭的聲音輕似呢喃,“矮桌矮凳書一本,小酌三盞兩杯,最適合賞月。”
酒意熏然,邪靈的語調都帶上幾分似醉般的馥鬱。
“有的時候,他也會來和我一起喝兩杯。”江瑭一口喝完杯中剩餘的酒,“再來一杯。”
酒瓶中卻隻剩半杯。
胭紅衣袖掃過,空酒瓶眨眼便又滿瞭。
宋玄抿抿唇。
他?哪個他?
“宋傢那時隻是個小傢族,江傢和宋傢沒有什麼交集,隻因我幼時被他救過一命,宋傢便得到瞭我們傢的照拂。”邪靈像是在傾訴,又像是在喃喃自語,“後來我才知道,他救我的那一命,也不過是他們使的詭計罷瞭。”
宋玄心下瞭然,這個‘他’指的定然就是宋山瞭。
“我和他很聊得來,我一直以為,得此至交好友是我一生之幸事,誰知啊,誰知……”
咔嚓一聲,邪靈手中的酒杯應聲裂開。
江瑭低頭看瞭一眼,碎裂的瓷杯邊緣鋒利,刺破瞭他掌心的軟肉,卻沒有一滴血流出來。
“這段友情,從一開始就充斥著陰謀詭計。”邪靈語氣悲戚,還混雜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恨和悔,“如果不是我識人不清——”
如果不是他識人不清,江傢的結局又怎會是一場大火?
黑霧卷走碎裂的酒杯,江瑭幹脆拿過宋玄手中未動的那杯酒,又悶頭喝瞭起來。
宋玄插不上話,也不知如何安慰人,隻能幫他倒酒。
酒瓶空瞭又滿,滿瞭又空。
空酒杯再次出現在眼前時,宋玄端起酒瓶正欲倒酒,邪靈卻突然松開手,任由酒杯啪一聲掉落在地,又咕嚕咕嚕滾遠。
柔軟冰涼的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宋玄手一抖,差點把酒瓶也摔掉。
邪靈歪頭湊瞭上來,黑眸醉意朦朧,似蒙著一層看不透的水霧,瞳眸中映出的身影都模糊不清。
“阿山?”邪靈聲音空茫驚喜,“你、你什麼時候……來的?來陪我、喝兩杯!”
宋玄眼瞳一暗:“你醉瞭。”
“我沒醉!”邪靈大聲嚷嚷著,他松開少年的手腕,改為兩手捧住少年的臉,湊得更近瞭,“不、不對!你不是阿山!”
他喃喃著‘你不是他’,蒙著霧的眼睛瞪大,像是在分辨眼前人是誰。
“你不是、那個惡魔——”邪靈輕快地笑瞭一聲,“你是宋玄!是阿玄……是我的、我最寵愛的……”
沙啞含糊的聲音愈來愈小,察覺到身前人似乎有些坐不住,宋玄正欲伸手扶住他,眼前卻陡然一暗。
唇上不屬於他的觸感,讓宋玄驟然瞪大眼睛。
冰涼的、柔軟的,帶著馥鬱酒香的……
是邪靈的唇。
這一刻,宋玄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