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蛇太甚的故妄沉思片刻,終於在青年發出第三聲幹嘔聲時，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麼瞭。
故妄無言片刻，在心中輕嘆一聲說：“抱歉,是貧僧顧慮不周。”
他隻念著江瑭也是修道之妖,卻忘瞭這小蛇妖被困於山洞百年之久，哪怕平日裡表現得再有精神，身體定然也已經虛弱不堪外強中幹，經不起這般刺激和折騰。
江瑭手撐在岸邊，細碎尖銳的小石子咯得他手心刺痛，好一會兒才勉強平緩呼吸。
故妄猶豫兩秒,取出一枚小瓷瓶遞給他說：“若還是不適,可服用此丹一枚。”
江瑭沖他擺擺手，彎下腰手捧起一抹溪水洗瞭把臉,微涼的溫度打濕面頰，帶走他臉上的騰騰熱氣。
那張格外精致、帶著蛇妖一族特有的勾人媚意的面容,泛著一片惹人遐想的緋色，此時被水沾濕，紅暈也未退去半分，反倒因為晶瑩水珠滑落，更顯幾分旖旎色彩。
青年直起身,頰邊貼著幾縷濕透的黑發，有些搖晃地從溪水中起身上岸。
故妄並非第一次見他這般未著/寸縷的模樣，確切的說,自打第一次見面開始,這蛇妖每每化為人形，身上都空無一物，白得晃眼的身子就這般大剌剌地露在光線之下,沒有絲毫羞赧之意。
——這便又是人同妖的區別瞭，故妄側開臉心想。
江瑭腿還有些發軟，上岸後便直直躺在一塊巨石上，一副說什麼都不樂意再動彈的模樣。
峽谷上方透下幾縷陽光，並不刺眼，照在人身上帶著微微的暖意，很舒服。
“你若有事便去做吧。”江瑭輕聲咕噥，帶著些悶悶的鼻音，“我就在此處等你。”
渾身上下都寫著‘力竭不想動’幾個大字。
故妄猶豫片刻，應瞭聲：“好，貧僧馬上便回來。”
青年低低的嗯瞭一聲，淺黃的蛇眸半睜半閉，面頰被陽光照得瑩潤，透出一絲健康光澤。
故妄還是將那裝著丹藥的小瓷瓶放在瞭青年身邊，思索片刻，他又從靈戒之中取出一件衣衫，搭在青年赤/裸的身上後，這才轉身離去。
他此行的目標，是生長於此處峽谷下方的一種靈草。
故妄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便采到瞭靈草返回至溪邊，卻見先前的那塊大石上空空如也，方才還躺在石頭上曬太陽的青年已經不見瞭蹤影。
但對方的氣息並沒有消失。
故妄走到大石頭旁，微微彎腰撥開一旁及膝高的雜草。
拇指粗的碧翠小蛇團在草叢間，尾巴尖卷著一根草葉，睡得翻出柔軟的肚皮。
故妄微頓瞭下，蹲身伸出手，微涼的指尖輕碰瞭下小青蛇的腦袋。
江瑭被他戳得不耐煩，尾巴尖一用力，咔嚓一下揪斷瞭那根草葉。
他睜開眼看瞭看，淺黃蛇眸在光線的照射下顯得剔透極瞭，故妄能清晰從那雙小巧的蛇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見來人是故妄，小青蛇又困頓地
閉上眼，柔軟的身子卻一擰，迅速順著故妄的手指，纏上瞭那帶著淺淡竹香的手腕。
故妄起身，忍不住道：“都說妖族戒心極強，你倒是和其他妖不同，在這種地方都能睡得如此踏實。”
“這不是有你在嗎？”小青蛇的嗓音聽著慢慢吞吞的，聽起來比平時更軟瞭幾分，“你不是說過會保護我？”
故妄怔瞭怔，沒有說話。
腕間的小蛇說完便沒瞭動靜，故妄在原地怔瞭會，便攏瞭攏衣袖，準備原路返回峽谷上方。
磅礴的靈力自體內湧出，托住故妄向上升去。
腳底剛離開地面的那一刻，故妄似是想起什麼一般，垂於衣袖間的指尖輕彈，一股細微靈力竄上手腕，將熟睡中的小青蛇包裹瞭起來。
做完這些後，腳底停滯的靈力才再次翻湧起來，將他迅速托上峽谷之上。
待江瑭從睡夢中蘇醒時，故妄已經帶著他離開瞭秘境。
人聲嘈雜，小青蛇偷偷從寬大衣袖間探出頭，剛看瞭一眼，便又被衣袖蒙住瞭眼。
“人多，小心。”故妄傳音道。
“我纏緊瞭，不會掉下去。”江瑭小聲嘀嘀咕咕，躲開故妄的手指，又探頭探腦地往外瞅。
這次故妄沒攔他，隻是指尖輕彈，在小青蛇周身裹上一層輕薄的靈力。
小青蛇左看看右看看，稀奇道：“無念佛子也會來逛夜市嗎？”
故妄沒有說話。
天色昏暗，周圍街邊擺著各式小攤，燈籠內的燭火雖有些昏暗，卻將整條街照成暖黃之色。
今日似乎是什麼節日，夜市中來來往往的人極多。
一襲白衣的故妄明明行走在人群之中，卻仿佛身在其外，整街的熱鬧都沒能在他身上留下一絲暖色。
佛子腕間的視角極差，小青蛇探頭許久，卻隻看見來來往往人的衣衫裙擺，不由有些氣悶道：“佛子閣下，我什麼也看不見，可否高抬您的貴手片刻？”
故妄腳步沒有應聲，仿佛沒有聽見江瑭的聲音一般，卻突然抬起瞭手。
小青蛇支起腦袋，眨瞭兩下蛇眸，隨即試探著朝男人肩膀上遊去。
故妄沒有阻攔，似是默認瞭他的舉動。待小青蛇在他肩上趴穩，他才重新放下胳膊。
借著故妄的身高，江瑭總算看清瞭這條夜市的全貌。
精致的手工小鋪、色彩多樣的紡織佈、琳瑯滿目的瓷器……故妄並非第一次來到這條夜市，但無論來多少次，他都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和這裡的格格不入。
直到一陣淡淡的甜香傳來，輕蜷在他肩頸處的小青蛇
突然抬起頭，冰涼的蛇腦袋輕頂瞭一下他的臉側。
故妄問：“何事？”
“無念佛子，你可想吃那桂花糕？”小青蛇的嗓音細細軟軟，一雙蛇眸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的桂花糕小攤，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真實目的。
故妄便道：“不想。”
小青蛇並不氣餒，鍥而不舍地又用腦袋
蹭瞭蹭故妄說：“不如去嘗一嘗？無念佛子應該很少有機會吃到這些民間小食吧？”
“機會並不少。”
故妄淡淡道，“隻是貧僧並不貪圖口腹之欲。”
江瑭：“……”
但說歸這麼說，故妄還是腳步一轉，徑直走向瞭那小攤。
“施主，請問這桂花糕如何賣？”故妄輕聲問。
故妄周身一直裹著層輕薄靈力，將他在人群中的存在感壓至最低。此時一開口，便把那小攤主嚇瞭一跳。
那攤主撫瞭下胸口，見故妄一襲白衣，眼圍薄紗卻能視物，便說：“三文錢一個，仙長若是要買，小的五文錢賣您兩個。”
故妄說：“一個就——”
他的話被小青蛇細細的嗓音打斷：“五文錢兩個！便宜瞭一文錢呢！”
故妄便道：“你若隻吃得下一個，買兩個，就多花瞭兩文錢。”
“誰說我隻吃得下一個！”小青蛇支起身子，似乎很不滿故妄如此看清他，“三個我都吃得下！”
“這種飽腹的點心，現在還是少吃為好。”故妄說，“留點肚子，等會還有別的吃的。”
話是這麼說，故妄仍然從靈戒中翻出五文錢，買瞭兩枚桂花糕。
桂花糕足有巴掌大，比盤起身子的江瑭還大上許多。
故妄掰下一小塊遞給肩頭小蛇，被小蛇張嘴接住，幾口吞下後，小蛇吐瞭吐蛇信說：“燙得很。”
正欲掰下第二塊的故妄動作一頓，指尖探出微涼靈力，給桂花糕降瞭降溫，這才繼續進行投喂之舉。
一大塊桂花糕下肚，這條夜市街也走到瞭盡頭，而除瞭桂花糕之外，故妄的手中又多瞭許多別的東西。
糯青團、糖葫蘆、烤肉串……
故妄腕間甚至還綁上一條指寬的紅色綢帶，綢帶下墜著一顆銀色鈴鐺，走路搖晃間叮鈴作響，是那小蛇妖說好看，非要他買來綁在手腕上，給自己作伴的物什。
江瑭提出這要求時，早已做好瞭會被狠狠拒絕的準備，誰知故妄竟同意瞭。
他頗覺稀奇，便問：“你今日怎這般有求必應？是不是又做瞭什麼虧心事？”
“未曾。”故妄淡淡道，“隻是彌補白日於你的虧欠罷瞭。”
江瑭想瞭想：“跳崖的虧欠麼？”
故妄說：“是也。”
小青蛇便笑瞇起蛇眸，嘶嘶地說：“如此甚好，你確實該補償我，你那一跳可讓我好生難受。”
故妄沒有說話，隻是抬起手，將指尖一枚裹著糖衣的山楂遞給瞭小蛇妖。
他依舊那一身與街頭眾人格格不入的白衣，但手中多到幾乎拿不下的油紙袋，卻在他身上添瞭些煙火氣，讓他周身的空氣似乎都變得沒那麼冷淡瞭。
故妄卻走出那一汪暖黃，踏入到夜市盡頭一傢食肆之中。
店小二似乎被故妄的一身打扮震住，直到故妄坐於一處空桌旁，他才陡然反應過來，殷切問：“這位仙長要來些什麼？咱傢店什麼
都有……”
店小二連著報瞭一串招牌菜()，
ldquo;?()，
再上一份東坡肉、叫花雞、松鼠魚……”
店小二連忙記下：“仙長一人嗎？可還有其他仙長？”
故妄指瞭指肩頭小蛇說：“兩人。”
店小二動作一頓，磕巴道：“得、得嘞！您二位稍等片刻，馬上就為您上菜！”
等人走後，江瑭這才出聲問：“這也是補償嗎？你報的都是我先前說過想吃的。”
故妄便說：“是也，吃不完的可以帶回天禪門，你慢慢吃。”
小青蛇的尾巴尖快樂地抖瞭抖，問他：“無念佛子不吃嗎？”
“貧僧不食葷腥。”
“你們佛門規矩可真多。”江瑭嘀嘀咕咕，“酒水也不能碰，葷腥也不能沾，人生樂趣都少瞭十之八/九。”
故妄便說：“人生樂趣有許多種，口腹之欲隻是其一罷瞭。”
淺黃色蛇眸滴溜溜一轉，小青蛇壓低聲音問：“我聽說你們和尚不可碰淫/欲，是真的麼？”
故妄沒有說話。
他坐於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老舊的木椅上，腰身挺得筆直，分明的下顎骨繃出格外冷淡的弧度。
江瑭當他是默認瞭，便說：“當真一點情和欲都不可碰麼？就算日後遇到瞭喜歡的人，也半分不能碰麼？還是說你們和尚都修的無情道？”
“並非是無情道。”故妄輕聲，“隻是情與欲並非修道途中的必須之物，貧僧並不需要。”
小青蛇嘆瞭口氣說：“那你可真可憐，這可是比口腹之欲更有趣的事物。”
“可憐與否，可不是你這小蛇妖說瞭算。”故妄淡淡道。
正巧此時上瞭一碟脆蘿卜，故妄夾起一塊塞進小青蛇嘴中，總算將他念叨不停的嘴給堵上瞭。
耳根都清凈瞭不少，故妄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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