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瑯沒有理會許知陌調侃似的話語。
他看瞭一眼依舊緊閉反鎖的房門,有些疑惑江瑭是怎麼過來的。
許清瑯的動作幅度不小,床上的青年似是被他的動靜吵醒,向床邊翻瞭個身,睜開瞭眼睛。
房間裡並沒有開燈,但這並不影響許清瑯能看清他的一舉一動。
青年眼底還帶著濃濃的困倦之意,黑眸還有些沒有焦距,連著眨瞭幾次,似乎才看見站在床邊的身影。
那雙朦朧的黑眸便驟然一亮。
江瑭撐著胳膊從床上坐起身,伸手拉住瞭許清瑯的衣擺,彎著眼睛沖他笑瞭下。
見男人站在床邊一言不發、連表情都沒有變一下的模樣,青年又緩緩收起臉上的笑容。
似是以為男人在生氣他的貿然闖入,江瑭抿瞭抿唇,拉著對方衣擺的胳膊晃瞭晃瞭,像是在撒嬌一般。
許清瑯嘆瞭口氣說:“我沒有生氣,就是有點……驚訝。”
他指瞭指緊閉的房門,問江瑭:“你是怎麼進來的?”
江瑭便指向瞭一旁的落地大窗簾,窗簾是拉上的,後面是許清瑯房間的小陽臺。
許清瑯思緒一轉便意識到瞭江瑭的意思:“你是翻陽臺進來的?”
江瑭點點頭。
他的房間就在許清瑯隔壁,兩個房間的陽臺幾乎緊挨著,想要翻陽臺過來並不是一件難事。
許清瑯閉上眼,做瞭幾次深呼吸的動作後,沉聲問:“江瑭,你知不知道這裡是三樓?”
三樓,說高不高說矮也不矮的樓層。
但若是從這層樓掉下去,沒有異能輔助的話,就算運氣再好,也多少會受點傷,運氣不好的話——
許清瑯這次是真的有點生氣瞭。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不小心摔下去瞭怎麼辦?”許清瑯聲音微沉,壓著些許怒意,“這裡可是三樓!”
察覺到男人語氣裡真切的怒意,江瑭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瞭起來。
他依舊攥著許清瑯的衣擺,手卻愈發用力瞭起來,腦袋也跟著低垂下來,像是被對方生氣的模樣嚇到,也像是在反思自己剛剛做的事情一樣。
片刻後,江瑭晃瞭晃胳膊抬起頭,指指陽臺的方向搖瞭搖頭,像是在說‘以後不會瞭’一樣。
見他這般乖巧認錯的樣子,本還想再教育一番的許清瑯,隻覺心中的怒意仿佛被一根針挑破瞭一般,咻一下全部泄瞭氣。
他板著臉撐瞭不到三秒鐘,便表情一松,無奈地長嘆瞭一聲。
“沒有下次瞭。”他聲音軟和下來,“太危險瞭,知道瞭嗎?”
江瑭連連點頭。
許清瑯坐到床邊,夜裡氣溫有些低,他拉過被子幫江瑭蓋好,輕聲問:“你怎麼知道這是我的房間?”
江瑭指瞭指自己的鼻子。
許清瑯問:“又是聞到的嗎?”
江瑭點頭。
得到這
個答案的許清瑯竟然並不覺得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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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約又肯定瞭那麼幾分。
通過嗅覺判斷方位,這並不是人類擁有的能力。更何況,他已經離開基地許多天,房間中屬於他的味道理應已經消散瞭很多,江瑭竟然還能這麼準確地辨別出他的味道。
許清瑯眼簾輕垂瞭下,很快便斂住眸底的情緒。
床上的青年從被子裡探出胳膊,沖他比劃著,許清瑯凝神細看瞭許久,試圖辨別對方的意思。
他問:“你是說,你是等我太久但沒等到,所以才找過來的嗎?”
江瑭點頭,唇角輕抿著,表情看起來帶著些委屈。
許清瑯輕嘆瞭一聲說:“抱歉,我是看時間太晚,以為你已經睡瞭,所以才……”
江瑭搖瞭搖頭,拉著男人的手腕,和以前一樣貼在瞭自己的臉側。
許清瑯順勢用指尖撩瞭一下青年鬢角的頭發,低聲說:“以後不會瞭。”
床上青年這才滿意地彎瞭彎眼睛。
房間裡的床不小,睡兩個成年男人綽綽有餘。
許清瑯從床上站起身說:“你先睡,我再去拿一床被子過來。”
他腦海裡的許知陌輕嗤一聲:【再拿一床被子?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許清瑯果斷切斷瞭兩人之間的聯系。
科研所裡並沒有準備太多幹凈的被子,許清瑯不想深夜去打擾別人,便幹脆去江瑭的房間,把他的被子抱回瞭自己的房間。
床上青年又撐坐起身體,正眼巴巴地瞅著房門的方向。
直到看見許清瑯推門回來,他才像是放下心一般,又乖巧地躺回到被子裡,還很自覺地往床內側挪瞭挪,給許清瑯騰瞭一個非常寬敞的位置。
兩人睡在瞭同一張床上,同床卻不同被。
似是有許清瑯在身邊讓他覺得非常安心,青年的呼吸很快就平穩下來。
許清瑯卻遲遲睡不著。
他輕輕側頭,看向身邊青年恬靜的睡顏,眸光閃爍著復雜情緒。
自從他的第二人格,也就是許知陌出現之後,他便再沒有和人這般親近過。
年幼時,許清瑯的父母外出郊野,不幸被染著變異物種的植物割傷,沒有死在變異物種的手中,卻在進入基地時被檢測出已被感染,被拒絕進入基地,隻能去荒郊野嶺等死。
許清瑯正是因為這件事,才下定決心要尋找出人類和變異物種基因共存的辦法。
也就是在那之後,許知陌就出現瞭。
許清瑯一直知道許知陌的存在,哪怕他和許知陌的性格看似是兩個極端,但他也很清楚他們其實就是同一個人。
許知陌是他的陰暗面。
許知陌做的事,其實都是他曾經在腦海中設想過,哪怕隻是一瞬間閃過的念頭。
許清瑯是許知陌是同一人。
隻是許清瑯更善於偽裝自己,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正常人罷瞭。
許
()清瑯太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瞭,也正因為如此,無論表面上看起來有多平易近人,這麼多年來,許清瑯其實從未真的和人交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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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瑯隱藏得很好,這麼多年以來,沒有任何人知道他雙重人格的事情。
直到江瑭的出現。
不僅是因為江瑭對他那宛如雛鳥情節一般的依戀,更是因為江瑭……很有可能不是人類。
不是人類,也許就不會在乎他奇怪的地方,他也不必太過在對方面前隱藏自己的真實模樣。
許清瑯盯著江瑭看瞭一會,轉回頭閉上瞭眼睛。
鼻尖傳來身邊青年身上的味道,是不知名植物香氣的沐浴露的味道,細聞之下,還隱約夾雜著些大海的氣息。
不是海水的魚腥味,更像是海風吹過海面,撩起的那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讓人心情舒暢的味道。
困意逐漸襲來,很快將許清瑯的意識徹底卷席至黑暗之中。
待他熟睡之後,身邊青年卻突然睜開瞭雙眼。
江瑭偏偏頭看向許清瑯,突然從被子裡伸出指尖,柔軟微涼的指尖輕輕點在許清瑯眉間,把對方下意識輕蹙的眉頭按平瞭些。
片刻後,他往許清瑯的身邊靠近瞭些,腦袋也跟著湊過去,突然親在瞭男人緊閉的雙唇上。
幾縷肉眼不可見的精神力,從兩人緊貼在一起的唇間,緩慢地從許清瑯體內渡入到江瑭的唇間。
下一秒,熟睡中的男人卻驟然抬手,用力按在瞭江瑭的後腦處。
他探出舌尖,強硬地探入到青年唇內,浩浩蕩蕩地、仿佛巡邏自傢領域一般地掃蕩一圈,反客為主加深瞭這個‘親吻’。
江瑭似是被他打得措手不及一般,整個人都僵硬瞭起來,好一會兒L之後才反應過來,雙手撐在男人雙肩處用力一推,拉開瞭兩人之間的距離。
一縷銀絲黏在兩人唇間,隨著雙唇距離漸遠,啪嗒一下斷開。
許知陌沖江瑭勾起唇角,抬手用拇指指腹輕輕蹭去唇角的水漬。
江瑭呼吸略有不穩,張嘴喘瞭兩口氣後,才瞪著一雙黑眸看向他,語氣裡滿是怒意:“你簡直……放肆!”
“放肆?”似是聽到什麼好玩的,許知陌直接笑出瞭聲,“有沒有搞錯,不是你先親我的嗎?要放肆,不也是你太過放肆嗎?竟然趁著我睡著的功夫,偷偷親我——”
他意味深長地哦瞭一聲,“這麼說來,我上次竟然沒有猜錯,你大半夜的不睡覺,竟然真的是為瞭偷親啊?”
許知陌說著,驟然又往江瑭臉前湊近瞭些。
方才深入的親吻雖然短暫,卻稱得上一句激烈,這讓青年蒼白的面色上泛起些許淺紅,也不知是因為沒喘過氣,還是因為被男人過分的舉動氣到瞭。
倒是比一片蒼白的時候要好看不少,許知陌在心裡嘀咕瞭一句。
江瑭猛地又將人推開,手臂裹緊被
()子,轉瞭個身用背後對著許知陌,又擺出一副不樂意理他的姿態。
幾次三番被推開,許知陌倒也沒有失落。
“偷親有什麼意思,你情我不願的,連一點回應都得不到。”
他輕笑兩聲,“你要是想親就直說呀,我又不是不讓你親。”
許知陌按住江瑭一側的肩膀,手上稍一用力,便讓側身的青年變為瞭平躺。
“來呀,繼續親。”許知陌聲音低啞,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蠱惑,“我不會反抗,你想親多久就親多久,隨你親,如何?”
江瑭卻冷哼一聲,果斷拒絕:“不親。”
許知陌意味不明地哦瞭一聲:“樂意親他,但不願意親我。”他輕嘖道,“明明我和他是同一個人,用的同一具身體,怎麼還區別對待呢?”
江瑭嗤笑一聲,偏頭冷冷掃他一眼:“你和他自然不同,他可比你可愛多瞭。”
許知陌瞇起雙眼,聲音又低瞭些,讓人聽不出他語氣中的真實情緒:“哦,是嗎?”
江瑭偏頭瞅他:“當然——”
話未說完,許知陌便湊上來,吻在瞭他的唇上。
讓許知陌略有些驚訝的是,江瑭竟然沒有推開他,但他很快就知道瞭對方沒有拒絕這個親吻的原因。
隻幾個呼吸的功夫,陣陣暈眩感便從腦海深處傳來。
許知陌瞳孔微縮,放開青年低喃:“竟然這樣也……”
江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仿佛在欣賞他眼神從清明到混沌的全過程一樣。
下一秒,趕在意識被黑暗徹底吞沒之前,許知陌低下頭,張嘴咬在青年的唇角處,堅硬的牙齒叼住一小點唇肉撕磨,唇間瞬間就泛起淡淡的鐵銹味。
江瑭眉頭一皺,正欲將人推開,對方兩眼一閉,先他一步倒在瞭他身上,把江瑭壓瞭個結結實實。
江瑭:“……”
這人看著挺瘦,竟然是個實心的,忒重。
他差點被壓得一口氣沒喘上來,用瞭極大的力氣才將人推回到原先的位置。
做完這些後,江瑭稍稍喘瞭口氣,隨即掀開自己的被子,把自己塞到瞭許清瑯的懷裡,這才閉眸睡去。
*
翌日,許清瑯從睡夢中醒來時,窗外的天色已經大亮。
陽光透過厚重窗簾的縫隙照射進來,在光線昏暗的房間中,落下一道細長而醒目的光線。
許清瑯盯著那條光看瞭片刻,有些茫然地眨瞭一下眼睛,精神力從掌間探出,撩開窗簾的一角。
明亮的光照進房間中,許清瑯咻然愣神,精神力散開,窗簾又落回原位。
竟然天亮瞭。
他有多久沒有一覺睡到大天亮過瞭?
許清瑯不記得瞭,他抬手下意識按瞭按太陽穴,不知是不是昨夜睡眠充足的原因,連帶著擾他心煩的頭痛癥,似乎都比之前好瞭一些。
他閉眸緩瞭緩,再睜開時,許清瑯低頭看向自己懷中。
本應睡在他身邊、
和他蓋著不同被子的青年,不知何時竟已經鉆到瞭他的被子裡,正縮在他懷裡睡得正香。
許清瑯眸光微暗,突然意識到瞭什麼。
莫非……他昨天晚上能罕見地睡一夜好覺,是因為江瑭的原因?
懷中青年似是察覺到瞭他的註視,長睫顫瞭顫,緊閉的雙眸緩緩睜開,抱著他的雙臂卻並未松開,反倒下意識收緊瞭些,整個人都又往他身體上靠緊瞭一點。
許清瑯一動不動,任由江瑭把他抱得更緊瞭。
片刻後,青年似是徹底清醒瞭過來,抬起頭沖他笑瞭一下,突然湊上前,在許清瑯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許清瑯猛地睜大眼睛,失聲道:“江瑭?你在幹什麼?!”
青年歪瞭歪腦袋,長發微亂卻依舊柔順,跟隨著他歪頭的動作垂至身側,在許清瑯一側的臂膀上撩起輕微的癢意。
隨即他撐起身子,腦袋湊上前,似是又想和剛剛一樣親許清瑯一口。
許清瑯慌忙抬手擋在兩人之間,青年柔軟微涼的唇就落在他的掌心中,撩起觸電般的麻癢感。
許清瑯連忙抬起另一隻手按住江瑭的肩膀,身體同時後退,拉開瞭兩人之間的距離。
見青年面露茫然,似是不解他為何要拒絕遠離一般,許清瑯眸色微沉。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低聲問,“誰教你的?”
似是覺得這個姿勢有點不舒服,江瑭撐著胳膊坐起身,瑩潤指尖便指向瞭許清瑯的方向。
許清瑯瞳孔微縮,明白瞭他的意思。
是許知陌。
他視線輕掃,目光落在青年的唇角,那裡有一道極為細小的傷口,幾乎已經痊愈,若是不仔細看就會被直接忽視掉。
許清瑯眸色驟然暗沉下去:【許知陌!】
【欸,叫我什麼事兒L?】許知陌語氣恣意隨性,【一大早脾氣就這麼大,小心頭更痛啊,別連累我跟著你一塊兒L遭殃啊!】
許清瑯聲音低沉,壓著怒意問:【是你吧。】
明明是疑問句,他的語氣卻格外肯定。
許知陌哦瞭一聲,仿佛不知情一般問:【什麼是我?】
許清瑯語氣更低:【不要給我裝傻。】
許知陌低笑一聲,聲音輕挑:【嗯,沒錯,是我,除瞭我還能有誰呢?是吧?】
許清瑯怒意更深:【你太過分瞭。】
【有什麼過分的?】許知陌反問他,【他也很喜歡,你看他都主動親你瞭,不是嗎?】
【他根本不知道這樣的行為代表著什麼意思!】許清瑯怒叱。
【知道不知道的,又有什麼關系呢?】許知陌卻依舊不以為意,【喜歡就親,難道不可以嗎?】
許清瑯冷笑一聲,心道一聲無可救藥,便不再和許知陌說話。
他深吸瞭一口氣,按著江瑭肩膀的手愈發用力,低聲說:“這樣的事,不可以隨便對別人做。”
江瑭輕皺著眉,抬手摸摸自己的唇
,又指瞭指許清瑯,隨即用力點頭。
許清瑯態度強硬:“即使是我也不可以,知道瞭嗎?”
青年便微微睜大眼睛,黑眸中透出些疑惑和不解。
“這種事……一般都有非常的特殊含義。”許清瑯試圖解釋,“隻能對你喜歡的人做。”
江瑭點頭,指指自己又指向許清瑯,雙手合在一起比瞭一個心。
“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說的喜歡,和你對我的喜歡不是同一種。”許清瑯嘆瞭口氣,“你現在可能還不太懂,等以後你慢慢瞭解我們的事情,就會知道這其中的區別瞭。”
青年面露茫然,似是不理解為何喜歡和喜歡之間,為什麼也會有區別之分。
許清瑯摸瞭摸他的頭,沒再多解釋什麼,起身往浴室的方向
走去。
他現在愈發肯定,江瑭不是人類這件事瞭。
門關上的那一剎,許知陌的聲音又在他腦海深處響瞭起來。
【他喜歡你也喜歡,既然如此,這種時候還裝什麼矜持?】許知陌嗤笑道,【虛偽的假正經。】
許清瑯沒有理他,直接切斷瞭兩人之間的精神力鏈接。
*
洗漱過後,許清瑯便動身去瞭實驗室。
江瑭被他安置在房間中,似是怕他覺得無聊,許清瑯從書房裡翻出幾本帶著圖冊的書,交給江瑭讓他打發時間。
這些書都顯得很是老舊,多處有破損,但並非是因為多次翻閱而出現的破損,更像是被腐蝕損壞過。
233推測:【可能是新紀年之前的書?】
江瑭嗯瞭一聲,也是這麼認為的。
他翻瞭翻這幾本書,都是一些繪本故事,文字上方甚至還標註瞭一些拼音。
許清瑯似乎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教會他一些人類的常識。
江瑭隨手把書放到一旁,推門走瞭出去。
他現在可是患有重度雛鳥情節的不明變異物種,離開飼主這麼長時間,哪怕有繪本書籍作伴,也自然無法讓他凝下神來。
江瑭沒有自己的衣服,身上穿著的衣服和褲子都是是許清瑯的。
許清瑯比他高很多,衣服穿在他身上,自然也顯得格外大,衣擺幾乎快垂到他的腿根處,空空蕩蕩的,風一吹就鼓成一個球。
江瑭不認識去實驗室的路,但塞壬的嗅覺極為敏銳,光憑鼻子,他就能順著味道找到許清瑯的所在之地。
科研所的住宿樓和實驗樓是分開的,所裡很是冷清,一路上,江瑭碰上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似是許清瑯叮囑過,這些人見到江瑭時都並不覺得意外,其中一人甚至還貼心問:“你是去找許教授的嗎?”
遇到生人的江瑭本想躲起來,但聽到熟悉的稱呼,他便止住瞭躲到墻後的腳步,點瞭點頭。
那人沖江瑭友善的笑瞭笑說:“教授的工作室在三樓,但是他現在可能正在實驗室做實驗,你如果想見他,可以先去他的工作室等他。”
江瑭點點頭,雙手比劃著表達瞭感謝。
他現在的走路姿勢比一開始要熟練多瞭,雖然依舊走得有些慢,但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搖搖晃晃的仿佛下一秒就會摔倒一樣。
磨磨蹭蹭瞭許久,江瑭終於來到瞭實驗樓三樓。
房間門前有數字編號,卻並沒有貼上人的名字,江瑭循著氣味找到許清瑯味道最濃鬱的那間工作室,推門走瞭進去。
房間裡沒有人,隻有一張辦公桌、一把凳子、和一個單人小沙發,墻邊的櫃子裡擺放著許多密封的樣本。
有的是一根羽毛,有的是一小塊皮膚組織,也有的是幾滴血液,更多的是奇奇怪怪的、江瑭也辨認不出是什麼的東西。
江瑭走近看瞭看——
‘x年x月x日,第298次基因共存實驗,失敗。’
幾乎每一個樣本下都有這樣一句簡短的記錄,但無一例外,所有的記錄後都寫著兩個字,失敗。
每一次都失敗,但許清瑯卻從考慮過放棄。
江瑭垂瞭下眸子,雖然他已經從233傳輸來的資料中看過瞭許清瑯的一生,但此時此刻站在這些密密麻麻的樣本面前,他才真切體會到對方這麼多年來的堅持和執念。
江瑭在心底輕嘆一聲,坐到工作室內略顯破舊的小沙發上。
不知過瞭多久,工作間的門終於再次被人推開。
許清瑯身上還帶著些消毒水的味道,和身後隊員分開後,他摘下眼鏡揉捏瞭兩下眉心,眉眼間泄出絲縷疲憊,但很快就被他遮掩瞭起來。
工作間裡有其他人。
許清瑯抬眸看去,本以為是有其他的隊員找自己有事,卻看見瞭正坐在沙發上,蜷著身體似睡著瞭的青年。
許清瑯眸光一怔,下意識放晴瞭腳步,卻還是驚動瞭淺眠的青年。
江瑭鼻尖輕動,睜眼朝許清瑯的方向看去,臉上幾乎立刻就展開一個柔軟的笑容。
許清瑯心下一軟,上前兩步摸瞭摸他的長發,問:“怎麼知道來工作室等我?”
江瑭指瞭指樓下,嘴巴動瞭動,無聲說瞭句‘有人’。
許清瑯:“有人告訴你的?”
江瑭點頭。
許清瑯眸光微動,抬眸看瞭一眼時間。此時已臨近正午,再過不久就到瞭科研所的飯點。
平日裡為瞭節省時間,他的午飯都是由隊員們帶上來的。
許清瑯拿起通訊器,準備吩咐隊員稍後帶兩份飯上來,工作間的門突然被人敲響。
敲門聲響起得很是突兀,很是急促。
江瑭脖子一縮,往沙發深處擠瞭擠。
許清瑯打開門問:“什麼事?”
門外是所裡的一位研究隊員:“教授,基地上面通知說,碼頭入口的檢測儀壞瞭,要求二十四小時內從碼頭入口回到基地的所有人,重新進行一次血液檢測。”
許清瑯問他:“血液檢測?如果隻是重新檢測,換用新的檢測儀就可以瞭吧
?”
那名隊員搖瞭搖頭:“這我也不清楚,上面的通知是這麼寫的。”
許清瑯頓時皺起瞭眉頭,隱約覺得這件事有些不簡單。
上面通知說,特派的檢測團隊稍後就會抵達碼頭入口旁的特殊檢測廳,讓他們現在就出發去檢測廳等候。
基地上層的通知,眾人無法違抗,隻能選擇聽令。
等許清瑯帶著江瑭和其他隊員們來到檢測廳,見到檢測團隊裡的成員後,他才終於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檢測團隊中有昨天他們才見過的陳謙華,還有另一個熟面孔,是和陳謙華在同一個科研隊之中的研究員。
而領隊人許清瑯也很眼熟,是基地監測隊的隊長,和許清瑯有過幾次工作上的交集。
兩人曾發生過一些小摩擦產生過爭執,但許清瑯知道,這位隊長為人很公平正直,不容許眼裡有一點沙子,也不會做出公報私仇之類的事。
明明身為研究員,卻拋下本職工作摻和到監測隊的事務當中,這件事說和陳謙華沒有關系,許清瑯是一點都不會相信的。
從碼頭入口進出的人並不多,很少有人願意去海上出行,大多都選擇從基地的其他門出入,去陸地上搏一搏,而不是去更危險、收成更少的海域。
因此,此時檢測廳內並沒有多少人。
許清瑯和隊員們站在後方,遙遙的和前方的陳謙華等人對視瞭一眼,便見陳謙華沖他微微一笑,旋即目光微微偏轉,落在瞭站在許清瑯身邊的江瑭身上。
江瑭今天也穿著那件帶有兜帽的鬥篷,寬大的帽簷把他的面容遮擋得嚴嚴實實,讓人看不見他的真實面容。
許清瑯心臟重重一跳。
雖然陳謙華什麼都沒有說,許清瑯卻莫名有一種直覺,這次的檢測,也許是沖著江瑭來的,而不是沖著他。
許清瑯垂瞭下眸子,一直握在青年手腕上的手收緊瞭些。
血液檢測,顧名思義需要提取一滴被檢測人員的血液,用專門的儀器進行檢測。
許清瑯把江瑭從海裡撈上來的那天夜裡,便為他做過一次血液檢測,檢測結果顯示,江瑭是人類。
因此許清瑯並不怕江瑭的結果出問題,唯獨擔心江瑭會害怕取血針。
前方的領隊人已經把身後的檢測員分派瞭下去,一個一個為下方等候的人取血。
許清瑯突然握著江瑭的手腕晃瞭晃。
青年側頭向他看去,從鼻腔裡擠出一聲極輕的、氣音似的‘嗯’,像是在問他有什麼事一樣。
許清瑯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說:“待會做檢測,需要用取血針從你指尖取一滴血,你會害怕嗎?”
他話音還沒落,隻是說出瞭取血針三個字,身邊青年便瑟縮瞭一下,反手抓住瞭他的手。
顯然是害怕的。
許清瑯輕捏瞭一下他的手,輕聲說:“我也會被取一滴血,隻有做完這個檢測,他們才會放我們走。”
江瑭想瞭想,抬頭
嘴唇開合:一定要做,對嗎?
許清瑯讀懂他的唇語,點瞭點頭,表情有些擔憂。
得到他的肯定回答,青年抿著唇低下瞭頭,片刻後他又抬起腦袋,抬手輕點瞭一下自己的嘴唇,明亮的黑眸中閃過一抹期待。
明明什麼也沒有說,許清瑯卻猜到瞭他的意思。
江瑭的意思是,如果取完血後能給他一個親親,他就可以試著不那麼害怕。
許清瑯有些哭笑不得,心臟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卻仿佛被羽毛輕輕掃瞭一下,讓他呼吸都跟著窒瞭窒。
見他沒有點頭,青年以為他沒有懂自己的意思,手指便又向前探出,落在瞭許清瑯的唇上。
許清瑯抓住瞭他的手腕,低聲無奈道:“好。”
江瑭便彎著眼睛朝他笑瞭一下。
檢測他們這一排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陳謙華。
陳謙華很快便來到許清瑯身前,取出幹凈的取血針,壓低聲音說:“好巧啊許教授,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瞭。”
許清瑯沒理他。
陳謙華倒也不惱,取完他的血後,便站到瞭江瑭身前。
“你這位新‘隊員’倒是有趣得很,一直帶著兜帽,莫非真的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秘密’兩個字被他加重瞭語氣,像是在暗示著什麼一樣。
許清瑯垂瞭垂眸子,心道一聲果然,陳謙華當真是沖著江瑭來的。
——但是為什麼?
就算是他見到過江瑭身上許多不合理的奇怪之處,即便如此他也隻是懷疑,沒有實質證據。
而陳謙華和江瑭甚至隻見過一次面,又怎麼會對他產生懷疑?
思索間,陳謙華已經拿出瞭新的取血針,沖江瑭不懷好意的一笑,低聲說:“來吧。”
江瑭下意識瑟縮瞭一下,偏頭看向許清瑯。
許清瑯沖他輕點瞭下頭,在青年抬起手臂後,突然抬手,隔著兜帽柔軟的佈料捂住瞭他的眼睛。
“害怕就不要看。”他低聲說,另一隻胳膊也抬瞭起來,掌心輕輕托在瞭青年微顫的手肘上。
陳謙華嗤笑一聲:“怎麼,連取一滴血都這麼不樂意嗎?”
許清瑯嗯瞭一聲說:“是啊,畢竟取血的人看起來很難讓人托付信任。”
陳謙華被他懟瞭一句,抬頭怒目而視:“你——”
然而剛一對上許清瑯黑沉的瞳眸,他的話被像是被堵在瞭嗓子眼裡一樣,怎麼都說不出口。
他狼狽避開許清瑯的視線:“許教授,隻希望等會檢測結果出來後,你還能像現在這樣得意。”他冷笑一聲,“你也知道,私自窩藏感染者甚至變異種,在基地是什麼樣的罪名吧?”
說完,他輕哼一聲收起江瑭的血液,幾乎稱得上是趾高氣昂地離去瞭。
許清瑯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他並不擔心陳謙華會在江瑭的血液樣本中動手腳,正常被提取出來的人類血液中被加入瞭污
染物,和感染後再提取出來的感染血液是不同的,基地的檢測儀器可以檢測出這兩者之間的區別。
所以陳謙華若是想在這裡動手腳,必然不可能成功,而陳謙華想必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斷然不會在這種事上動手腳白費功夫。
更何況還有一個監測隊隊長坐鎮,陳謙華即便想動什麼手腳,也得看看那位鐵面無私的隊長答不答應。
許清瑯放下捂在江瑭眼前的手,用幹凈的棉球按住對方還在滲血的指尖,輕聲問:“已經好瞭。”
聞言,江瑭抬眸,面色比方才稍白瞭些,卻還是沖他勾瞭一下唇角,然後抬手輕點瞭一下自己的嘴唇。
許清瑯想起自己剛剛答應的事,輕咳一聲說:“等回研究所,好不好?這裡人太多瞭。”
江瑭歪頭想瞭想,手指從一根變成瞭兩根——
回去的話,就不是一個親親,而是兩個。
許清瑯頓瞭頓,眼睛一閉,答應瞭:“好。”
檢測結果陸陸續續的出來,前方沒有問題的人離去後,檢測廳裡很快就隻剩下瞭許清瑯和江瑭等人。
陳謙華和同研究隊的研究員坐在前方交頭接耳,視線時不時看向許清瑯,以及站在他身邊的江瑭身上,目光裡透著些不明的意味。
片刻後,江瑭的檢測結果也出來瞭。
那位監察隊的隊長拿著報告念道:“江瑭,檢測結果為陰性,可以走瞭。”
一旁的陳謙華猛地瞪大眼睛,失聲叫道:“怎麼可能?!”
監察隊隊長聞言轉頭,沉聲問:“陳教授是對我的檢測結果有什麼疑問嗎?”
“肯定弄錯瞭。”陳謙華篤定道,“江瑭怎麼可能沒有問題?!”
隊長說:“白紙黑字,檢測報告就在這裡,陳教授可以拿去看。”
陳謙華一把奪過那張檢測報告,一目十行看完後,依舊不可置信地喃喃著:“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見過他!之前外出的時候,我見過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類人變異物種!他肯定是變異物種偽裝成人類混進基地的!”
“變異物種?”許清瑯冷哼一聲,眸光犀利,“陳謙華,你研究變異物種已經有這麼多年瞭,難道還不知道,某些變異物種是可以改變外貌和形態的嗎?”
陳謙華聲音一窒。
“變異物種長得和江瑭一模一樣,自然是因為它曾見過江瑭,所以才會偽裝成江瑭的模樣,你怎麼這麼肯定江瑭是變異物種?”
許清瑯聲音並不大,語氣也很平緩,卻依舊讓陳謙華感受到瞭步步緊逼的壓迫感,“還是說,你是在懷疑監測隊的檢查儀器嗎?”
一旁的監測隊隊長皺起眉,眼神凌厲地看向瞭陳謙華:“他的血液是你親手取的,檢測報告也給你看瞭,你還有什麼疑問?”
許清瑯輕輕嘆瞭口氣:“你針對我也就罷瞭,我們之間的事,你何必牽扯到其他無辜的人?”
陳謙華臉色驟然變得極為難看。
監測隊隊長沉下
臉,從陳謙華手中抽走檢測報告,冷聲說:“所有的檢測報告都出來瞭,今天的事到此為止。陳謙華,這次的重新檢測是你申請的,我原本以為昨日碼頭的檢測儀是真的出現瞭故障,但現在看來……”
他冷哼一聲,“這件事我會如實上報,如果當真是你在檢測儀的檢修報告中動瞭手腳,我會讓你知道後果。”
陳謙華試圖為自己辯解,監測隊隊長卻一甩手,回到瞭檢測室內,重重關上瞭門。
許清瑯推瞭推眼鏡:“陳教授,”他聲音淡淡,“後會有期。”
說完,不顧陳謙華黑得幾乎能低出墨來的臉色,許清瑯拉著江瑭向檢測廳外走去。
轉身時青年寬大的兜帽輕輕飄起,露出他精致卻略顯蒼白的面容。
一直關註著他的許清瑯驀的一愣。
剛剛那一瞬間,他在青年的表情中看見瞭一絲仇恨和敵意,是針對陳謙華的。
剛剛取血的事,陳謙華雖然做得很過分,但還遠遠不到仇恨這種程度。
許清瑯手指微微收緊,想到瞭陳謙華對待江瑭這麼奇怪的態度,心頭驟然一跳,似乎意識到瞭什麼。
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將自己的發現和猜測盡數壓到瞭心底,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拉著江瑭離開瞭檢測廳。
等眾人回到科研所時,已經過瞭飯點。
所裡的其他人為眾人留瞭午飯,有人問:“許教授,您是去食堂吃,還是回工作間?”
許清瑯卻說:“端到我房間,兩份午飯。”
那人看瞭一眼江瑭,笑著應瞭一聲。
許清瑯帶著江瑭回瞭房間,房門剛一關上,身邊的青年便傾身抱住瞭他。
江瑭抬起頭,黑眸明亮水潤,淡色柔軟的唇輕輕開合——
現在隻有我們瞭。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