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時,窗外的天色又已經大亮。
許清瑯已經逐漸習慣這件事,當江瑭睡在自己身邊的時候,他因頭痛而難以入眠、或半夜經常醒來的頻率,已經降低到他以前從來不敢想的地步。
懷中人還未蘇醒,許清瑯便沒有著急起床。
江瑭整個人都縮在他懷裡,腦袋埋在他肩頸處,挺翹的鼻尖輕輕頂在他的脖子上,輕軟的呼吸撩起細密的綿癢感。
那一頭柔軟的長發披散在青年身後,有幾縷不知何時纏繞在許清瑯的指尖,還有幾絲蹭在他臉側,讓他鼻尖微有些癢。
許清瑯微微側頭,喉結上下滾動瞭一下。
下一秒,他整個人驟然一僵。
懷中青年似是被他側頭的動作驚醒,也跟著微微偏頭,柔軟的唇碰巧蹭過他的喉結。
青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還沒睡醒似的,突然張嘴在唇邊鼓起的喉結上輕輕咬瞭一口。
許清瑯手指咻然蜷緊,抬手按住青年的腦袋,把他的頭往自己的肩膀上壓瞭一下,避開瞭過於敏感的喉結部位。
“江瑭?”他開口,聲音裡還帶著剛蘇醒的沙啞,“你醒瞭?”
埋在他肩膀上的腦袋上下動瞭動,一頭長發蹭著他的脖子和肩膀,撩起的癢意幾乎直接躥到他心底。
夜裡的海妖塞壬,又重新變回瞭江瑭。
想起昨天夜裡發生的事情,許清瑯眸光暗瞭暗,心情算不上有多明朗。
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更希望江瑭能在他的面前做最真實的、像昨天夜裡那般的海妖塞壬,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帶上瞭一層厚厚的用於偽裝的、名為江瑭的面具。
但許清瑯很清楚,在江瑭的認知中,他此時還不知道對方就是海妖塞壬,如果貿貿然提出奇怪的請求……
他不能確定江瑭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更不能保證對方會繼續留在他身邊。
許清瑯垂瞭下眸子,面上不顯,心緒卻翻湧得非常激烈。
腦海中突然傳來一聲帶著輕嘲的嗤笑:【許清瑯,你可真虛偽。】
許知陌不知何時又連通到瞭許清瑯的精神力,察覺到瞭他的心中所想。
許清瑯沒有理他。
【讓我猜猜,昨天夜裡,你頂著我的身份和他做瞭什麼?】許知陌嗓音低沉,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從他口中套瞭多少話?又和他做瞭多少‘許清瑯’不敢做的事?】
許清瑯眸光一暗,聲音似警告般:【許知陌!】
【你莫非是想問,我怎麼知道這件事?】許知陌便又低笑瞭一聲,【許清瑯,我太瞭解你瞭。別忘瞭,即使我再不願意承認,我們歸根結底也是同一個人,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
許清瑯似嘲似嗤般:【所以呢?那又如何?】
許知陌冷笑一聲,輕聲說:【你說,如果江瑭知道你其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溫善,他還會用和以前一樣的態度對待你嗎?】
【許清瑯,你真的以為,江瑭會喜歡這麼虛偽又卑劣的你嗎?】
說完這句話後,許知陌便沒再出聲,仿佛主動切斷瞭和許清瑯之間的連接一般。
許清瑯垂下眼簾,眼底的暗芒幾乎掩蓋不住。
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喚回瞭許清瑯的思緒。他垂眸看去,便對上懷中青年帶著些擔憂的目光。
江瑭嘴唇開合:你怎麼瞭?
“沒事。”
許清瑯輕聲說,掩住眸底的暗色,“可能是昨天精神力消耗過度,還沒有完全恢復,休息一下就好瞭。”
聞言,江瑭眼底的擔憂非但沒有退去,反而更濃鬱瞭幾分。
他抬手摸瞭摸許清瑯的額頭,突然抬起頭,在對方唇上落下一個一觸即分的親吻。
幾縷細微到幾乎難以察覺的精神力,從兩人快速貼合又分開的唇間,傳遞的瞭許清瑯的體內。
如果不是昨天夜裡有過精神力傳遞的經驗,許清瑯或許根本不會註意到這幾縷精神力的傳遞。
江瑭莫非這是……想要偷偷傳他一些精神力以作滋養嗎?
察覺到江瑭的意圖,許清瑯心臟柔軟下來,腦海中卻驟然又浮現出許知陌剛剛和他說的話。
那一絲柔軟便盡數消失,被更為低而沉的情緒所取代。
見許清瑯似乎有些分神,江瑭伸手輕戳瞭一下他的臉側:有感覺好一點嗎?
許清瑯回神,壓下心頭沉悶的情緒,勾唇說:“嗯,好多瞭。”
青年便彎瞭彎眼睛,回給他一個格外柔軟的笑容。
*
海怪被擊退後,兩艘船便踏上瞭回基地的路程。
數日後,船隻順利抵達瞭基地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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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前,許清瑯不知從哪裡又弄來一頂帶著兜帽的鬥篷,披在瞭江瑭的身上。
兩人從船上下來時,碰巧遇到瞭正從基地大船上走下來的陳謙華。
和剛出基地時的狀態相比,陳謙華此時的模樣看起來格外狼狽,臉色蒼白眼底青黑,像是沒有休息好,也像生病瞭身體不適。
看到許清瑯身邊的江瑭,陳謙華瞳眸驟縮,失聲道:“你怎麼在這裡?”
許清瑯反問他:“我的隊員,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陳謙華的語氣近乎於質問:“他當初明明沒有跟著你一起上船,現在怎麼會出現在你的船上?”
許清瑯卻面不改色,平靜道:“陳教授,你全程沒有上過我的船,又怎麼知道他沒和我們一起出行?”
陳謙華聲音一窒,他確實拿不出任何證據。
恰在此時,他一直藏在衣袖下方的手,傳來些許異樣的疼痛。
陳謙華臉色變瞭變,攏緊袖口,整個人都緊繃瞭起來。
回程的這些天,陳謙華過得比誰都煎熬。手指尖處那一點細小的傷口並未如他所期望的那樣愈合,反而逐漸透出些許黑灰之色。
身為日日夜夜和變異病毒打交道的研究員,陳謙華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己的情況。
他感染瞭。
但他並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就如同其他感染後、卻還沒有失去屬於人類意識的感染者一樣。
陳謙華隱瞞下自己感染的事實。
也許是想繼續多茍延殘喘幾日,也或許是依舊心存些許僥幸,陳謙華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但這件事終究有紙包不住火的那一刻。
兩艘船上的人集合後,在基地門口排隊等候著檢測。
陳謙華滿心焦慮,本想站在隊伍的最末尾,卻被熟識之人拉著站在瞭隊伍中間。
好巧不巧,許清瑯和他之間就隻隔瞭兩個人。
檢測的速度很快,前方眾人全都通過瞭檢測,很快就輪到瞭陳謙華。
陳謙華伸出沒有受傷的那隻手,遞到檢測員身前,面上強裝鎮定,指尖卻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嘀哩一聲,檢測儀器閃爍著紅光。
檢測員面色一變:“檢測未通過,你感染瞭。”
他話音未落,陳謙華便猛地轉身,撲向瞭身後隊伍裡的許清瑯和江瑭。
許清瑯腳步一錯,攬著江瑭避開瞭陳謙華的身影。
陳謙華卻噗通一下跪倒在許清瑯身前:“許清瑯,你明明也受傷瞭,我看著他用刀傷瞭你,刀上有病毒,你感染瞭,但為什麼你沒有事?你是不是已經找到瞭治療感染的方法?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許清瑯垂眸看瞭他一眼,輕聲說:“陳教授,我沒有感染是因為刀隻劃破瞭我的衣服,並沒有劃傷我。”
“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騙我,你肯定是不肯救我——”陳謙華哽咽道,“許清瑯,之前是我錯瞭,你原諒我好不好?看在我們之前關系那麼好的份上,求你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在真正面對死亡的那一刻,即便是曾經蔑視死亡之人,也無法再保持半分的冷靜。
陳謙華跪著向許清瑯挪動靠近,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服,卻被許清瑯側身躲開。
“抱歉,陳教授。”許清瑯嘆息說,“現在的我確實無能為力,你應該很清楚,我的實驗至今一直沒有成功。”
他的話似乎徹底擊碎瞭陳謙華最後的希望。
陳謙華低頭悶笑兩聲,突然抬頭看向被許清瑯護在身後的江瑭,他眼眶赤紅,語氣陰毒:“這是你的報復,對不對?你憎恨我曾經對你做的事,所以才來報復我,對不對?!”
許清瑯眉頭一蹙,問他:“你做瞭什麼事?”
陳謙華哈哈大笑,面色癲狂指著江瑭說:“你是海妖塞壬,你是變異物種!不是人類!不能讓他進入人類基地!不可以——”
‘砰’的一聲,陳謙華胸口驟然炸開血花,倒在地上無聲抽搐片刻,便再也沒有瞭生息。
許清瑯心頭一驚,思緒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下意識做出瞭動作。他側身擋在江瑭身前,抬手捂住瞭他的眼睛,低聲說:“別看。”
這一槍並非是門口守衛開的,而是來自於從基地裡走出來的另一個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白大褂,胸口印著和陳謙華身上同樣的標志,看向已經死亡的陳謙華的眸光冰冷極瞭。
是陳謙華所在的研究所的所長,徐遇。
“抱歉。”徐遇說,“我這位不聽話的隊員給你們添麻煩瞭。”
明明這話是對著守衛和檢測員說的,但徐遇的目光卻掃過許清瑯,落在瞭他身後的江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