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瑯清楚地感覺到,在徐遇的身影出現的那一刻,身後人的身體猛地一顫,逐漸僵硬起來。
許清瑯眸光沉瞭沉。
他腳步微動,身子向旁邊挪動瞭一下,正巧擋在瞭江瑭和徐遇之間,把徐遇看過來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
察覺到自己的衣擺往下沉瞭沉,是江瑭緊緊攥住瞭他的衣服,許清瑯的胳膊便向後探去,輕輕抓住瞭身後人的手腕。
掌心之處所觸碰到的肌膚一片冰涼,江瑭的體溫本就比常人要低,此時更是冷得嚇人,幾乎比那片深海的溫度還要更低上幾分。
許清瑯的手便握得更緊瞭些,拇指在對方冰涼的手腕上輕輕摩挲瞭兩下,似乎想以此來給予對方些許支撐。
“好久不見,許教授。”徐遇似是沒有察覺到許清瑯的動作一般,收槍後往前走瞭兩步。
“抱歉。”許清瑯卻突然說,“我對硝煙味比較敏感,還請徐教授別再靠近瞭。”
徐遇腳步一頓,低頭看瞭一眼腰間的槍,站定在原地不動瞭。
“我倒是不知道許教授還有這樣的毛病。”徐遇語氣溫和,說出的話卻並沒有那麼友善,“這麼些日子沒見,竟然連一點煙味都受不住瞭。”
他頓瞭頓,似是意識到什麼問:“還是說,你其實是在為曾經的朋友感到難過?”
見許清瑯不說話,徐遇便自顧自地說:“沒有什麼可難過的,生在這樣的環境中,不論是誰,都必須做好隨時去死的準備。你說是不是,許教授?”
“也許吧。”許清瑯說,“研究所還有事等著我,失陪。”
他不想再和徐遇多說,拉著江瑭繞過他,朝入口檢測的地方走去。
江瑭被許清瑯互在身側,全程沒有和徐遇有任何直接接觸的機會。
在和徐遇擦肩而過的那一刻,許清瑯聽見徐遇突然開口:“許教授,有些變異物種非常善於偽裝自己。”他低聲說,“還希望你能擦亮自己的雙眼,可別到最後才發現,自己竟然被連人都不是的東西被騙得團團轉。”
身側人身子更僵硬瞭一分,許清瑯幹脆抬手攬住身邊青年的肩膀,將人擁到自己的懷中。
“多謝徐教授的好意。”他低聲說,‘好意’兩個字被他刻意加重瞭語氣,“你大可放心,托你的福,我現在非常謹慎,無論是對待變異物種,還是……人心。”
許清瑯冷冷掃瞭徐遇一眼,腳步都沒有停一下,拉著江瑭來到瞭檢測員身前。
兩人接受瞭檢測,結果無誤後便進入瞭基地。
至於陳謙華臨死前大喊的那些話,在場並沒有人放在心上。眾人都見過太多感染者臨死前的不甘,人心叵測,死前想拉人一起下水的人並不少見,往其他幸存者身上潑臟水的事,這也並非第一次發生。
江瑭正常的檢測結果,已經說明瞭一切。
站在入口旁的徐遇眸色陰冷一瞬,不知想到瞭什麼,他突然勾唇無聲笑瞭下,笑容中帶著幾乎沒有掩飾的不
懷好意。
成功進入基地後,
許清瑯沒再在入口處逗留,
緊緊攬著江瑭的肩臂,將人帶回瞭研究所。
直到回到房間後,青年一直僵硬的身體才終於放松瞭下來。
許清瑯關上房門,輕聲問他:“被嚇到瞭嗎?”
江瑭抬頭看瞭他一眼,搖頭。
許清瑯從他眼底看見還未完全退去的暗色,抬手揉瞭一把江瑭的腦袋,沒有多說什麼。
他們抵達基地的時間還早,許清瑯陪著江瑭在房間裡做瞭會,便起身準備去實驗樓。
然而他才剛從床邊走瞭沒兩步,衣袖便被人拉住瞭。
許清瑯腳步停下,沒有絲毫猶豫就回到床邊,又坐瞭下來。
“是想我再陪你一會嗎?”他輕聲問。
江瑭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手指卻把他的衣袖攥得更緊瞭些。
片刻後他抬起頭,嘴唇開合問:你之前說想從我身上取樣本做實驗,對嗎?
許清瑯點頭:“樣本不急著今天就要,等你休息好瞭再來也可以。”
江瑭抿瞭抿唇角,問:你想從我身上取樣本,是不是因為,你也覺得我不是人類?
許清瑯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反而問他:“那你是人類嗎?”
江瑭抬眸,那雙和人類一般無二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瞭他片刻,隨即搖頭。
不是,他說,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我是變異物種。
許清瑯沒想到他會直接承認,稍愣瞭一下後,便輕聲說:“好,我知道瞭。”
說完還摸瞭一下江瑭的腦袋,一如既往的輕柔,帶著讓人心安的力道。
江瑭似是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精致的面容中閃過一絲茫然,眼底情緒微微動容。
片刻後,他突然問:你就不好奇,我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偽裝成人類接近你、跟著你一起來到人類的基地嗎?
這句話有些長,單靠唇語辨認起來有些難,但許清
瑯已經習慣瞭用這樣的方式辨認江瑭說瞭什麼。
“好奇。”許清瑯實話實話,“但如果我說好奇的話,你就會告訴我嗎?”
身前青年垂下眼睫,並沒有說話。
許清瑯笑瞭笑,並沒有順著話題繼續問下去。
反倒是江瑭突然抬頭,嘴唇開合著又問他:如果我說,陳謙華說的是對的,我真的就是海妖塞壬呢?
許清瑯表情都沒變一下,語氣依舊溫和地問:“如果你是海妖塞壬的話,那你還會是江瑭嗎?”
這個問題乍一聽上去有些古怪,江瑭卻明白瞭他的意思。
他沉默片刻,沒有做出回應,許清瑯便垂下眼簾,在心中嘆瞭口氣,緩聲說:“不能是瞭,對嗎?”
卻見青年搖瞭搖頭說:如果我是塞壬,我也可以是江瑭。
許清瑯微微一怔,眸光咻然柔和瞭下來。
江瑭又問他:如果我說我不是塞壬,你會相信我嗎?
許清瑯毫不遲疑
地點頭:“你說不是,
那就不是。”
江瑭驚訝於他毫不猶豫的態度,
眸光微微閃爍瞭一下,復又垂下眼睫,掩住瞭眸底紛雜的情緒。
他許久都沒再說話,許清瑯以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卻見對方又掀起瞭眼簾。
那雙淡色柔軟的唇開合:如果我是海妖塞壬,卻騙你說我不是呢?
許清瑯垂眸和他對視,對方那雙黑眸在此刻顯得格外執拗,許清瑯甚至從中看出瞭些許隱晦的、並沒有完全被隱藏好的忐忑。
“隻要我不問,你就隻是隱瞞,而不是欺騙。”他唇角輕勾,“你不告訴我,自然有你的理由。等你覺得時機合適瞭,再告訴我也不遲,不是嗎?”
許清瑯把青年往懷裡攬瞭攬,輕輕擁抱瞭他一下,在對方耳邊輕聲說:“我不會問你這樣的問題的,我會等你主動告訴我的那一天。”
許清瑯的聲音格外輕柔,卻含著滿滿的、能讓人煩躁心緒瞬間平復的柔和力量。
一聲似譏似嘲的低笑在腦海中響起,是許知陌說:【呵,虛偽。】
許清瑯沒有理他,卻稍稍收緊瞭抱著青年的手。
江瑭被他擁在懷中,好一會兒之後才抬手,回抱住瞭許清瑯的腰身。
兩人就這麼相擁坐在床邊,足足過瞭許久,直到房間門被人從外面敲響,有隊員來找許清瑯,讓他去一趟實驗室的時候,許清瑯才終於松開瞭手臂。
“就在房間裡等我?”許清瑯輕聲問,“還是說,你想和之前一樣,去我的工作室等我?”
江瑭從他懷中仰起頭,無聲地說:去工作室。
許清瑯嗯瞭一聲,起身時動作自然地牽住瞭江瑭的手。
青年的體溫依舊比他要低許多,但之前在基地入口處、見到徐遇時的體溫相比起來,還是要高上一些。
房門口的隊員見兩人牽著手走出來,非但沒有表露出驚訝,面上反而露出帶著些瞭然的神色。
“我還要去拿一些東西,許教授你們先去吧,我馬上就來。”那名隊員說著,腳步一轉朝和他們相反的方向離去瞭。
來到工作室後,許清瑯從儲物櫃中翻出一些書,放在瞭書桌上。
“今天的實驗不確定要做多久。”許清瑯說,“我會盡快出來,如果時間太晚瞭,你就先回房間睡覺,不要熬夜等我,知道瞭嗎?”
江瑭卻搖搖頭,指瞭一下旁邊的沙發,意思是說自己就在這裡等他。
許清瑯心知江瑭的脾氣有多倔,隻能在心裡嘆瞭口氣,決定盡快解決今天的實驗,別讓對方等太久。
臨走前,許清瑯抬手蹭過青年面頰旁,幫他把一縷碎發夾到瞭耳後,這才轉身準備離去。
卻聽見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呼喚聲:“許清瑯。”
那聲音極輕,帶著一點點有些奇怪的口音,音色卻仿佛泉水落於磐石上般,讓人心底跟著掀起一些波瀾。
許清瑯腳步一頓,猛地回身看向瞭身後的青年:“你——”
話還沒說完,江瑭便打斷瞭他的話:“有樣本瓶嗎?”
許清瑯怔瞭一下,指瞭指桌邊的抽屜。
江瑭從抽屜裡拿瞭一個出來,拇指指甲在食指指腹處劃出一道細小的傷口。
鮮紅的、隱約帶著些鎏金色的血液從傷口處溢出,匯聚在白皙柔軟的指尖處。
在那血液順著滴落到地上之前,江瑭用樣本瓶接住瞭指尖的血液。
一滴、兩滴、三滴。
他一共接瞭三滴血液,直接就把小巧的樣本瓶瓶底鋪滿瞭。
江瑭蓋上瓶蓋,伸手把玻璃瓶遞到許清瑯身前。
許清瑯下意識抬手想接過瓶子,對方卻手臂輕晃,又躲開瞭他的手。
“當初說好的。”江瑭沖他勾唇淺笑,“一滴血換兩個吻,許教授,你不會說話不算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