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一路向南,小女娃放在搖籃裡,車身微晃,她睡的香甜。
“舅舅,我們去哪裡呀?”寧宵從車內扒拉晏淮。
晏淮嘚瑟:“去個好地方。”
良久,騾車在一處山腳停下,晏淮敲敲車板:“到地兒瞭。”
仨小子魚貫而出,晏淮從車內提出搖籃,望向石階:“爬吧。”
“好——”
寧宵率先沖出,寧禁緊跟其後,寧朝不甘示弱,甩著小胳膊小腿吭哧吭哧追趕。
晏淮提著搖籃慢悠悠跟上,長腿一邁,頂外甥跨幾次小短腿瞭。
仨兄弟生的好,白凈秀氣,方巾直裰,不似尋常百姓傢的孩子,同行上香者不免側目,贊道:“好俊俏的小郎君,不知出自誰處?”
寧禁駐足,擦掉額角的汗才朝問話者拱手:“回伯伯話,小子乃是翰林院寧修撰次子,今日跟隨舅父出行。”
眾人瞭然,原是修撰傢的郎君,難怪不俗。隻是進廟怎的不跟隨母親,反倒跟隨母舅。
眾人還沒想出所以然,晏淮已經帶著外甥登頂,廟裡大殿供奉藥師佛,殿中人來來往往,香火不斷,一位衣飾華貴的老婦人正在納頭叩拜。
寧宵好奇:“舅舅,那是在做什麼?”
晏淮:“許願。”
寧宵一怔,糾結道:“能成嗎?”
晏淮:“不知道,你去試試唄。”
寧宵半信半疑向僧人討瞭香,帶著弟弟去佛前上香,三個斯文白凈的小子排排跪,在廟裡很引人矚目。
方才叩拜的老婦人慈祥問:“你們小小年紀,怎的也來求佛瞭?”
“舅舅說能許願。”寧朝快聲道,比哥哥搶先一步,他高興的直樂。
佛前見多瞭愁苦,冷不丁見稚子歡笑,眾人神情一緩。
老婦人望向寧朝,憐愛更甚:“你想許什麼願?”
寧朝歪著小腦袋想瞭想,奶聲奶氣道:“我祖母病瞭,我阿娘照顧她,我…我想我祖母快些好。”
仨兄弟並未見過劉氏,於他們而言,祖母隻是一位長輩的代號。
祖母病好瞭,就等於阿娘能回京。他們從源頭解決問題,真的好聰明。
仨兄弟驕傲的挺起自己的小胸脯。
老婦人不明內裡,她伸手撫過寧朝的小臉,愛憐道:“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你這樣小,瞧著都未滿三歲。”
寧朝掰著小手指頭算,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糟糕,算不清瞭。
“快瞭快瞭。”他咧嘴笑,試圖萌混過關。
仨兄弟在佛前叩拜,晏淮抱著小外甥女同僧人道:“客堂滿否?”
僧人念瞭一句佛號,“施主,今日上香者眾,想來是沒有客堂瞭。”
晏淮眼珠子滴溜溜轉,從錢袋子裡摸出二角銀子添香油錢。
僧人眉眼低垂。
晏淮磨牙,又添瞭一兩。僧人掀起眼皮,“阿彌陀佛。施主寬仁大度,願佛保佑你一生無病。”
晏淮偷偷翻瞭個白眼,真那麼管用,還要大夫作甚。
殿中仨兄弟許願結束,寧朝慢騰騰起身,他仰視藥師佛,想到什麼又跪下,雙手合十:“希望菩薩也長命百歲,無病無災。”
稚語天真,直擊人心。
老婦人一顆心都軟乎瞭,忙道:“會的會的,菩薩也會長命百歲,無病無災的。”她越瞧寧朝越喜歡,忍不住問:“你是哪傢的小郎君,這麼可人疼。”
寧朝剛要言語,聽見熟悉的喚聲,寧朝道:“奶奶,我舅舅喚我瞭,我走瞭,奶奶再見。”
仨兄弟飛奔向晏淮,一行人眨眼消失在殿中,老婦人神色焦急。
仆從匿去,一炷香後回來道:“老太太,打聽到瞭,是翰林院寧修撰傢的孩子。”
老婦人:“寧修撰?”
那廂晏淮帶外甥進入後院,托僧人相請,勞廟中女客給他外甥女換尿佈,隨後晏淮借廟中的五更雞加熱牛乳,給外甥女喂下哄睡,而後帶著仨兄弟直奔後山溫泉。
哥可是花瞭一兩二錢,今兒要泡夠本兒~~
竹林掩映,水霧繚繞,晏淮把搖籃放岸邊,剛要解衣卻看見搖籃裡的女娃,一雙手怎麼也下不去瞭。
“舅舅?”仨兄弟脫的隻剩褲衩,滑入池中。
溫泉池不大,約摸容納四五個成人,但對仨名稚童足夠瞭。
“舅舅,池水是熱的,好神奇呀。”
“舅舅,我好像飄起來瞭。”
“舅舅,你快來…”
晏淮眼熱的不行,可瞥一眼搖籃裡的外甥女,還是沒法解衣下水。
可惡啊!壞丫頭生的小壞丫頭,真的攔住瞭他好多快樂。
晏淮氣的撓竹枝,恨恨坐在岸邊石上,“你們泡罷,我不泡。”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
仨兄弟不明白,但不妨礙他們嬉戲,熱意蒸騰,小臉蛋熏的紅通通的,像隻可愛的小蘋果。
晏淮解開水囊,浸濕面巾子冷敷他們的小臉,而後搭在小蘿卜頭的額頭,寧宵哈哈笑:“舅舅,我沒有發熱。”
晏淮到嘴邊的“笨蛋”生生忍回去,撇嘴道:“讓你搭著就搭著。”
寧禁靠在池邊,過瞭一會兒他驚喜道:“舅舅,我好像不暈瞭。”
寧宵撓撓小臉,感覺自己的小腦袋是清醒些。忽然他後背被撞瞭一下,扭頭差點沒嚇死。
寧朝仰躺在水面,雙目緊閉,跟被人拋屍瞭一般。
寧禁剛要勸阻,寧宵激動道:“你怎麼做到的,我也要玩。”
寧禁:???
晏淮打瞭個哈欠,生覺無聊,從袖中取出一個油紙包,一低頭,方才還在池子裡的寧朝趴在他膝頭,睜著濕漉漉的眼睛:“舅舅,你在吃什麼?”
晏淮:………
晏淮:“吃人。”
寧朝樂不可支,穿著滴水的小褲衩往舅舅懷裡鉆,被晏淮推回池子裡。
晏淮:“張嘴。”
仨兄弟異口同聲:“啊——”
拇指大的肉脯喂過去,晏淮讓他們又泡瞭一會兒,才叫他們擦幹頭發,換瞭幹褲衩回去。
“早知道就不讓何娘子給你們梳頭瞭。”晏淮深覺浪費他的銅板。
後山小徑嘰嘰喳喳,仨兄弟有說不完的話,小女娃被吵醒,哭鬧不止。
晏淮隻能把搖籃裡外甥女抱起來,來回走動哄睡。仨兄弟自知惹禍,紛紛噤聲。
漸漸地,小女娃止瞭哭,咕噥兩聲睡下。
真討厭。
晏淮冷著臉給外甥女掖瞭掖頭巾,免得深秋的風吹著她。
“宵哥兒提搖籃。”
“好——”寧宵剛要大聲應,又忙壓瞭音。
仨兄弟窸窸窣窣跟在晏淮身後,忽然響起一道噴嚏聲,晏淮揉瞭揉鼻子,腿邊接二連三響起噴嚏聲。
晏淮:………
臭小子什麼都學。
晏淮懶得理會,竹葉沙沙,他緊瞭緊衣領,不高興道:“快些……”
天光雲影,秋風蕭瑟,涼風低吟穿過芭蕉樹,掀動方格眼窗,斜倚榻間的女娘抬眸望來,她一身大紅挑金絲裙,青絲半簪,慵懶隨性。
四目相對,晏淮感覺一切都止瞭,風停瞭,外甥們的聒噪也遠去瞭。他的視野裡隻有那一抹大紅身影。
他的心咚咚咚跳的好快,像揣瞭十萬隻兔子,蹦來蹦去,蹦來蹦去。
天殺的,這一看就是他娘子!
晏淮恨不得立刻從窗間飛進去,娘子,娘子,我來啦!
“舅舅,舅舅——”外甥們喚他,晏淮回神,再看去時窗子合攏,他娘子也不見瞭。
晏淮急瞭,“你們這群壞小子,把你們舅母都嚷嚷沒瞭。”
他抱著外甥女飛奔,後面跟著三條小尾巴。
信兒合上窗戶:“公主,這藥師廟的客堂怎的比五觀寺還涼,公主您說…公主?”
青翎公主直起身子,擱下手中書籍,“茶涼瞭,你去換一壺。”
信兒應聲離去。
青翎公主憶及方才所見,男子清俊,一身湖藍色圓領袍,玉冠束發,朗若玉石琥珀。偏他懷抱襁褓,腿邊稚童拽衣。
好怪。
青翎公主不願直視,但又忍不住再看,幾次下來居然看順眼瞭。
不知是誰傢相公?
青翎公主微微蹙眉,心中生出一種被人奪走所屬的不悅。
這情緒來的莫名,卻分外強烈。她悄聲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