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寫完六份後,紀硯白叫停瞭俞漸離:“可以瞭,按照我的脾氣,一日內不可能寫超過六份,其餘的三日後再寫。”
俞漸離對此也不強求,如今的六份,一百二十兩銀子對他來說已經是巨款瞭。
沒有一次性四百兩那麼多,他反而能松一口氣。
他知道紀硯白肯定不會收拾這些墨寶,別看紀硯白一傢子都是粗人,這毛筆這硯都是上品。
他規規矩矩地收拾好瞭筆墨紙硯,又小心叮囑:“墨跡未幹,你莫要堆放在一起。”
紀硯白輕輕地“嗯”瞭一聲。
俞漸離吹滅瞭蠟燭後,視線被黑暗淹沒。
突兀的黑要比之前已經適應瞭黑暗時更不知方向,他摸索著朝著窗戶的位置走過去,被紀硯白扶住的時候他才驚訝地發現紀硯白居然已經到瞭自己身邊。
這麼大的個子,居然一點腳步聲都沒有,行動還如此迅速,還能在黑暗中準確地找到他,不愧是習武之人。
紀硯白扶著他翻過窗戶,小聲道:“銀兩明日給你。”
“不急。”俞漸離也知道,誰會隨身攜帶將近十斤重的銀子?
“謝瞭。”
“嗯……也謝謝你的銀子。”
紀硯白聽到他的回答輕笑瞭一聲,倒也沒再說什麼。
這笑聲很輕,似乎隻是較重的一次呼吸,偏偏在俞漸離的腦海裡飄過瞭一行字:那個對世人都冷漠倨傲,魔王一樣的男人,對著他寵溺地笑瞭。
俞漸離瞬間起瞭一身的雞皮疙瘩。
小說看多瞭也害人啊……
俞漸離回到號房,在自己的床鋪上躺下。
他還在留意紀硯白那邊的動靜,那邊似乎簡單地整理瞭一番後,也跟著躺在瞭床鋪上。
兩邊都進入瞭安靜之中。
俞漸離閉上雙眼,沒一會兒便進入睡眠。
*
該來的還是來瞭。
書中那明明自己非常優秀,卻總是盯著貧寒的主角,看主角不順眼,仿佛沒有自己的生活一般,處處刁難主角的邪惡男二還是來瞭俞漸離這裡。
陸懷璟,戶部尚書的小兒子。
仿佛陸傢的遺傳都很極端,他的幾個哥哥都繼承瞭父親的才學,與他年紀相近的哥哥則在崇文館,曾與明知言相談甚歡的就是這位哥哥。
可惜陸懷璟不學無術,月試或者歲試成績都是墊底的,在國子監裡更是稱王稱霸,性子囂張,是一個標準的目中無人的紈絝。
因和哥哥對比強烈,總是因為哥哥被父親責罵,以至於他格外討厭自己這個哥哥。
他哥哥欣賞明知言,他就討厭明知言。
後來陸懷璟對主角攻一見鐘情,可主角攻隻對明知言格外特別,便讓這位小爺對明知言的仇恨加倍,針對得更加嚴重。
他去找茬明知言,罵不過,占不到便宜,還總想再次算計,可次次都隻是助攻而已。
為什麼要說陸傢遺傳極端?
陸懷璟是戶部尚書所有孩子裡,唯一一個繼承瞭母親美貌的孩子。
其他的孩子都隻能說是相貌平平,平凡到書裡甚至沒浪費一個字去介紹他們的樣貌。
在俞漸離這個角色死後,陸懷璟一舉成為書中第一美男子,甚至沒有旁人能及。
今日親自見到瞭,俞漸離才覺得此人雙眸極為靈動,羽睫極長,配上窄且挺拔的鼻子,以及淺桃色的唇,就算站著旁人面前罵罵咧咧,依舊如同一幅秀美畫卷,讓人生不出厭煩來。
俞漸離甚至覺得陸懷璟的長相有些異域風情,有些少數民族的濃顏。
陸懷璟會出現在四門學支堂裡,顯然是沖著俞漸離來的。
“呵,都說國子監又來瞭個大美人,我瞧著也就一般……”陸懷璟說著,目光落在瞭俞漸離身上。
他的眼神太過易懂,甚至沒有半點遮掩,所有情緒都明晃晃地寫在眸子裡。
他以肉眼可見的程度發生瞭表情變化,先是呆呆地看著俞漸離半晌,又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身邊的隨從,抬腳便踹瞭那個侍從。
陸懷璟似乎很氣,甚至有些惱羞成怒,卻還記得壓低聲音質問:“你不是說他遠遠不及我嗎?”
那侍從被踢瞭也不敢抱怨,反而委屈巴巴地道:“我瞧著就是不如您,哪裡有您貴氣!”
顯然,陸懷璟事先派自己的侍從來看過俞漸離,侍從回去稟報,哪裡敢說俞漸離確實俊朗,隻能說不及自傢主子。
而且在他們看來,確實是自己主子更好,多少有著護短的心理,也有著討好之意。
陸懷璟心思單純,一聽說俞漸離沒自己好看,立即有瞭底氣,打算過來嘲諷一番。
然而剛剛見面,看到俞漸離安靜地坐在那裡,陸懷璟自己的心臟都停跳瞭一拍。
俞漸離哪裡不好看瞭?
這他娘的天仙降世瞭吧?怎麼有人生成瞭這副樣貌!
早早聽聞有人會有一雙含情脈脈的眸子,俞漸離的眸子簡直會寫詩!那雙含水的眸子裡全是詩情畫意,鳥語花香!
之前早就想好的嘲諷話語都有些不合適瞭,陸懷璟一時間沒瞭言語,幹站瞭片刻又覺得尷尬,幹脆朝著俞漸離走瞭過去。
四門學的監生都怕這位主兒,見他來瞭,眾人紛紛讓開瞭地方,讓陸懷璟能夠順利地坐在俞漸離的桌面。
陸懷璟盯著俞漸離看,想揪出什麼不妥來。
在俞漸離回國子監之前,他都是國子監“第一美”,他並不覺得一名男子被贊美成美有什麼不妥,畢竟他確實好看,這也是他最大的優點。
在俞漸離來瞭之後,他很快就聽到瞭風聲,國子監又來瞭一個大美人,甚至要比陸懷璟還美。
當然,提起陸懷璟眾人也都會提及他的囂張跋扈,提起俞漸離,也會提及他曾經的醜事,說他乃是品行敗壞之人。
緊接著一句:就算長得美又能如何?
這些都不是陸懷璟在意的,一個人的人品好壞他毫不在意,他隻在意有人居然比他好看。
他端詳瞭俞漸離片刻,不但沒找出什麼不妥來,甚至認可瞭俞漸離確實比自己美這個事實。
一直被盯著俞漸離也有些不自在,為瞭緩解氣氛,他隻能對陸懷璟回以微笑,好似驕陽升起,轉瞬間融化瞭萬千冰雪,隻留下暖意濃濃。
這笑容居然讓陸懷璟瞬間紅瞭一張臉,指著俞漸離對侍從慌張地道:“他,他,他對我笑!”
跟著陸懷璟做慣瞭壞事,仗勢欺人慣瞭的侍從,此刻竟然也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於是慣性地對俞漸離說出瞭一句:“不識好歹!”
“……”俞漸離隻能收回瞭笑容。
陸懷璟反而急瞭,對侍從嚷嚷:“你那麼大聲幹什麼?!”
“啊?”侍從都有些不知該怎麼辦瞭,他平日裡就是這樣的,主子都會賞賜他。
他跟隨陸懷璟也有些年頭瞭,怎麼今日突然摸不清主子是什麼意思瞭?
正在此時,支堂又進來瞭一行人。
為首的人看到這邊的情形,還當陸懷璟已經開始對俞漸離發難瞭,於是跟著嘲諷:“沒錯,俞漸離這種品行不端的人,就不該出現在國子監!”
俞漸離看過去,覺得這幾個人有些熟悉,很快想起來他們就是在他來的那日,埋伏在小路上的幾個人。
那一日他們被俞漸離的相貌鎮住,丟瞭片刻的氣場,不方便追著發難。
畢竟書中的龍套角色都是如此,看到美麗的人會呆愣,看到主角落魄會嘲諷,看到反派得勢會追捧,情緒單薄得極為誇張。
可這種事情不會發生第二次,畢竟再美的角色,也不能用臉扛住所有的攻擊。
就好像在小說結局大戰時,主角放大招的時候使用瞭“回眸一笑”技能,反派團瞬間團滅一樣荒唐。
那就太扯瞭。
回過神來的幾個人,聽說今日陸懷璟要來跟俞漸離發難,他們便也跟著過來瞭。
在國子監裡,陸懷璟討厭明知言排第二,無人能排第一。
緊接著就是他們幾個。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陸懷璟和他們有過幾面之緣,他們還得到過陸懷璟的稱贊,便覺得自己已經算是陸懷璟這一邊的人瞭。
陸懷璟回過頭,認出來說話的人是宋筠望。
見陸懷璟看向自己,宋筠望更加積極瞭。
他冷笑瞭一聲,繼續道:“傢道中落後也不知道老實一些,反而用出齷齪的手段,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真是下賤啊……”
陸懷璟蹺起二郎腿來,微微揚起自己的下巴道:“他做什麼瞭?”
“當年的事情很多還留在國子監的人都知道,他自甘下賤,還連累瞭其他人,真是可惡至極。”
“原來幾位是兩年前就在太學的監生,怪我之前性格孤僻,不願與人結交才沒能見過幾位,想來幾位經歷過當年的事情。”
俞漸離在此刻竟然有些感慨似的長嘆一聲:“曾經熟悉的監生好些已經離開瞭國子監,能碰到幾位依舊留在此處的,也是難得。”
聽著像感慨,實則在戳這幾個人的痛處。
最可恨的是俞漸離是笑著說出來的,笑容真誠沒有雜質。
當時知道這些事情的大多是太學的人,並且是和俞漸離、明知言同一批進入國子監的監生。
這一批監生在俞漸離傢中出事時,已經是可以“畢業”,參加科舉的瞭。
有些監生已經通過瞭科舉考試,有些積分上等者也都送吏部銓選授官,有些真的不成器的,也在學瞭一些知識後便離開瞭國子監,隻留下瞭一批高不成低不就的監生繼續學習。
宋筠望幾人就是這種。
明知言因為傢庭變故,沒有參加之前的科舉考試,但是他目前已經得到瞭太子的賞識,才學也被傳頌稱贊,想來前途無量。
宋筠望下一次的科舉若是再落榜,想來也隻能厚著臉皮繼續留在國子監,直到年齡不允許,苦悶至極,會對明知言羨慕到記恨也情有可原。
難得!
這兩個字用得太臟瞭!
可俞漸離說得那麼真摯,仿佛真的是在跟他們敘舊。
宋筠望回答的聲音都在發顫,有種癲狂前的強裝鎮定:“誰要和你攀關系?!”
“是之前的監生,就該知道山長曾經力保過我,證明他老人傢也相信我的為人,隻是我不想再連累旁人,選擇自己離開罷瞭。”俞漸離在此刻朗聲說道。
他知道,這種事情一經傳開,辟謠必定要跑斷腿。
眾人熱衷於看神仙一樣的人被染上污名,並且津津樂道。
如果真的可以輕易解釋清楚,原主也不會鬱鬱而終。
俞漸離倒也不著急,畢竟明知言遲早會還他一個清白。
但是,人傢已經欺辱到他的面前來瞭,他就不能再任由他們胡說瞭。
俞漸離說話的語氣不卑不亢,不急不緩,仿佛並未產生什麼情緒起伏,宋筠望想要看到的場面並未發生。
“少來這套!”宋筠望並不會被這麼一句話唬住,“若你真的是被冤枉的,又怎麼會真的退出國子監?還不是沒有證據?山長為人正直善良,維護國子監監生也是正常,你不過是利用瞭他老人傢的善良罷瞭。”
這時一直在旁觀的陸懷璟突然開口問道:“你說得這麼言辭鑿鑿,你是躲在耗子洞裡親眼看到他行齷齪之事瞭?”
宋筠望沒想到陸懷璟居然會反問自己,不由得一怔,語氣略顯微弱,沒瞭方才的底氣:“這倒沒有,隻是大傢都說……”
“哦,也就是說你也沒有證據,隻是聽旁人說的就認定此事?寧願相信旁人說的,也不相信山長?”
俞漸離聽完不由得驚訝瞭一瞬,陸懷璟說瞭他想說的話,隻是比他先說出來瞭而已。
而且,他發現陸懷璟的思維邏輯還是很不錯的,也沒有書中描寫得那麼不堪。
難道遠離瞭主角,笨蛋美人男二的智商也重新占領高地瞭?
宋筠望想到瞭什麼,又扭頭問陸懷璟道:“您可聽說過當年的事情,我可以現在告訴您。”
“嘖。”陸懷璟一陣不悅,“我來此見見俞漸離本人,你偏挑我來的時候吵吵嚷嚷的,擾人興致作甚?沒有證據的陳谷子爛芝麻的事,聽起來也是無趣,還不如聽曲兒看舞。”
“這……”宋筠望不敢招惹陸懷璟,趕緊改口,“是我思慮不周,打擾瞭您,我這就離開。”
宋筠望離開後,陸懷璟重新看向俞漸離,正想數落幾句,就看到俞漸離眼神真誠地看著他道:“你人還挺好的,說的都是公道話。”
“啊?”陸懷璟被突如其來的誇獎驚得有些無所適從。
“謝謝你。”
“你!誰用你謝瞭?!”陸懷璟說著便站起身來,氣急敗壞地離開瞭支堂,走路速度極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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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懷璟即將回到國子學,突然站在門口回憶剛才的事情,接著對著自己的侍從罵出來:“他是不是有病啊?!”
他陸懷璟叱吒風雲這麼多年,在他身上發生的口角之爭數不勝數,他甚至沒怎麼輸過。
就算總在明知言那些歪理邪說下吃虧,卻也算是氣到明知言幾次。
哪裡有過氣勢洶洶去找茬,結果被對方感激,並且誇贊他是個好人的時候?
“對!聽說是體弱多病!他不但有病,病還挺多!”侍從趕緊回答。
誰知這又惹怒瞭主子,他被主子白瞭一眼:“你也有病!”
誰在關心他身體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