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蕙轉過身,巴巴地望著他,小聲道:“上次是烤肉饃鋪子出瞭點事,今日才是去錦繡樓,可以嗎?”
魏曕沉默。
殷蕙朝他嘟嘟嘴。不知道這招對魏曕管不管用,反正以前每次跟祖父使,祖父都會縱容她。
魏曕板著臉移開視線,卻也沒有說什麼。
不說就是默許,殷蕙笑笑,繼續梳頭。
安順兒還聰明地將夫人的馬車安排到瞭東華門外,猜到夫人會與三爺同時出發。
然而不知是殷蕙的運氣不佳,還是魏曕倒黴,夫妻倆剛走出東六所來到隔開燕王府前朝與後宮的中間巷道上時,就見燕王也從勤政殿那邊出來瞭,而且也是朝東華門的方向走來。
殷蕙緊張地看向魏曕。
魏曕看她一眼,站在原地。
晨光熹微,小兩口並肩站著,一個神色如常,一個透出幾分不安來。
燕王走近瞭。
魏曕、殷蕙齊齊行禮,魏曕問道:“父王要出府嗎?”
燕王道:“是啊,去衛所看看,一起走吧。”
他的目光從殷蕙臉上掃過,馬上就移開瞭,也沒有問什麼。
燕王步子大,走得快,魏曕從容跟上。
殷蕙也不好小跑著追,亂瞭儀態隻會更加惹公爹不喜,所以,等她出瞭東華門,燕王父子倆已經騎馬遠去瞭。
殷蕙帶金盞上瞭馬車。
金盞捂著胸口,心撲通撲通地跳,劫後餘生般對殷蕙道:“夫人,咱們以後還是走北門吧,別貪近瞭,走北門肯定碰不到王爺。”
殷蕙故作沉穩:“王爺都沒說什麼,瞧你那點出息。”
其實她非常擔心,公爹會不會訓魏曕縱容她頻繁出府啊,回頭魏曕再來訓她,挨訓倒沒什麼,就怕以後不能再出門。
不過,今日事大,就算明知會撞上燕王,殷蕙也還是要出去,隻是會換個門走。
殷蕙來到錦繡樓時,廖秋娘、梨花已經都等在這裡瞭。
擔心祖父可能外出,不宜耽擱,殷蕙直接讓廖秋娘上車,金盞、梨花在外面跟著。
已經過去三日,廖秋娘白皙的臉上還留著泛青的指印。
見殷蕙為此難受,廖秋娘笑道:“您不用擔心,早不疼瞭,我故意沒塗藥膏,為的就是讓老爺看清楚。”
少女目光清澈明亮依舊,殷蕙又欽佩,又越發地喜歡這個小姑娘。多勇敢多豁達,經歷過那種事依然能向陽而生,她上輩子白白活到二十五歲,竟被納妾這點小事給氣回來瞭。
“委屈你瞭。”千言萬語,殷蕙隻找到這一句話。
廖秋娘笑瞭笑,想到什麼,她有些忐忑地看著殷蕙,小事道:“夫人,我爹爹知道瞭。”
爹爹目光犀利,她瞞不住,隻能交待。
殷蕙登時提心吊膽起來,廖十三可是刺殺過殷聞,這次會不會……
真能殺死殷聞也是殷聞活該,就怕殷聞又拿祖父擋刀,亦或是廖十三刺殺失敗被殷傢的護衛拿下,白白背負謀殺之名入獄。
廖秋娘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害怕,忙解釋道:“我爹爹跟我一個意思,錯都在大少爺,不能連累您與老爺,隻希望老爺能給我們一個說法。爹爹還說,大少爺有暗中派人盯著我,所以他這幾天都假裝毫不知情,今日一大早才趕去瞭殷府稟報老爺,免得大少爺發現我來見您,提前找借口支走老爺,讓您撲空。”
殷蕙背後冷汗淋淋。
廖十三不愧是跟著商隊出生入死的武者,哪怕女兒被人欺辱,他也能忍下去,等候最佳時機。
這次是廖秋娘保住瞭清白與性命,廖母更是蒙在鼓裡活得好好的,廖十三能保持理智,否則,他肯定還會像上輩子一樣,伺機刺殺殷聞。
殷蕙的目光,再次落到廖秋娘的臉上。
小姑娘長得好看,眉眼中也有一種尋常女子身上罕見的堅毅與無畏。
都是因為她有廖十三那樣的好父親吧,所以才能臨危不亂,想出放火的辦法擺脫殷聞。
殷傢到瞭,與往日不同,今日殷傢大門緊閉,意思是不見外客。
殷蕙自然不是外人,德叔神色嚴肅地將殷蕙、廖秋娘、梨花帶到瞭殷墉的院子,連金盞都隻能在院外守著。
廳堂裡面,殷墉面沉如水地坐在主位,左邊站著趙氏、殷聞母子,右邊是廖十三。
兩輩子殷蕙曾多次聽見廖十三的名字,今日乃第一次親眼見到他的人,別看廖秋娘白凈貌美,廖十三卻是個山嶽般魁梧、面如古銅的壯碩男子,且比燕王身邊的那些武將還要魁梧,一身粗佈短褐緊緊地束縛著他強健的身軀,上臂兩側繃得緊緊實實。
將軍們隻是遇到戰事才上陣殺敵,廖十三年年都跟著商隊出生入死,過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阿蕙,過來坐。”殷墉身邊還有張椅子,他看眼殷蕙,道。
殷蕙點點頭,走瞭過去。
趙氏怨憤地看著,老爺子叫她過來站瞭半天瞭,她都沒資格坐,殷蕙一個晚輩就可以!
殷墉看眼殷聞與廖十三,先問梨花:“你來說,初三那日都發生瞭什麼。”
廖秋娘抿緊嘴唇,終於還是看向殷聞。
殷聞左臉的傷疤已經愈合,結瞭暗紅色的痂,遠沒到脫落的時候。
一大早的被廖十三打瞭個措手不及,在祖父面前失去先機,殷聞的臉色很是難看。
最關鍵的是,他篤定廖秋娘不敢說,前日還去殷傢倉庫試探過廖十三,廖十三的表現與平時沒有任何區別。
二人對視時,梨花已經開始瞭敘述,從初二黃昏王傢派人去鋪子前邀請她們開始說起,到她喝瞭茶水昏迷不醒,到她醒來發現王傢亂成一團、廖秋娘雙頰紅腫。
盡管事情是發生在廖秋娘身上,重新回憶,梨花還是氣得全身發抖,眼睛也紅瞭,跪下道:“老爺,請您替廖姑娘做主。”
“你胡說!”趙氏突然指著梨花大罵起來:“她們給瞭你什麼好處,讓你在這裡顛倒黑白陷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們阿聞想要什麼樣的美人不行,有的是大傢閨秀搶著給他,他需要用這種手段算計你們這些臭丫頭!我看就是有人看阿聞不順眼……”
“閉嘴!”殷墉猛地一拍桌子,朝趙氏吼道。
趙氏打瞭個哆嗦,硬得不行,她也跪下去,朝老爺子抹淚道:“父親,阿聞是您一手栽培大的,他的品行您再清楚不過,您得替他做主啊,不能放任外人這麼污蔑他,阿聞還沒有成親,這事要是傳出去,以後誰還敢嫁到咱們殷傢來……”
殷墉冷著眼道:“讓你過來是讓你做個見證,你再囉嗦一句,馬上回去!”
趙氏終於不出聲瞭。
殷墉又看向廖秋娘,剛要開口,卻被小姑娘臉上的巴掌印刺瞭眼,於是垂眸道:“秋娘說說,從進瞭王傢開始說。”
廖秋娘跪到地上,事無巨細地回憶起來,包括王傢壽春堂中花壇裡的花草:“壽春堂很幽靜,我其實有點怕,可我看到除瞭圓臉丫鬟院子裡還有兩個伺候花草的小丫鬟,我便安瞭心,覺得這確實是一個過日子的富貴人傢,還有廚房裡的東西,菜刀是經常被人磨過的,菜板也有瞭些年頭,上面全是切痕。”
明明還沒說到她的委屈,殷蕙莫名眼睛發酸,殷聞心機深沉,他肯定知道廖傢父女不是等閑之輩,所以不惜串通王傢佈這個局。
“梨花昏迷不醒,我很害怕,我知道大少爺會武藝,所以趁大少爺還站在門口,偷偷拔瞭梨花的銅簪藏到袖子裡。”
“菜刀被大少爺奪瞭,他把我壓到米缸上,他力氣太大,我掙不開。”
“他在我身上亂摸,我很害怕,知道再不動手就沒有機會瞭。”
“他來親我,我假裝從瞭,我聞到他嘴裡有香瓜味……”
殷聞眼角微抽,早已將視線移過來的殷墉,沒有錯過這一幕。
“他想搶我手裡的火折子,他把我撲到地上,見火燒起來瞭,他罵我,打瞭我兩個耳光。他還讓那兩個護衛來抬我,我的腿也被他們看瞭。”
廖秋娘緊緊咬著牙,淚流滿面地回憶著。
殷墉吩咐德叔:“去把那二人綁到院子裡。”
“父親,您不能聽她的一面之詞,這些都是她編的,她存心陷害阿聞,肯定編得像真的一樣!”趙氏又叫瞭出來。
殷墉隻看殷聞:“如果你真的做過,無論你安排得多縝密,也會有疏漏之處,我可以叫王傢小子過來,也可以審問阿吉與你的兩個護衛,我雖然老瞭,審問幾個人還沒問題。”
殷聞攥緊拳頭。
他動廖秋娘,賭的是她不敢聲張,然而從廖十三今早進門的那刻起,殷聞就知道自己再也糊弄不瞭老爺子。
老爺子吃過的鹽比他吃過的米都多,要麼不懷疑,一旦起疑,定能查出證據。
“祖父,孫兒有罪,孫兒喜歡秋娘,甚至願意提親求娶,可她始終不肯給我好臉色,孫兒一時憤懣,便做瞭錯事。”
殷聞跪到地上,悔恨不已般認瞭。
殷墉閉上眼睛,不知過瞭多久,他叫其他人先下去,隻留廖十三、廖秋娘在裡面。
“十三,秋娘受委屈瞭,不知你可否給阿聞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你願意,我會主持阿聞與秋娘的婚事,以後秋娘就是殷傢的當傢少奶奶,內宅裡面誰也越不過她。”
殷墉愧疚地對廖十三道。
殷聞是他的親孫子,他無法狠心將人送到官府讓官府判他流放,如果能夠私瞭,既保住瞭孫子,也給瞭秋娘補償。
不等廖十三回答,廖秋娘哭道:“老爺,我根本不喜歡大少爺,我隻恨他,我寧可死也不嫁他!”
她是來求公道的,不是要補償的,殷傢再有錢,她不稀罕!
廖十三抱住哭泣的女兒,紅著眼睛對殷墉道:“老爺,十三一直敬重您,十三還欠您一條命,如果您想揭過此事,十三就當還恩瞭,所有恩怨一筆勾銷,這就帶秋娘走。”
殷墉頹然地坐到椅子上。
廖十三扶著女兒就要離開。
就在父女倆走到門口的時候,殷墉看著小姑娘跌落在地面上的淚痕,苦澀道:“十三,不報官行嗎,我可以對他動用傢法。”
廖十三停下腳步,背對他問:“什麼傢法?”
殷墉嘴唇顫抖:“鞭笞二十,禁足一年。”
廖十三聽著女兒的哭聲,道:“可以,但鞭笞我要親自動手。”
殷墉落下淚來:“好。”
一刻鐘後,小廝抬瞭一條長凳過來,德叔則取來殷傢幾十年沒動用過的皮鞭,顫抖著交給廖十三。
殷聞臉色蒼白地趴到長凳上。
趙氏跪在一旁,哭著求老爺子開恩。
殷墉負手站在廳堂裡,面朝北道:“開始吧。”
廖十三恨不得殺瞭殷聞,此時又怎會留情,揮鞭朝殷聞身上甩去,才一鞭子,殷聞雪白的中褲上就見瞭血。
就在趙氏慘嚎的時候,廖十三又連著甩瞭四鞭子。
趙氏要瘋瞭,撲過去用自己護住瞭殷聞。
廖十三便也給瞭她五鞭子,直疼得趙氏昏死過去滑落倒地,廖十三再繼續打殷聞,後背、手背、腿,輪流著打。
殷蕙別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