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秋娘靠在梨花懷裡,低聲哭泣著。
廖十三打得快,二十下很快就打完瞭,殷聞也昏瞭過去。
甩開鞭子,廖十三走到廳堂門前,撲通跪下,喘著氣朝殷墉的背影磕瞭三個響頭:“老爺,這鞭子是我替秋娘打的,今日起,十三會離開殷傢,守著妻女過日子,但您的大恩大德我依然欠著,隨時隨刻任憑差遣,就算您要十三的命,十三也絕無怨言,下輩子也會繼續做牛做馬報答您。”
他對殷聞狠,對自己也狠,抬起頭時,額頭一片血紅。
殷墉快要沒有力氣支撐瞭,微微地擺擺手:“走吧,是殷傢對不起秋娘。”
廖十三不再多言,走到女兒身邊,朝殷蕙點點頭,轉身離去。
梨花看向殷蕙。
殷蕙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跟著廖秋娘。
“老爺!”
身後突然傳來德叔驚恐的聲音,殷蕙回頭,就見祖父已經倒在瞭地上。
“祖父!”殷蕙焦急得沖瞭進去。
殷墉隻是力竭。
頹敗地靠在德叔身上,殷墉看看小孫女,再看看外面一身是血的長孫,忽地發出一聲苦笑。
第53章
殷蕙與德叔一起將老爺子扶到瞭椅子上。
殷墉擺擺手,對德叔道:“快去請方老夫妻來。”
殷傢名下有傢醫館,方老夫妻都是坐館郎中,方夫人主要看診女客。
德叔紅著眼圈道:“之前叫人搬凳子過來時已經吩咐下去瞭,您放心吧。”
他不心疼仗勢欺人的大少爺,隻心疼自傢老爺,天南海北地跑瞭一輩子,到老竟還要為不肖子孫生氣。
殷墉嘆口氣,叫德叔安排人手,先將院子裡昏迷過去的兒媳、長孫抬回二房。
德叔趕緊去忙瞭。
殷墉偏頭,就見小孫女雙手攥著袖口站在幾步遠外,同樣紅著眼圈巴巴地看著她,但小孫女可比德叔水靈多瞭,露出這種神態,越發顯得楚楚可憐,好像她受到瞭孤立,大傢都不要她瞭似的。
殷墉就笑瞭下,朝小孫女招手:“做何這樣看祖父?給祖父倒碗茶吧。”
長孫做出那種事,又咎由自取挨瞭鞭子,他是生氣也是心疼,但風風雨雨經歷過那麼多,還不至於為此一蹶不振。
老爺子一笑,殷蕙的眼淚就掉下來瞭,走過來跪下,伏在老爺子腿上道:“我還以為祖父生我的氣,再也不喜歡我瞭。”
殷墉無奈地摸摸小孫女的頭:“怎麼還哭上瞭,你大哥犯瞭錯,祖父為何要怪你。”
殷蕙:“怪我不但沒有幫著大哥隱瞞,還陪他們一起來登門問罪。”
殷墉嘆道:“傻阿蕙,這都與你無關,廖十三的秉性我最清楚,他要替女兒討回公道,就算你想攔也攔不住,他來登門,肯定是深思熟慮過的。”
殷蕙抬起頭:“您真不怪我?”
殷墉笑著幫她擦掉眼淚:“不怪,阿蕙仁義,像你爹,祖父很高興。”
殷蕙卻看到瞭祖父眼中的血絲,都是被這事鬧的。
其實殷蕙不止一次盼望過殷聞因為廖秋娘身邊有人保護便徹底收手,這樣祖父就不用為瞭子孫的事傷心難過,可她又清楚,殷聞從根子上就是個心狠手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就算沒有廖秋娘,以後也會有別的無辜女子被他糟蹋,也會有別的父母跳出來替女兒報仇,也會有殷聞再推祖父擋刀的時候。
隻有讓祖父看清楚殷聞的為人,讓祖父自己對殷聞起戒備之心,她才能安枕無憂。
殷蕙站起來,給老爺子倒瞭碗茶,茶水微涼,夏天喝正好。
殷墉連喝一碗,喝完又是一聲長嘆:“走吧,一會兒方老夫妻該到瞭,咱們去看看你大哥傷得如何。”
殷蕙扶起老爺子,不忍道:“就怕您看瞭難受。”
殷墉:“他敢做,我有何不敢看?如果不是我對廖十三有恩,他早被廖十三砍瞭。”
他的商隊遇到過幾波盜匪,殷墉親眼目睹過廖十三雙手揮刀在盜匪群中勢不可擋的勇猛與狠辣。
殷蕙聽瞭祖父的描述,並不覺得害怕,對廖十三隻有欽佩:“說句您可能不愛聽的,我很敬佩廖叔,他重感情疼女兒,這事換成別人,聽到您願意讓大哥娶秋娘,可能一口就同意瞭,更甚者壓根不敢來咱們傢討公道,廖叔不一樣,他把女兒當人,不是當物件。”
殷墉嗯瞭聲,他又何嘗不欣賞廖十三,無論廖十三本人還是他的武藝,他都欣賞。
這麼好的一個鐵血男兒,卻再也不會替殷傢效力。
他都老瞭,再過幾年商隊也要交給長孫打理,有廖十三跟著多好,偏被長孫自己趕走瞭。
很快,二房到瞭。
殷景善正在為妻子、兒子揪心,看到老爺子,殷景善急得跑過來:“爹,那廖十三說什麼您就信什麼啊,咱們傢就阿聞一個獨苗,真有個三長兩短,後悔的還不是您!”
看到殷景善,殷蕙才想起傢裡還有位二叔,隨即詫異地看向祖父,剛剛祖父怎麼沒叫二叔過去旁聽?
殷墉當然不能,廖秋娘肯定會訴說當時的遭遇,兒媳聽聽就罷瞭,多個男人隻會讓人傢小姑娘更難受,反正事實經過兒媳會轉告兒子。
“不用問我,阿聞醒瞭會親口告訴你。”此時殷墉看這個兒子也非常不順眼,他常年在外面跑,沒有精力顧及長孫的方方面面,兒子這幾年幾乎沒離過平城,但凡註意點對長孫品行的教養,也不會造成今日的結果,搞不好就是因為當年兒子帶回來個外室子,給長孫起瞭不好的榜樣。
丟下殷景善,殷墉帶著小孫女去瞭長孫的院子。
考慮到殷聞現在的樣子,殷蕙留在堂屋等著,殷墉父子倆進去瞭。
殷聞還昏迷著,身上的衣裳都剝瞭,露出一條條血紅的鞭子印,觸目驚心。
殷景善心疼地直掉眼淚。
殷墉一條一條地看過,搖搖頭,對兒子道:“看到瞭嗎,廖十三還是手下留情瞭,如果他十幾鞭子都對著一個地方打,阿聞不死也得廢,現在這樣瞧著兇險,其實都是皮外傷,疼一陣就能養好。”
殷景善隻是冷笑:“他真念著您的恩義,就不該動手!您當年就不該救他!”
殷墉胸口又開始冒火,但凡長子還在,他都懶得跟次子多說一句話。
方老夫妻來瞭,方夫人去照看趙氏,方老提著藥箱來瞭這邊。
檢查過殷聞的傷勢,方老說瞭跟殷墉差不多的話,開瞭金瘡藥,養上十天半月殷聞就能下地,隻是可能會留疤。
殷墉便帶著殷蕙回瞭自己那邊。
確定長孫沒有傷筋動骨,殷墉徹底松懈下來,就想在榻上躺會兒,問殷蕙:“你急不急回府?傢裡沒事瞭,不用你費心。”
殷蕙默默爬到榻上,跪坐在旁邊幫祖父揉肩膀。
殷墉總覺得小孫女有話說。
殷蕙讓德叔去外面守著,她一邊揉著,一邊看著老爺子問:“祖父,您就不好奇我為何對秋娘那麼好嗎,把好地段的鋪子租給她,還安排兩個會功夫的丫鬟保護她。”
殷墉松懈疲憊的面容陡然嚴肅起來。
殷蕙垂著眼,低聲道:“我給您講個事,您有什麼疑問,都等我說完再問?”
殷墉坐瞭起來,讓她盡管說。
殷蕙握著老爺子的手,那手長瞭皺紋,卻叫她安心:“去年中秋前,我做瞭一個噩夢,夢見秋娘一傢還住在老地方,大哥趁廖叔不在,偷偷潛入廖傢,害死瞭秋娘,廖嬸臥病在床,聽到大哥做那禽獸事卻無可奈何,活活氣死瞭。大哥得逞後跑瞭,廖叔回來,不忍秋娘死瞭也被人議論,隻說廖嬸病逝,秋娘傷心之下跟著去瞭。”
“安葬瞭秋娘母女後,廖叔便暗中尋找兇手,找瞭很久很久,終於讓他聽見大哥身邊的護衛說漏嘴,廖叔便去刺殺大哥,當時大哥與您在一起,他深知廖叔的厲害,危險關頭,竟推瞭您出去!”
說到此處,殷蕙伏到老爺子懷裡,身子微微發抖:“我嚇醒瞭,明明知道那隻是個夢,可夢裡像真的一樣,我就趁回傢的時候跟德叔打聽咱們傢是不是有個叫廖十三的護衛,德叔說有!還告訴我廖十三有個多病的妻子與女兒!我心慌,讓德叔找個借口叫秋娘過來給我看看,秋娘竟然與我夢裡見到的一模一樣。”
“祖父,這些您都可以找德叔佐證,絕不是孫女編造出來騙您的。”
殷墉心情復雜,思緒很亂,下意識地問:“這種夢,你為何不告訴我?”
殷蕙:“我怕您誤會我存心挑撥您與大哥的關系,我怕您更喜歡大哥,一生氣就不許我再回來瞭,別人傢孫女根本沒法跟孫子比,您那麼疼我,我不敢賭。就想著,無論大哥有沒有惦記秋娘,秋娘才十三歲,那麼小,我先護著她,就算白忙一場也沒關系,誰知道,大哥真的……”
後面的事無需她再說。
殷墉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小孫女,他放在手心裡都怕摔瞭的小孫女。
殷蕙漸漸慌亂起來,拉著老爺子的手道:“祖父,我說這個,隻是太害怕您出事,沒有別的意思,您繼續器重大哥也行,我隻希望您始終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我爹我娘去得早,除瞭衡哥兒,您就是我最親最親的人,我怕我什麼都不做什麼也不說,您真的也丟下我走瞭。”
“祖父,二叔二嬸懷疑我惦記咱們傢的傢產,我真沒有,我寧可把您給我的嫁妝銀子都還您,隻求您信我。”
殷蕙不停地說著,眼淚一串串地掉,直到老爺子突然伸手,將她抱到瞭懷裡:“阿蕙不哭,不哭瞭,祖父信你,祖父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殷蕙扁扁嘴,哭得更兇起來。
能記住那十年,能讓自己與身邊人過得更如意,殷蕙很知足,可有時候她也會累,惦記這個防著那個,心神不寧。
她多想回到小時候,什麼事都有祖父替她撐腰,她隻管吃喝玩樂就好。
可祖父老瞭,她長大瞭,該她保護祖父瞭。
累就累,隻要祖父信她,殷蕙便什麼都不怕。
她慢慢平復的時候,殷墉想瞭很多很多,最後拍著小孫女單薄的肩道:“阿蕙,祖父明白你的意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有時候就算是至親骨肉,也會為瞭錢財或權勢拔刀相向。隻是,虎毒不食子,縱使有一天你大哥真會那麼對我,在他沒動手之前,祖父也不能先棄他於不顧。”
殷蕙連連點頭:“我懂,手心手背都是肉,您有多疼我,就有多疼他,哪能輕易丟瞭。”
殷墉:“是啊,不過祖父會提防的,以後也會分出精力栽培閬哥兒。”
殷蕙扭頭道:“這時候您提閬哥兒做什麼,好像我說瞭那麼多隻是為瞭幫閬哥兒爭寵。”
殷墉笑:“你當然不是,是祖父自己想栽培閬哥兒,你大哥……立身不正之人,如何長久,祖父盼著他改邪歸正,但也要做好兩手準備。”
殷蕙擔憂道:“您這麼想是對的,就怕大哥與二叔二嬸更恨您。”
殷墉意味深長道:“虎毒不食子,不代表不防子,阿蕙大可放心,祖父自有手段。”
殷蕙也隻能選擇相信。
離開娘傢後,殷蕙又去瞭一趟廖傢。
廖秋娘竟然又開張做生意瞭,系著圍裙,忙來轉去。
殷蕙沒有打擾她們,直接走後門去見廖十三。
廖十三客客氣氣地招待瞭她。
殷蕙問道:“您真不準備回殷傢瞭?祖父看過大哥的傷,知道您有手下留情,不會因為此事與您生分的。”
廖十三垂著眼:“不去瞭,不合適。”
他手下留情,是怕真打死殷聞,老爺白發人送黑發人承受不住,可他再也不想看見殷聞那畜生。
殷蕙瞥眼他結實健碩的臂膀:“不知廖叔以後有何打算?”
廖十三已經想好瞭:“我會幫秋娘打理鋪子,夫人心善,不過我們已經欠您太多,您把梨花、梅花帶回去吧,以後有我在,沒人敢再算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