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父王倒好酒,他才在旁邊坐下。
燕王也不說話,一碗一碗地喝瞭起來。
魏曕不動,眼看父王要倒第三碗,他終於伸手按住酒壇,低聲道:“父王,您晚飯吃得少,縱酒傷身。”
燕王抓著酒壇不松,拿眼睛瞪兒子:“松開。”
魏曕不松。
燕王眼神更冷。
魏曕腦海裡忽然浮現去年殷墉祝壽那晚的傢宴,老爺子高興得想喝酒,被殷氏數落瞭一頓。
魏曕便道:“殷老好酒,近兩年殷氏卻管著老爺子不許他喝多,自言她寧可一時不孝,來換老爺子百歲時她仍有孝可盡。”
燕王哼道:“所以你也學她,來管老子?”
魏曕默認。
這片刻僵持的功夫,燕王肚子裡的酒就開始燒瞭起來,一直喝可能還沒感覺,一旦有瞭感覺,那一醉方休的興致也斷瞭。
燕王有氣,一巴掌拍在兒子的手腕上。
就這,魏曕也沒有松開酒壇。
燕王懶得看他,換個對面的凳子坐著,背對兒子,仰頭望月。
過去不知多久,燕王好奇兒子在做什麼,回頭看看,就見兒子平平靜靜地回視過來。
說陪他吧,這兒子一個字都不說,說敷衍吧,這兒子目光清明,又沒有半點不耐煩。
燕王氣道:“你來做什麼?”他剛沒瞭爹,心裡難受,兒子就不知道哄哄他?
魏曕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隻是擔心有刺客,查看的時候被父王發現,然後,父王叫他一起出來。
燕王也想起來瞭,指著客房道:“沒你的事瞭,回去吧。”
魏曕不走,終於道:“我陪您坐會兒。”
燕王嫌棄道:“不用你陪!”這兒子悶嘴葫蘆,根本不懂什麼叫陪。
魏曕繼續沉默。
燕王看著兒子冷冰冰的臉,想起兒子開門時謹慎的樣子,莫名又笑瞭。
笑著笑著嘆口氣,他起身道:“行瞭,夜裡涼,咱們都早點歇吧。”
魏曕便一直將父王護送到門口,再退回自己的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燕王:老三媳婦啊,這麼多年委屈你瞭。
蕙蕙:謝父王體諒。
三爺:???
第100章
上午巳時左右,是平城南城門前最熱鬧的時候,進城出城的百姓們排在城門兩側,城內外也擺瞭各種小攤,攤主們你一聲我一聲的吆喝著。
此時官府已經發佈瞭公文,先帝駕崩,要求官民服三個月的國喪,期間不得宴請、嫁娶、奏樂。
同時也有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減輕賦稅的惠民舉措。
隻要不影響自己的生活,百姓們其實並不是很在乎誰在京城當皇帝,完全當一樁熱鬧低聲議論著。傢裡有親朋好友犯事的都很高興,不用再坐大牢瞭,傢裡被犯人欺負過的自然不滿,好不容易把人弄進去,結果沒多久就給放瞭出來,也太不公平。
不過,守城士兵就在旁邊站著,百姓們都隻是竊竊私語。
突然,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排在城外的百姓們回首張望,有人驚呼道:“是燕王殿下!”
這一嗓子,所有人都緊緊地盯著越來越近的馬隊。
靠近城門時,一匹匹駿馬放慢瞭速度,燕王乃一城之主,自然不用排隊,當他率領眾人緩緩進城時,百姓們也都看見瞭燕王現在的模樣,面容憔悴臉色發黃,哭腫的眼皮下是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他皺巴巴的錦袍外披著一層白色孝衣,隻是那孝衣上有血跡也有塵土污漬。
百姓們面面相覷。
先帝死瞭,王爺該去奔喪啊,就像百姓傢的兒子,就算有天大的事,老子死瞭兒子也得趕緊回去,王爺怎麼回來瞭?
燕王神色木然,仿佛聽不到百姓們的疑惑。
隻是,當他的駿馬跨過城門不久,緊緊註視王爺的百姓就見王爺身形一晃,下一刻就從馬背上跌瞭下來!
“王爺!”
“父王!”
驚呼聲接連響起,幸好有個排隊的農夫眼疾手快,及時抱住瞭燕王摔下來的身體!
魏傢三兄弟與侍衛們第一時間趕過來,可是無論他們如何喊叫,燕王都緊緊閉著眼睛,昏過去瞭。
魏曕當機立斷,與出城的一戶人傢借瞭馬車,他們三兄弟小心翼翼地將燕王抬上馬車,立即朝王府而去。
待到下午,平城裡就傳出兩道消息。
“先帝留下遺詔,不準藩王奔喪,燕王日夜兼程奔到一半被迫折返。”
“燕王喪父,悲慟成疾,進城時栽落馬下,侍衛們跟百姓借瞭馬車才將人送回王府。”
謠言都能被百姓們傳成真的,而這兩道消息本來就是真的,於是在流傳的過程中被百姓們添油加醋地渲染,直傳得燕王恐怕要不行瞭,真是個大孝子!
燕王府。
燕王被抬回來時,殷蕙等人還都跪在王府為先帝搭建的靈堂裡。
雖然先帝人在京城,可燕王府的子孫們也要守靈,這靈堂也是必不可少。
聽說燕王昏迷,徐王妃趕緊帶著一大傢子趕瞭過去,到瞭勤政殿,徐王妃讓李側妃四妾以及小輩們在外面等著,她與魏暘匆匆進瞭內殿。
魏昳、魏曕、魏昡也都守在榻前。
燕王仍然閉著眼睛,王府郎中何景正在為他號脈。
“好端端的,你們父王怎麼病瞭?”徐王妃擔憂地問魏昳。
魏昳嘆口氣,簡單地解釋瞭一遍。
魏暘露出怒色,不能責備先帝,他就朝三個弟弟發脾氣:“你們怎麼照顧的父王?但凡你們盡心伺候,父王也不至於病得這麼嚴重!”
魏曕垂眸,魏昡瞪眼睛,魏昳剛要解釋,徐王妃皺眉看過來,對兒子道:“誰也不想這樣,都少說兩句吧。”
魏暘哼瞭一聲,走到何景身邊,又換上瞭一副憂心忡忡的面孔。
燕王悠悠轉醒。
魏暘激動道:“父王您醒瞭!您現在感覺怎麼樣,哪裡不舒服?”
燕王微微抽瞭抽眼角,掃眼身邊的眾人,他嘆口氣,閉著眼睛擺擺手:“除瞭何景,都下去吧。”
魏暘欲言又止,看向母親。
徐王妃非常瞭解燕王的脾氣,說一不二,而且她也經歷過喪父之痛,心裡難受的時候,什麼安慰的話都沒用,隻會讓人為多餘的應酬煩躁。
王爺安慰她,她得面露感激地聽著,輪到王爺,王爺不喜這種虛話,他們就得閉嘴。
“都退下吧。”
徐王妃做主,與魏暘四兄弟都離開瞭。
過瞭兩刻鐘左右,郎中何景出來瞭,道燕王傷心過度傷瞭元氣,他隻能開調理的方子協助王爺調養,剩下的,得王爺自己走出悲痛。
徐王妃明白瞭,見魏昳三兄弟風塵仆仆的,都是沒休息好的樣子,道:“你們先回去休息吧,王爺這邊有我們守著。”
魏昳、魏曕、魏昡都不肯走,要一起守。
一群人就都守著一傢之主,黃昏時,燕王恢復瞭一點精神,叫妻妾兒孫們進去見瞭一面,要他們盡心替先帝守靈,除非他召見,誰也不用再來探望。
夜裡是不用守靈的,除瞭徐王妃、魏暘還留在勤政殿,其他人都先離開瞭。
澄心堂。
魏曕外出這數日就沒有洗過澡,路上沒法洗,到瞭驛站,父王沉浸在悲痛中沒有叫過水,他們做兒子的也不好在這時候講究。
照例先讓人備水,魏曕才跟著殷蕙進瞭廳堂。
循哥兒被乳母抱走瞭,衡哥兒本想與爹爹親近親近,被殷蕙用眼神示意他先回房。
衡哥兒很懂事,乖乖走瞭。
魏曕的臉雖然憔悴,卻依然冰冷,縱使上輩子也經歷過這一段,殷蕙也看不出魏曕為先帝的死究竟有幾分悲傷。
“先喝口茶吧,嘴唇都幹瞭。”殷蕙倒瞭一碗茶,端過來,目光溫柔,聲音也溫柔。
溫柔有多種,全都通過語氣眼神而變化,有的溫柔令人心安得到慰藉,有的溫柔,會令人心動生欲。
此時此刻,殷蕙隻想安撫魏曕心中可能會有的悲傷。
魏曕能感受到,接過茶碗,低頭喝瞭起來。
有些事情連父王也不能說,但魏曕很清楚,此刻他的心裡,沒有任何悲傷,甚至還不如鎮國公去世時的感慨遺憾多。
因為皇祖父傷瞭父王的心,他親眼目睹父王的淚與痛,無法不怨。
況且,鎮國公去世,對燕王府沒有太大的影響,皇祖父一走,燕王府再難有先前的太平,魏曕如何能靜下心來緬懷一個長輩?
他本就話少,此刻更無話可說,丫鬟們把水抬進西邊的浴室,魏曕就單獨進去瞭。
平時他洗澡很快,這次卻在裡面待瞭半個時辰。
等他出來,看到殷蕙坐在椅子上,衡哥兒、循哥兒都來瞭,衡哥兒忐忑地看著他,循哥兒還什麼都不懂,坐在娘親懷裡,偷偷地朝哥哥那邊伸手,想抓哥哥的耳朵。
魏曕神色稍緩,坐到殷蕙旁邊,將衡哥兒叫到自己面前,問衡哥兒這?溉斬甲雋聳裁礎?
殷蕙松瞭口氣,示意金盞、銀盞去傳飯。
喪事的沉重連衡哥兒都影響瞭,隻有循哥兒,坐在他的餐椅上,津津有味地吃著飯,吃得開心時,還會拿小手拍拍桌面。
衡哥兒緊張地看看弟弟,再看看爹爹,很怕爹爹朝弟弟發脾氣。
“吃吧。”魏曕給衡哥兒夾瞭一塊兒素雞。
衡哥兒就放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