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睡下後,魏曕、殷蕙也進瞭內室。
躺到床上,魏曕問殷蕙這幾日府裡的情況。
殷蕙挑著要緊事說瞭說,其實府裡哭靈守靈就行瞭,關鍵在他們奔喪一行。
“那遺詔,父王一定傷透瞭心。”
公爹都病倒瞭,哪怕殷蕙猜到公爹這場將要持續一年的病乃是裝出來的,她也得表示出關心來。
魏曕握住她的手,捏瞭捏,道:“父王病瞭,接下來府裡可能會亂一陣子,你隻管照顧孩子,別人說什麼閑話,你別摻和。”
殷蕙:“知道,您放心吧。”
魏曕:“每月初七的出府,暫且也免瞭吧。”
殷蕙:“嗯,出瞭這麼大的事,我哪還有心情出門。”
魏曕想瞭想,沒有其他要交待的,便收回手:“睡吧。”
帳子裡安靜下來,隻有兩人的呼吸。
殷蕙一動不動地躺著,黑暗中,她能看見魏曕模糊的側臉輪廓。
重生四年瞭,她變瞭,魏曕好像也變瞭一些,但又似乎還是上輩子她熟悉的那個人。
這樣也好,接下來的三年,她由衷地希望他們父子還像上輩子一樣,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殷傢。
別人都睡瞭,殷墉與殷閬還坐在書房裡。
殷墉問殷閬:“先帝駕崩,皇太孫登基,你覺得皇太孫對王爺,會是什麼態度?”
殷閬今年雖然才十八歲,但他因為身世經歷,本就少年老成,再加上已經成瞭親,看起來更加穩重。
老爺子的這個問題,讓殷閬想到瞭生父殷景善、嫡兄殷聞。
祖父還在,那父子倆為瞭不分傢產給他,都想要瞭他的命,如果老爺子沒瞭,父子倆還在殷傢,那二人更不會容他。
殷閬亦不是菩薩,旁人欺到頭上來他還能以德報怨。
殷聞謀害他那件事,他在祖父面前表現得雲淡風輕,實則在心裡記瞭殷聞一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總而言之,利益會滋生貪心,貪心生歹心,有人意圖不軌,有人警惕提防。
殷傢的傢產隻是幾百萬兩銀子,魏傢手裡的,是萬裡江山。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殷閬低聲道。
殷墉頷首,摸著胡子道:“咱們與燕王府,早綁在一條船上瞭。”
殷閬:“祖父有何打算?”
殷墉道:“銀子是賺不夠的,但命隻有一條,不得不謹慎。今年的生意都讓管事們去跑吧,咱們爺倆留在平城,哪都不去,不過,你自己心裡清楚就好,不得對外人透露絲毫。”
他怕有人通過殷傢的舉動,來揣測王府的意思。
殷閬:“祖父放心,孫兒明白輕重。”
第101章
新帝魏昂登基後,頒佈瞭一系列惠民舉措,收攏瞭民心,朝中也都是先帝為他扶植起來的臣子,所以這次帝位交接非常順利。
但在魏昂眼裡,他的帝位還是不穩,秦王、代王、燕王這三位叔父分別占據一地,傭兵數萬,叫他如何放心?
三月登基,四月魏昂便叫來首輔黃仁、兵部尚書齊韜,商量削藩之事。
這兩人都支持新帝削藩,與其拖延久瞭釀成心腹大患,不如趁剛登基一鼓作氣,而且現在匈奴境內各部落鬥爭激烈,金國前兩年大損元氣急需休養生息,都無暇南顧,乃是朝廷解決內部問題的絕佳時機。換個時候,朝廷還要擔心兩個草原強國趁虛而入。
既然要削藩,三位藩王,就得有個先後順序。
兵部尚書齊韜道:“燕王勢力最大,先鏟除燕王,秦王、代王不足為慮。”
首輔黃仁卻道:“燕王累積戰功而無過,早已賢名在外,上個月又在平城演瞭一出好戲,百姓們都誇他對先帝忠孝,咱們此時對付燕王,師出無名,不如先削秦王。先帝在位時,秦王便搶掠民女、濫殺無辜屢犯律法,朝廷完全可借此削藩。”
齊韜質疑道:“你就不怕打草驚蛇?若燕王有瞭防備,朝廷再動手就難瞭。”
黃仁笑道:“燕王若不反,朝廷還沒有理由動他,燕王若反,便是自取滅亡,縱然燕王勢大,區區三衛五萬兵馬,又如何抵擋朝廷幾十萬大軍?”
齊韜:“你別忘瞭郭嘯,他與燕王是姻親,手裡握著十萬禁軍!”
黃仁道:“朝廷可調動軍隊提前在平城附近防守,震懾郭嘯,料他不敢生反心,況且先帝曾贊郭嘯父子忠良,郭嘯未必會為瞭一個妹妹對抗朝廷。”
自古英雄都愛惜名聲,有太多為瞭名聲大義滅親的例子,連生父兄弟都可以不顧,何況一個外嫁的妹妹。
兩人爭執起來,沉默許久的新帝魏昂還是更信任黃仁,決定道:“先削秦王,再削代王,燕王那邊,可徐徐圖之。”
秦王手下三衛亦不可小覷,所以朝廷派瞭大將呂隆偷襲秦地,先把毫無防范的秦王抓瞭起來,彼時秦王還在他剛剛興建好的園子裡與歌姬們嬉戲,等他意識到不對,想叫人時,外面的侍衛已經都被呂隆的兵馬斬殺。
呂隆手拿聖旨,列舉秦王數條罪狀,即日起革除爵位貶為平民,妻妾子孫全部流放瓊州。
秦王嘴巴被堵,根本無處訴冤!
呂隆派手下帶兵去秦王府裡抓人,秦王有十幾個兒子,有的不甘束手就擒,帶著侍衛意圖殺出一條生路,然而終究因為人少,或被弓箭射死,或被刀劍所傷,更有秦王或其子孫的妻妾四處逃竄,也接連被誅殺,包括她們牽著或抱著的孩子,也有幾個意外慘死。
一時間,秦王府內哭聲震天,附近的百姓們戰戰兢兢地躲在傢中,不敢出門,隻能聽著曾經令秦地百姓敬畏羨慕的秦王一族,一夕之間淪為階下囚,什麼皇族血脈,如今與普通罪民毫無區別。
秦王被削發生在七月,全族流放。
十月裡,代王拒不認罪,無力反抗,他服毒自盡,死時懷裡還抱著先帝賜封他為代王的詔書。
代王死瞭,他的族人被流放去瞭漳州。
消息傳到平城,都是冬月瞭。
外面的消息,燕王府的男人們都知道,其中魏暘、魏昳又都會告訴自己的妻子。
徐清婉是個嘴嚴的,平時連與妯娌們聊傢常的時候都少,更不會跑去宣揚這種大事。
紀纖纖就不一樣瞭,她本就話多,再加上秦王、代王兩傢的事讓她害怕,越怕越忍不住找人傾訴。
紀纖纖就來瞭澄心堂,把事情一股腦地都告訴瞭殷蕙:“你說,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咱們瞭?”
懼怕讓紀纖纖美麗的臉變得蒼白。
她是望族之女,從小嬌生慣養,初來平城的時候她還嫌棄這邊太冷,可是再冷,這裡都是燕王府,好吃好穿的供著她,一旦被流放,去的都是鳥不拉屎的地方,據說男人要下田耕地,女子要親手洗衣燒火,住的是破破爛爛的草屋,穿得是灰撲撲的粗糙佈衣。
還有一種更可怕的遭遇,有的女人會因為姿色出眾被人凌辱,生不如死!
紀纖纖越想越怕,可她對面的殷蕙,還是水般的平靜。
“三弟妹,你不怕嗎?”紀纖纖詫異地問。
殷蕙不怕,但她能理解此時紀纖纖的恐懼。
上輩子的這時候,她的狀態沒比紀纖纖好到哪裡去,曾經以為公爹就是天,可人傢秦王、代王也是王爺,還不是說倒就倒?
王就是王,在百姓們眼中近似天瞭,實際上面還有皇帝!
魏曕從不跟她說外面的事,她都是從紀纖纖嘴裡聽來的,聽瞭就害怕,不知多少次在夜裡驚醒。
可那時候,魏曕因為要替先帝守喪,再加上他肯定在協助公爹籌備著什麼,忙得早出晚歸,夜裡也幾乎都是睡在前院。隻有用晚飯的時候,一傢人才能聚齊,飯前飯後魏曕陪衡哥兒說說話,天一黑,他就立即回瞭前院。殷蕙隻能眼巴巴地看著這個男人來來去去,直到她病倒瞭,魏曕才終於來看她。
她為何病倒,還不是怕的,吃不好睡不好,寒邪趁機入體,人就倒瞭。
身子弱,心裡就藏不住情緒,魏曕一坐下,她就不停地掉眼淚。
魏曕拿帕子幫她擦,她如抓住救命稻草,攀著他的手臂,再撲到他懷裡。
在床上,魏曕總是會比在外面溫柔幾分,他輕輕地摸著她的頭發,問:“是不是聽到什麼,怕瞭?”
殷蕙連連點頭,隻說“秦王”、“代王”四字,足以讓他明白。
魏曕抱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道:“不用怕,你照顧好你們娘倆,外面有我。”
那一晚,兩人偷偷地來瞭一回。
也不知是他的熱情管瞭用,還是他的話管瞭用,第二天殷蕙就好瞭,又打起瞭精神。
“三弟妹?”
見殷蕙久久地說不話,心思不知道飛哪去瞭,紀纖纖伸手扯瞭扯她的袖子。
殷蕙回過神來,瞧著紀纖纖蒼白的臉,殷蕙笑道:“我不怕,咱們父王對外有戰功,對內關懷百姓,不曾觸犯朝廷律法,那邊就算想削藩,也削不到父王頭上。”
紀纖纖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她:“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殷蕙沒有魏曕安撫她的本事,自知減弱不瞭紀纖纖的憂慮,就順著她的話道:“二嫂真怕的話,提前藏些銀票吧,我聽說有些走遠路的商人,會把銀票縫在貼身衣物的夾層裡。”
紀纖纖眸光一轉,覺得殷蕙這法子不錯,立即告辭,大概是回去縫銀票瞭。
紀纖纖離開不久,福善來瞭。
福善的產期在臘月初,隻剩二十來日瞭,這會兒肚子鼓鼓的,跨過門板都得丫鬟在旁邊扶著。
殷蕙迎過來,一手扶著福善,一邊嗔怪道:“有什麼事你派人叫我過去就是,自己亂跑什麼。”
福善笑道:“三嫂別擔心,我身子好的很,在松鶴堂待悶瞭,出來透透氣。”
與紀纖纖蒼白的臉色比,福善氣色紅潤,仿佛一點都沒被外面的事影響。
進瞭次間,福善叫丫鬟們退下,拉著殷蕙的手問:“三嫂,外面的事你是不是也聽說瞭?”
殷蕙點頭,笑道:“二嫂才走呢。”
福善打量她的臉色,驚訝道:“三嫂不怕嗎?”
殷蕙就搬出剛剛安撫紀纖纖的那番說辭,然後問福善:“你怎麼想?”
福善悄悄道:“我也不怕,我出嫁之前,父汗就告訴我,說咱們父王是一代雄主,我能給父王做兒媳,隻要我不犯錯,能跟著父王享一輩子的福。”
殷蕙噓瞭一聲,叮囑福善千萬別把這話再告訴別人。
福善:“我知道,我是怕你被外面的消息嚇到,所以才跟你說。”
殷蕙笑著拍拍她的手。
上輩子她病倒的時候,福善也跟她說過這話,隻是那時候殷蕙沒聽到心裡去,覺得金國可汗太高估瞭公爹。
下午下瞭一場雪。
魏曕騎馬進城,今日他回來的還算早,可是街上卻沒什麼百姓,偶爾有路過的百姓認出他,看他的眼神竟帶瞭一絲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