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開趙應乾等人,卓南風已經在林中轉瞭半日,仍沒有找到出路,眼見天色漸沉,心中不免十分煩躁。
想到既然方才那些人都說這林中有一個所謂的“影子”存在,那麼,這影子谷裡的神秘影子,又是如何能夠在這濃霧之中跟蹤大傢而不被發現呢?
既然大霧是視線最大的幹擾
看著四周的濃霧,卓南風閉上瞭眼睛,憑著自己敏銳的感覺和記憶往前走去。
不知走瞭多久,他停瞭下來,果然,在面前的一棵松樹上,有一個月形標記。那正是他來時所留下的印記。
卓南風心中大喜,能夠找到辨別方向的方法,那麼能夠走出這詭異的樹林就不會太遠。於是索性坐在樹下休憩一番。
正閉目在樹下坐著休息,忽然,他聽到瞭林間傳來一絲極其輕微的響動。那聲音極其細微,似乎是極度小心謹慎,唯恐被人發現。卓南風眼中射出慧芒,輕輕掩身在一旁的灌木叢中,細看端倪。
那響動愈來愈近,終於卓南風聽清楚瞭,那是衣袂浮動的聲音。有人正從林間掠過,輕功不俗,腳踏林間枝葉之時,林葉幾乎不為所動。循著去向,卓南風推斷,此人應是匆忙要到某處復命或者集結。在確認瞭那人並無同伴之後,卓南風當機立斷,跟隨那身影,向林間濃霧中追去。
前方那人,一身黑衣,身手敏捷,迅如雷電。卓南風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卻唯恐追的太近露瞭行藏。果然,那人來到林中最深處,毗鄰山崖峭壁的一處空地後,停瞭下來。卓南風屏住氣息,隱匿在一棵大樹的林葉之中
令卓南風想不到的是,那裡已經有人在等候,而且,片刻之間,又有多名黑衣武士集結在那裡。這些人看起來肅紀嚴明,到瞭那裡之後,俱是安靜地等待,似乎沒有收到指令,他們絕不會隨意移動半步一般。
就在卓南風等的暗暗有些焦急的時候,有人踏風而來。
正是這個人,驟時令卓南風心生預警。
他的出現,使得林間驟時顯出蕭瑟的殺意,林葉鳴動,所經之處,就連霧氣也都漸漸消散,一股強勁的氣海如同排山倒海般威壓而過。
一道身影在空地中央落定,林中的黑衣武士們齊齊跪倒:“屬下參見主上。”
卓南風心內暗凜。
這些人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殺手,輕功一流,而且看起來個個內力不凡。竟如此多的高手,在這樣的時候被集結在這疑雲重重的影子谷。能夠有這般能力手段,而且又有動機來此的江湖勢力,算來屈指可數。卓南風很難不聯想到自在城。
這些黑衣人對來人畢恭畢敬,口稱“主上”。莫不是來人就是那位,令武林人士聞風喪膽的自在城城主,柴少康?
柴少康,正是這個人,在過去的這十年間,一手壯大瞭自在城盤踞在北方的勢力,令自在城不僅在短時間內恢復瞭元氣,更是不斷坐大漕運、賭坊、妓院等各路營生,近年來在武林中的風頭無兩。
聽聞,他剛接手自在城的時候,還不過是個十歲的少年;可是如今,他卻是最讓母親月姬煩心的對手之一。想到這裡,卓南風不由來瞭興趣,想看看,這個柴少康,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來人冷冷地審視瞭一回那群武士,揮袖示意。“事情辦的怎麼樣瞭?”
眾人起身。其中一個頭目上前應到:“啟稟主上,一切都已按照計劃行事。”
他忽然走到空地旁的一棵大樹下,用手摸索著什麼。就在這時,林中空地的地面忽然有一處移動瞭起來,一道方形的巨大暗格忽然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影子谷現在已經有大批武林人士陸續前來,隻要他們踏入影子森林,必定會被我們一網成擒。這是谷中的第一批獵物。”
“唔。”那柴少康一直背對著卓南風,這時才轉過頭來,卓南風始發現,他的臉上,帶著一張十分醜陋的鬼面。
卓南風再看向那暗格,與其說它是暗格,倒不如說它是一個極為隱蔽的暗牢。地面上的隱蔽物敞開後,卓南風見到瞭更為驚異的一幕。十數具屍首正凌亂地堆積在那暗牢之中,他們俱是武林人士打扮,死狀都十分淒慘。有些人已經身首異處,一看便知臨死前遭受過狠毒的手段。
鬼面男子揮袖掩鼻:“盡快處理瞭吧。還有沒有別的發現?”
“近幾日所有走入影子森林的人都在我們的監視之下,其中有兩組人,十分引人生疑。他們或許,與主上想要找的人有關。”
“哦?”鬼面人這時才來瞭興致。
“其中一行三人,為首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武功十分高強,他帶著兩名手下在身邊,後來還接納瞭一對母子跟著他們。他們此刻還在林內。”
“此外,還有一名紫衣男子,他孤身進入影子森林,而且似乎另有所圖,並非為瞭尋寶而來。這個人武功亦是深不可測,請恕屬下無能,這個人他……被我們的人跟丟瞭。”頭目稟報時額上汗意涔涔,竟似十分害怕。
鬼面人的情緒卻未起變化。“他們的身份查清楚瞭麼?”
“為瞭試探這兩組人,屬下有意引導他們在林中交手,那三人之中為首的一個,名叫趙應乾,據查是來自京城。在林中與那紫衣人交手時用的是少林寺的內傢功夫。而那紫衣人,交手之時用的則是八大門派的劍法。至於那紫衣人的身份,屬下……屬下暫時未能查悉。”
鬼面人聽著,卻陷入瞭沉默。四周安靜的可怕,在場的黑衣人看著鬼面人的神色,竟不約而同地跪下齊聲道:“屬下等辦事不力,請主上責罰。”
鬼面人沒有說話。一個來自京城,是少林門下,另一個身份神秘,行蹤難覓。他終於覺得,這影子谷,有瞭幾分意思。
鬼面人忽然轉過身,看向密林深處。眾黑衣人如臨大敵,個個摒息凝神,仿佛隨時都在等候著鬼面人的處置。
“退下。”
鬼面人突然的指令,令眾黑衣人一時愕然。但是,沒有質疑。
“謝主上不殺之恩。”在場的黑衣人,瞬間越入林中四散而去,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是,那些黑衣人離開之後,那鬼面人竟並未曾離去。
望著四周的淡淡霧氣,他緩慢地轉身踱步。卓南風終於意識到,他此刻正在聆聽。
就在卓南風以為那鬼面人是不是已經發現瞭他的藏身之處的時候,卓南風忽然也聽到密林之中傳來瞭一絲動靜。
一陣細碎卻凌亂的腳步聲正在慢慢逼近。那聲音,似乎慌不擇路,踩過水窪,濺出水聲。來人的衣服似乎勾在瞭林間的灌木樹枝上,發出脆響。
司空毓兒在林子裡飛快地跑著,她已經跑瞭多久她已經記不得瞭。記憶中她一直沿著一個方向,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就是找不到出路!她心中滿是恐懼,滿面淚痕。
忽然,一個不當心,她被石頭絆倒,重重地摔在地上,泥水濺瞭一身
雨後的路面十分泥濘,此時的司空毓兒,臉上都是泥與水,身上也是一團狼籍,狼狽不堪。
忽然,四周的濃霧之中,傳來一個古怪的聲音!
那聲音,激起她一身雞栗,低低的,像是冷酷的嘲笑,又像是惡鬼的嗚咽。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一直跟著我?”她驚恐地看向四周,可是四周哪裡有人?
司空毓兒爬瞭起來,可是隨即便被驚嚇得癱坐在泥地上。原來就在她跌倒的地方不遠處,有一個巨大地下的牢穴,十幾具即將要腐爛的屍體,混亂地丟棄在其中。他們有的雙目圓睜,仿佛是被嚇死的一般;有的七孔流血,死狀可怖;有的則肢體分離,五臟橫流。坑內凌亂地散落著一些兵器。很顯然他們都是一些江湖人士。
“啊!”她驚叫著向身後退去。
就在這時,霧中似乎又響起瞭一聲低低的笑意。
司空毓兒抬起頭,依稀地在霧中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那人幽幽地看著自己,如同鬼魅一般。
她立刻想到瞭那個可怕的影子。
一片寒意襲遍全身,司空毓兒爬起來,飛快地向那身影相對的方向逃去。
身後衣袂浮動,那個鬼影一直在她身後緊緊追隨,妖冶的笑聲一次又一次地響起。他就在不遠處冷冷地看著自己,就像一隻兇惡蟄伏的野獸,充滿瞭戲謔和傲慢,帶著主宰的姿態,伺機等到她筋疲力盡的那一刻,再出擊將自己殺死
司空毓兒的身體已經疲憊不堪,可是,她依舊頑強地向前跑著,穿過一叢叢茂密的灌木和迷霧。直到她再也跑不動瞭,再次摔倒,伏在地上,無力地喘息著。
驀然抬頭,她驚恐地發現,她又回到瞭那個可怕的地方,那個裝著許多屍體的地穴旁。而那個可怕的身影隻是靜靜地站在不遠處。
司空毓兒抬起頭,向身後的影子絕望地大喊:“你到底是誰!你究竟是人是鬼?我和你無仇無怨,你為什麼要像個影子一般苦苦地纏著我?”
“你這個惡魔!要殺便殺,我不怕你!”
不遠處,聽著她的叫喊,那個靜默的影子,忽然開瞭口,毋論他那戲謔的口吻,此刻聽在眼前人的耳朵裡,是多麼的刺耳殘忍:“你說的不對,這該如何是好呢。”
“我並非影子,卻是比影子,更加可怕的惡魔。”
隔著那張醜陋的鬼面,他的聲音,他的目光和他的語調,都令她不寒而栗。
那影子既然會追她來此,那麼燕大哥此時可能已經脫險瞭吧……想到這兒,司空毓兒絕望之餘又有瞭一絲力氣。
看著那些屍體,司空毓兒不由怒叱:“你這惡魔!你竟然殺瞭那麼多人,你會墮入地獄的!你殺瞭我吧。我不怕你。”
司空毓兒忽然鼓足瞭勇氣,緊閉雙眼,喊出這一句。隻是……慕容大哥,毓兒以後再也不能替你尋找筠玉和南風瞭。再也不能瞭……
“你不怕我?哈哈哈!有意思。如果,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會害怕麼?”他說道。而幾乎就是一瞬間,身形一動,那個鬼魅一般的身影就已經掠至司空毓兒身前。
那個人一身黑衣,身形修長,在這濃霧之中,一身詭異的氣息。更為駭人的是,那人的臉上戴著一副猙獰的面具,青面獠牙,張著血盆大口。
睜開雙眼,司空毓兒驟然看到這一幕,嚇得一聲尖叫。
她以手支地,向那可怕的坑穴連連退去,地上十分泥濘,她的衣服早已十分臟亂,狼狽不堪。
鬼面還在一步步逼近。
司空毓兒回頭看去,身後那些屍體越來越近。看著他們慘死的模樣,她不由絕望地想,自己是不是也會那樣的死去。
忽然,那個黑衣惡魔停下瞭腳步,看著面前的人愣瞭片刻。
像是發現瞭什麼,他伸出手,緩緩地拿下自己的面具,露出半張臉孔來。一雙妖冶無比的眼睛頓時出現在司空毓兒的面前。
那面具停在半空,司空毓兒驚呆地看著那雙眼睛。“你不是鬼,你是人!”
忽然,她看到那眼睛發出瞭一道奇異的光芒。
如同被魘住瞭靈魂,她的眼底慢慢地升起一道霧氣,目光驟時變得空洞無神。
“站起來。”那個黑衣人幽幽地道。
“是。”她很乖順地從地上站瞭起來。
“把你的臉擦幹凈。”他又道。
司空毓兒緩緩抬起衣袖,隨即將臉上的污泥擦凈。
看著眼前人的那張面孔,那鬼面男子似有疑惑,隨即陷入瞭沉思。
“把你的衣服脫瞭。”鬼面又發出瞭命令。
司空毓兒聽瞭,無魂地伸出手去,解開自己的衣襟。
卓南風在樹上已經呆瞭太久。
右手緩緩扶上自己的寶劍,看著那劍鞘外鎏金寶石的光華,他忽然心生厭倦。
出手與否,一念之間,他在猶豫。
樹林下隻不過是一出貓撲老鼠的戲碼,老鼠遇到貓兒,隻有必死的下場。然而,老鼠從不是被貓兒一口咬死的,而是,被貓兒含在口中,一點點慢慢玩死的。
武林中有著如同貓兒般心態的人,何其多也。多年來卓南風在逍遙宮中已看過瞭太多的江湖殺戮,早已心生麻木。
他來這影子谷,本意在為母親查明影子谷的陰謀,並不想橫生枝節。更何況,樹下的人與他無任何關聯,他並不想無端涉入,提前暴露自己。
可是,樹下的鬼面人所用的秘術,乃是攝魂大法。
早年在逍遙宮的藏書閣中,卓南風曾見過這門邪魅武功的記載,練這門武功的人在施法的時候催動自己的內力,在被施法者與自己之間形成一個氣場,被施瞭法的人會變的目光呆滯,思維空洞,輕則一刻,多則數個時辰,行動全憑事發的人擺佈。這門秘術本傳自波斯番域,路數邪魅,且極難煉成。並非任何人難道攝魂大法的秘書就可煉成此法,因此,這門秘術在中原武林,多年來幾乎已經絕跡。
果然,樹下的那個俏公子已經神色恍惚,眼睛中一片空洞。
卓南風不由地心生疑惑。攝魂大法雖然威力強大,但卻極其耗費元氣。那個鬼面男子究竟是不是柴少康姑且不論;他的武功相當之高,要殺這麼一個無名小卒,居然要動用攝魂大法,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此時樹下,那女子已經開始將自己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褪去。
當他把貼身的最後一件青衫脫下的時候,不僅僅是那神秘的黑衣人,就連躲在樹上的卓南風也是震驚不已。
其實這原本隻不過是,那莽撞少年和他的大哥失散;又隻不過是,原來這少年,是個女人。
鬼面男子的眼中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原來如此。”
將面具重新戴好,又仔細看看瞭司空毓兒的臉,鬼面男子伸出手去,幽幽地道:“過來。”
“是。”那女子呆呆地上前。他要把她帶走。
卓南風不由心生厭惡。
長劍拔出,挑起地上的衣物,搶身到那女子面前,將那女子裹起,劍氣橫掃,直向那黑衣人的面門!
豈料那黑衣人竟似早就知道他在身後一般,後退幾步,一雙手掌相合,如同閃電般將南風的劍鋒架開,揮手一掌便向卓南風右肩推去。
卓南風受瞭一掌,不由得閃身疾退,將站在原地的那女子攔身一抱,施展身形,飛向濃霧之中。
那鬼面人雙目射出懾人的神色,卻並未追上前去,隻幽幽地笑道:“逍遙宮的人,終於也來湊熱鬧瞭。”
司空毓兒從昏睡中醒來,發現自己正靠在一棵樹旁。
她的衣服卓南風已為她穿好。在為她穿衣物的時候,他無意中瞥見瞭她背上右肩之處的狼首刺青。不以為意,卓南風替她收拾好,便將她放在樹下。
司空毓兒昏昏地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那人一身紫衣,身旁地上插著長劍,神情冰冷。
“你、你這個惡鬼!你就是殺瞭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司空毓兒神志未清,竭力的大喊著。
那人回過頭:“聽你的聲音,你似乎已經恢復得差不多瞭。”說畢,轉身就要走。
司空毓兒被這聽起來熟悉又冷酷的聲音驚醒。這個人,不正是那個傲慢無禮,目中無人的紫衣男子。
“你,你不是那個……惡鬼。”說到後面,司空毓兒聲音不由地慢慢小瞭下去,小的就連她自己都快聽不見瞭。
“是你救瞭我?”她努力回憶著剛才所發生的事,卻什麼都想不起來,隻能艱難地站起身問道。
“你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瞭麼。”卓南風背對著她,聲音如同秋風吹過。
“我……我隻記得那個黑衣惡鬼要殺我……別的就記不起來瞭。”司空毓兒嚅喏道。剛才,自己被打昏瞭麼?為什麼連那黑衣惡鬼的模樣都記不起來瞭?
“不記得也好,免得徒增煩惱。”卓南風說畢,拿起自己的寶劍就要走。
“謝謝……謝謝你救瞭我!”司空毓兒搶步上前,攔住他的去路,半天才擠出這幾個字,居然不由忸怩瞭起來。
“你不必謝我!我向來對行俠仗義不感興趣。若不是在睡覺之時被人吵醒,我才不會花費力氣將那人趕走。睡覺的時候,有人在我身邊發出聲響,是我生平最討厭的事情之一。”說畢,那紫衣人不再理她,轉過身去,邁步離開。
“……”司空毓兒驚呆瞭。這個人好生奇怪,明明救瞭人,卻又如此無禮冷漠,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
忽然靈機一動,這個人武功不弱,也許可以救她和慕容大哥出谷。司空毓兒幾乎就要跳起來。
可是,此人來路不明,是敵是友自己都不知道,而且脾氣又如次古怪,豈會輕易地答應幫忙?
一陣冷風吹過,林鳥啾啾地叫著,霧氣之中,愈顯冷清可怕。
司空毓兒猶豫不決,眼見著那紫衣人的身影馬上就要消失看不見瞭,咬咬牙,連忙追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