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時,此一刻,彼一時,彼一刻,乃至每一時,每一刻,世間萬事,都隻在瞬間化作過往。而未來所要發生的事,往往實在是無從得窺其中生機。爭鬥暗湧,你來我往,世間之事往往如天際流雲一般變化莫測。
自在之人自在隨心,往往隨其所趨。而營心之人則往往難得放下,每每對天發問。徒勞慨嘆罷瞭。
試問世事又有多少,能在人的掌握之中呢?但求心安,已是難能可貴;而事事欲得完滿,則會終生憂勞隨形,廢思神衰……
夜涼如水,雲稀有月。
卻說福興齋中的那位白衣公子,離開揚州城後,信步向西,恬然行走在城外的一處密林之內。夜色深沉,正好獨賞月色。
忽然,四周密林枝葉間遠遠地傳來一聲暗嘯,像是一種集結的信號般,尖銳急促,不著痕跡地傳過夜空。
那白衣公子頓生警覺,施展身形,踏上樹端,躲在暗處。
月色之下,林下是森森的樹影,本無人行走,四周一片死寂。然那白衣公子眼力清達,須臾之間,便捕捉到一道道從林葉中一閃而過的黑色身影。
正在納罕之際,一時風聲過去,林間又恢復瞭平靜。
白衣公子從樹上掠下,悄悄跟上前去。
那白衣公子暗中尾隨,並無聲張。通過前面那些人的輕功步法和氣息,他很快就看出,那些黑衣人隻是二流的身手。但他們卻像是要到哪裡集結一般,雖行色匆匆,但陣仗井然有序,絲毫不亂。不消半個時辰,眾蒙面客就來到瞭白雲山莊腳下。
白衣公子不由得納罕。
聽聞這白雲山莊乃是此地首富,兩代沿襲均是販賣茶葉守傢,持的是陶朱經濟之道,與江湖人士並無往來。山莊之上的白霄(字雲飛)老莊主並不懂武功,平日裡也隻是訓養些傢丁看傢護院罷瞭。如今這些黑衣人來到白雲山莊,所謂何圖?莫非是有組織的劫匪?
更為令他暗訝的是,那些黑衣人像是十分熟諳白雲山莊的構造一般,徑直飛身掠入白雲山莊的後墻,消失不見。
正在他疑惑之際,高墻之內便再也沒有瞭動靜。那些黑衣人竟似本意就要暗伏在其中。
難道,這是白雲山莊自己所豢養的武士?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也不可謂之不奇。
大戶人傢豢養武士本是稀松平常,隻獨發生在這白雲山莊卻為奇事。
聽聞這白雲山莊上的莊主白霄,父輩本是身在朝中,後不知因何得罪瞭權貴,便棄瞭仕道,轉而走向陶朱經濟之道。最為世人所津津樂道的莫過於白傢轉入陶朱之途後,便經營有道,屢破奇局,最終贏得瞭揚州首富的名號。既如此也就罷瞭,偏偏這白傢的祖上有傳下來的規矩,白氏子孫,隻許經商,卻斷不得從武從政。是以白雲山莊上下,沒有科舉出身的後輩,而且全莊除瞭一些看門的護衛以外,皆不通武藝。
思及此處,他心中當下不由黯然。隻怕高墻之內,有人心生變策,禍端不遠。
白衣公子正憂心這高墻之內的人會如何破解此劫之際,忽地想起師傅日君老人昔日曾經的教誨。世事百態,順其自然,循其態勢才是正途。隻得收瞭心中一些想與念,無聲地從高墻之上收回身形,掠入密林之內。
翌日。
慕容筠玉和鬼影子決意離開白雲山莊,白老莊主也不再阻攔。午時老莊主在莊內大擺宴席,為他二人送行。
席間,慕容筠玉與鬼影子喝瞭多少個回合,就連他們自己都記不清瞭。雖然二人酒量非比尋常,但是素來都不喜歡他們二人的二莊主白霆,在席上忽然一反常態分外熱情,頻頻勸酒,兩人都被白霆灌得不輕。一時宴席散瞭,二人又倒在靜室裡睡瞭一個時辰才醒過酒。白霄老莊主對他們甚是關照,特意為二人備瞭一輛馬車代步,車上還準備瞭點心、衣物、盤纏等物。二人心中的感激之情,自是難以言表。
雖然二人一番推托,白老莊主還是將親自帶著弟弟白霆和女兒白菲兒,侄兒白翎等眾人,將他們送出山莊大門才肯留步。
這其中,對他們最為不舍的自然要數大小姐白菲兒瞭。雖然她跟在父親身後,礙於禮儀不曾多言,但她臉上數次欲言又止卻唯有黯自鬱鬱的神色,看得筠玉和鬼影子也都是愈發地悵然不舍。
正要離別之際,忽見一個小廝走上前來,在白霆耳邊站住,低聲附耳幾句。
“我知道瞭。”白霆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看瞭慕容筠玉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慕容筠玉正與白霄拜別,心中知道這白霆素來並不十分喜歡他與鬼影子的,但又想到馬上就要離開前去找尋自己的親人,對方也算與自己有救命之恩,也就按下瞭疑惑,還是恭恭敬敬地拜瞭眾人,乘車而去。
一時兩人駕瞭車馬,行在山路上。
下山的路並不十分好走,白雲山雖然不算陡峭,但山路卻十分難行。鬼影子駕著車,一路鬼哭狼嚎,唱著不知哪裡的曲調,令筠玉十分頭大,搖頭不已。
“喂,鬼影子,馬車越走越快,你千萬要小心,一旁可是懸崖峭壁,當心不要……”
筠玉一句“當心不要丟瞭小命”還沒說完,馬車的一個車輪從一塊巨石上碾過,車身傾斜,劇烈地晃動瞭一下,險些將筠玉給摔下車去。鬼影子卻嬉笑著絲毫不以為意,瘋癲地駕駛著馬車左右搖擺。
“你找死啊,這邊可是懸崖!”慕容筠玉手扶車轅,大聲吼道。
“哈哈哈,這一個月被困在白雲山莊,被各種規矩束縛著,鬼影子我差點沒被困出病來!若不是可以整日對著冰清玉潔蕙質蘭心的白菲兒小姐,鬼影子我早就逃出那棟院子,飛升天外瞭!如今好瞭,我們終於踏上歸途,我鬼影子可是魚兒入瞭水,鷹鷲飛上天,天下任我闖!臭小子,你說,難道這不值得慶賀一番麼!”
說畢又開始引吭高歌起來,隻震得山林間的鳥兒驚飛一片。
慕容筠玉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好好好,你意氣風發也就罷瞭,小心別”
又是“撲通”一聲巨響,車身再次重重地顛瞭一下,震得慕容筠玉身體跳將起來,幾乎要跳出車外。
“你這個傢夥,是不是又皮肉癢癢瞭!”慕容筠玉無可奈何地搖著頭。
鬼影子狂笑不已:“臭小子,我看這天快要下雨瞭,不知道前面的路會不會不好走,我記得前幾日也下瞭不小的雨。所以我們一定要趕在下雨之前下山,你知不知道!”
正說著,馬車行到一處,鬼影子慌忙拉住韁繩。筠玉從窗戶探出頭去,隻見山道上赫然一片狼藉。
泥沙橫流,木枝斑駁,山壁上的一株巨樹似乎被雷劈中在下雨時被沖瞭下來,攔住瞭去路。
“鬼影子,都怪你烏鴉嘴!如今真的被擋住瞭去路,怎麼辦?”慕容筠玉跳下馬車,看著前面的樹幹,插起肩膀。
鬼影子無辜地舉起雙手:“大老爺,小民冤枉啊!小民怎敢烏鴉嘴,你看,這分明是由前幾日大雨沖積所致,小民也隻是有預見之明啊!”一時也從車上跳下,鬼叫連連。
“奇怪。”看著那巨樹的根部,慕容筠玉不由地心生疑竇。那棵樹有年頭瞭,樹幹一人根本無法合抱。
“這麼大的一棵樹,怎會被雨水沖到這裡?前幾日的雨並不足以造成如此大程度路面的損壞啊?”一時筠玉站在那裡,半天不發一言。
“臭小子,莫非你又有什麼發現?”鬼影子見狀,不由得問道。
“鬼影子,你看,這棵樹看起來隻怕有百年的樹齡瞭。如此大的一棵樹,根強力壯,怎麼可能會被前幾日的那場雨勢給沖到道路上呢?”慕容筠玉道。
“還有,路面被阻,白雲山莊的人不可能會不知道。他們經商販茶,事務日日繁忙,絕不會讓道路被阻而置之不理的。”
鬼影子聽瞭筠玉的話,不由得一呆:“你是說,有人故意在這裡擺下阻礙,不讓我們離開……”
一語既出,二人頓時意識到事情絕非偶然,其中尚有蹊蹺。
他們已經被人暗算過太多次,經過上次的生死玄關,就變得愈發地敢於大膽求證、小心謹慎。
“依我看,那白霄老莊主為人耿直豪爽,是絕不會要害我們的。況且我們現在什麼寶物都沒瞭,這段時間以來他都不曾對我們有惡意,現在要留住我們是為瞭什麼?”鬼影子懊惱地道。
“不,隻怕……想要留住我們的另有其人。白霄老莊主與白小姐待我們恩重如山,而且他們仁心仁德,絕計不會要害我們。正如你所說,我們已在山上叨擾瞭這麼久,如果真的要害我們,機會絕不是現在。可是,究竟是什麼人,不僅想要困住我們不讓我們離去,還如此大費周章地封鎖通往白雲山莊的唯一一條山路呢……”筠玉踱著步。
一旦封鎖山路,那麼山上莊內的人便會被切斷瞭與山下的聯系,無法釋放消息,如同困在甕中。如果有人對山莊圖謀不軌……兩人頓時齊齊抬起頭大呼道:“白霆!”
“我們與白霆並無恩怨,他為何要害我們?”鬼影子百思不得其解。
慕容筠玉的腦海飛快地轉動著,忽然想起,臨行之前白霆那意味深長的一眼,似乎並非是對著自己。
“不好……隻怕,白霄要害的,不隻是我們,還有白老莊主和白小姐!”慕容筠玉暗叫不妙。
鬼影子聽瞭,不由得大驚失色。二人立刻跳上馬車,往回趕去。
將慕容筠玉和鬼影子送走後,白霄便來到自己的書房之內坐瞭下來,看著自己新收的幾幅字畫慢慢賞玩。
下人們端上茶水,這時卻見白霆走瞭進來,揮退下人後,語氣不無怪異地叫瞭句:“大哥。”
白霄見是弟弟,忙笑道:“快來快來,近日我收藏瞭一幅皮日休的詩詞真跡,正要與你一同觀賞!”
“不必瞭!大哥,你知道我素來不喜歡那些東西。”白霆徑自在幾旁坐瞭,語態之間甚是傲慢。“倒是我這裡,有一件寶物要與你好好觀賞的!”
白霄一怔,因心情本是舒暢,並不以為忤,便笑道:“哦?不知你所收藏的是何樣寶物?”說畢便移身前來觀看。
白霆揮手示意,身後的兩個抱著錦盒的小廝一個上前,將其中一個遞與白霆。
白霄接過那件東西打開一看,不由得驚呆瞭:“弟弟,這件東西,你是怎麼得來的!”
“哥哥先不要問我是如何得來的。隻說這樣東西,是好還是不好?”白霆笑道。
“你難道竟把我們傢的祖訓都給忘瞭麼?!我白傢子孫,隻許經商,概不從仕途,入武道,江湖之事更是不得插手!你怎可將這件東西給帶瞭回來,你可知道,這將會為我白雲山莊引來多大的禍事!”白霄又急又氣。
“哥哥,你未免太過於迂腐瞭!這麼些年,我跟在你身邊,最見不得的就是你這迂腐之氣!習武之道,可為我白雲山莊掙得威望,恫嚇那些總是與我們作對的江北茶商,而後也再不會有人敢欺我等是白儒畢庸之輩!如此利好,何來的禍事!”白霆不屑地哼道。
“商道與綠林本就是各司其職,不得僭越。難道你想一輩子過著打打殺殺的生活?那樣隻會為我們白雲山莊引來災禍,我們的父親臨終之前就曾再三交代過,隻需守得傢業安寧度日,你這樣做……”
“大哥,夠瞭,我已經聽你說的太多瞭!我今天就是要來告訴你,我不僅早就存瞭入武道的心思,而且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投入金龍真人門下,習得一身武功!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等待著一個機會,天可憐見!終於被我給等到瞭,哈哈哈!”白霆走向白霄,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錦盒,死死地看著那盒子裡的東西,眼中盡是癡狂。“等我將這幾件寶物聚齊,練成天下第一的武功,屆時我白雲山莊就是天下第一莊!”
聽到白霆原來已經習得一身武功的消息,白霄甚是驚怒:“弟弟,你……你怎敢違背祖訓!你雖然得瞭這件東西,手上卻不知沾染瞭多少血腥。江湖中事,解決之道並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你一定是一時被這東西沖昏瞭頭腦!快將這件東西還給他的主人,今後這件事我可以不會再提,現在快隨我到祖宗靈前懺悔!”白霄拉起弟弟的手,就要向外走去。
白霄走瞭幾步,驚急之下,一時氣血向上翻湧,便覺胸腔中一陣疼痛,自己的心病又犯瞭。
“啊呀”一聲,白霄松瞭白霆的手,搖搖晃晃,扶住茶幾:“快去將藥取來,為兄的病又犯瞭!”
哪知白霆竟不像是曾聽見的樣子,依舊站在那裡慢條斯理地說道:“哼。你竟要我將這寶物還給他的主人!你是說那個無能的小子慕容筠玉麼,簡直可笑!本來,我是不想殺他們的,可是為瞭免除後患,我還是要斬草除根!明年的今天,將會是他們的忌日!大哥,你實在是迂腐之至!你可知,為瞭等這個機會,為瞭這件寶物,我暗中籌備瞭多少年,花費瞭多少心思!如今你要我放手?!絕不可能!還有,大哥,我本來也不想殺你的,隻是,你太固執瞭。白雲山莊,你已經管理瞭這麼多年瞭,現在……也該換換主人瞭!”白霆狠狠地抓住白霄的手。
白霄被白霆的力度一貫,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你……你竟然如此對待我!你怎可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我可是你的大哥啊!”一語未畢,便覺胸中疼痛更甚。
“我的小乖乖!該是你顯露身手的時候瞭!”白霆忽然撫須怪聲道。
說著他走向另一個小廝捧著的錦盒旁,慢慢地打開瞭那個盒子。
那小廝本不知道自己手中抱得是何物,見到二莊主將盒子舉起打開,看見瞭那個東西,吃瞭一嚇,大叫一聲,丟瞭盒子,撒腿就向門外跑去。
白霄見那小廝驚慌失措的模樣,冷笑一聲,暗暗催動內力。
隻見一道黃芒閃過,那落在地上的盒子裡有一物直直地飛瞭過去,跳進瞭那小廝的脖頸。頓時,那小廝滾在地上,捂著脖子慘叫連連。
就在這時,白菲兒正端瞭一碗參湯從外面進來,想要侍奉父親喝藥。還沒走到門口便聽到屋內聲音古怪,到瞭門口便見到匪夷所思的一幕。
她看到那小廝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著,口中慘叫連連。再看到那小廝脖子上的那道黃芒,白菲兒驚得手中的木盤摔在地上,碗盞碎瞭一地。
她看到一隻十分醜陋的毒蟲正從脖頸爬到那小廝的臉上。毒蟲經過之處,那小廝的臉頓時血跡滿佈,帶著道道傷痕。那毒蟲竟似在從傷口吸食人的鮮血。
白霄尚未看清楚那黃芒究竟是何物,忽見那黃芒又是一閃,直向他面上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