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秋雨霏霏

作者:紫雲紓 字數:5274

卓南風靜靜地看著榻上面色慘白的女子。

面前的醫士,年屆五旬,鬢已花白,手輕搭在柴雨霏覆有輕紗的腕上,神色一震,卻又欲言又止。

終於,那醫士起身顫顫巍巍地跪倒在南風面前道:“少宮主,恕屬下無能,夫人的病,屬下無能為力……”

卓南風冷冷地看著面前的醫士:“你是逍遙宮醫術最為精湛的大夫,為何今日如此不濟!”

那醫士忙恭敬地道:“少宮主容稟!夫人的脈象十分奇特,竟像是……中瞭毒!”

“……”卓南風本是漠然的神色不由一震。

“夫人體內的毒竟是年日已久,而且,毒還不止一種……”那醫士講到此,聲音中帶著渭然。

卓南風一言不發,那醫士見狀繼續說道:

“根據脈象,蟄伏在夫人體內的兩種最嚴重的毒,一種是寒毒,夫人體質本弱,這寒毒極有可能是自幼便已種下,究竟是如何而來,暫時還無從得知;而這另一種毒……”那醫士嘆瞭一口氣,搖瞭搖頭。

“這另一種毒,屬下也隻是曾在醫書上見到過,真正中此毒的人而又能活下來的人,這世上少之又少,夫人她……”

“是什麼毒?”卓南風打斷醫士的繁絮,問道。

“是……是……血蠱!”那醫士面色驚惶。

“血蠱本是種極其陰損的苗疆蠱毒,中原並不曾有此毒。一旦中此毒者,必陰損及陽,熱灼津虧,血瘀滯渴,七日之後,呈……呈……嗜血之癥!”

像是說瞭什麼不該說的話,那醫士汗如雨下,頭也不敢抬。下此毒的人,定是對中毒者有著似海深的仇恨,而中瞭此毒的人,必將日日以血活命,即使如此也隻是茍延罷瞭……

“最終會如何?”卓南風問道。想到中毒之人必須每日裡以飲血度日,卓南風竟也覺頭皮一陣發麻……

“中毒之人,即使每日裡飲血緩解毒癥,也會自傷,終致氣陰兩傷,陰陽俱虛,絡脈瘀阻,氣血逆亂而死!”那醫士伏在地上。

“依你之言,她豈非是必死之身?”卓南風看向榻上,心頭不由升起一絲憐憫。究竟是誰,竟能如此心狠手辣地對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難道是,柴少康?

“少宮主有所不知,夫人的病癥十分罕見。那血蠱與寒毒同時蟄伏在夫人體內,竟成互相抑制之勢。是此,夫人的寒毒之癥與嗜血之癥,均隱藏不發。屬下鬥膽揣測,也正是因為如此,夫人才得以存活至今。今日夫人突然昏厥,定是因為近日天氣涼寒,夫人體弱而寒毒微發所致。少宮主!夫人體內的毒兩相抑制,難成致命之侯,但若要醫治根除,隻怕……天下無人能解!”那醫士愴然道。

“也就是說,現在她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卓南風道。

“正是。為今之計,屬下亦是隻能開一些性溫止表,養身驅寒的藥物給夫人,暫時緩和體征罷瞭。”

“就照你所言用藥吧。”卓南風揮退醫士,走向榻前。面前的女子面色蒼白,峨眉緊蹙,仿佛仍在夢魘之中。

俯身為她蓋瞭蓋被角,卻不想她的手竟緊緊地抓住自己的左手。

“放我走……”那聲音低弱到幾近聽不見。

終究動容,卓南風沉吟不語。輕輕收回左手,將她的手放回被內,卓南風走出廂房。

在華清生前所居住的草房內,菲兒正為慕容筠玉收拾衣物。

“菲兒妹妹,我明日就要動身去少室山,我走之後,你和鬼影子要多加保重!”筠玉一邊幫忙,一邊看向白菲兒道。

“恩。”白菲兒點頭道。“你盡管放心去尋找親人,我和鬼影子在這裡等你回來。”

“菲兒妹妹,我……”慕容筠玉欲言又止想要說出真相,卻不知該如何開場。

白菲兒看著慕容筠玉欲言又止的模樣,面上也是一陣窘迫。

“筠玉,你一定特別期望立刻見到自己的親人。我已經問過工匠,遮幕山莊,再有一個月便可竣工,說不定你回來的時候,就可以和你的親人一起重振門庭。”白菲兒柔聲道。

“菲兒妹妹,謝謝。”慕容筠玉暗嘆,菲兒對自己的恩情,又豈是一句謝謝便可以瞭結的。

白菲兒抬起頭,微笑著看著慕容筠玉。

“咦。這是什麼?”白菲兒拿起一件東西,問道。

慕容筠玉回頭看去,那是……一塊白色方巾。方巾之上,在一角繡著一枝別致的梅花,別無一物。慕容筠玉頓時惘然。

再次想起那個要殺自己的人,想起那天在船上親為自己做冰糖雪梨湯的白兄弟……

“這是一個朋友送的。”慕容筠玉無從解釋,隻得道。

“”白菲兒見慕容筠玉的神色有異,便不再多言。“明日一早就要動身,今日早些休息吧。”

慕容筠玉應瞭,菲兒走出房門,卻並沒有去自己的房間休息。徑自推門出去,隻見外面夜色漸沉,秋雨霏霏,西風漸緊……

那分明是一件女子用的東西……渭然一嘆,幽思輾轉。

從此後:

柏琖椒盤且罷休,呂蒙城下泊孤舟。日昏獨照還鄉夢,久客新添別樣愁……

(註:此處出自宋代詩人吳錫疇的旅舟度歲呈范堯臣,紓兒為瞭讀起來更流暢另加進去瞭兩個字,希望不會畫蛇添足(**)嘻嘻……)

看著白菲兒鬱鬱的背影,鬼影子走進慕容筠玉房內。

“臭小子,你真的忍心就這麼走瞭?”

“正如你上次所說,菲兒妹妹需要時間來接受。我暫時離開,是最好的法子。我打算這次去少室山回來後,就和她說明一切。”筠玉嘆道。

“”鬼影子無言以對。

“鬼影子,我走之後,你要好好照顧菲兒妹妹。”慕容筠玉走過去,拍上鬼影子的肩膀。

“我會的,臭小子你放心。”鬼影子悶悶地道。

“鬼影子,你不僅要照顧好菲兒妹妹,還要照顧好自己!”慕容筠玉笑道,一語雙關。

“我?我怎麼瞭?”鬼影子瞪起眼睛。

“鬼影子,你是我最好的兄弟,難道我還看不出來你的心事?這段時間以來,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能讓平日裡嘻嘻哈哈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鬼影子變得鬱鬱寡歡呢?除瞭菲兒妹妹,我實在想不到別的原因。”

筠玉笑著,還沒說完,鬼影子一下子就捂住瞭筠玉的嘴巴,把他推到墻角,鬼叫道:“你你你……臭小子!你胡說些什麼呢!”

“我是認真的,鬼影子!”慕容筠玉拿開鬼影子的手正色道。“在我的心裡,你是我最好的兄弟,菲兒妹妹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如果你們能在一起,再好不過!而且,如今我希望,將來遮幕山莊建成之日,你們能夠以我的親人的身份,留在遮幕山莊。你不是說過,要做我遮幕山莊的管傢麼,我已經打定主意,你不當都不行瞭!”筠玉說著,心中構劃著美好的未來。

鬼影子怔在原地。

“臭小子。”

“鬼影子!”筠玉伸出手掌,兩人的拳頭緊緊握在一起。

支瓦城。

三日後,果真應瞭合約書上的十日之期,司空毓兒連同那一百多名被囚禁已久的中原女子,還有一批作賠償之用的貢品,一同,被一支金兵遣送回宋土。

楚淮王爺被囚的消息隻引發瞭小范圍的恐慌,幾日便不攻自破。然而,對於金國而言,幾日便已整理太多的事務。

一路之上,司空毓兒騎在馬上,迎著寒烈的西風,心中輾轉萬千……

她忍不住回頭去看身後那群終於被脫去手鐐腳鐐的女人們……

她們互相攙扶,在回程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她們,被戈壁上的碎石磨破瞭腳,身上傷痕累累,嘴唇因為太久缺水而幹裂,眼神中卻始終流露著能夠返回故土重建傢園的狂喜之色……

她們向司空毓兒報以微笑,毓兒隻得微笑相待,隻是這笑,卻夾雜著苦澀……

兀自下馬,將馬匹讓給實在走不動的女子。前面的金國將領見瞭,置若罔聞。

扶著受傷的女子翼翼前行,司空毓兒似乎也受到周圍的女子的感染,心頭升起一股暖流,想到腳下離自己的故土愈近,便忘卻瞭腳下的崎嶇……

一個傷痕累累的女子忍不住心底的熱切,用很小的聲音,輕輕哼唱著一首民謠:

“西風吹的緊,

白雲低徘徊。

地上的人兒,

像花般綻放。

樹木長在懸崖上,

故土迷離在夢裡。

阿裡裡……

阿裡裡……”

她的歌聲不大,卻引得眾人都忍不住隨聲附和起來。

西風之中,這些女子的聲音,愈加清越瞭麗……

司空毓兒忍不住也被感動,輕聲地跟著唱這支在此時動人情懷的動人的民歌。

司空毓兒並不知道,不久之後,她竟真的後悔,後悔當日沒能一掌殺瞭完顏希尹……

當大隊人馬終於走回西江城外的宋軍大營的時候,宋營之中,因為聽到瞭確切的消息,原本神色大振,焦急等待的的兵士,在看到那支隊伍愈近的時候,反而漸漸陷入沉寂。

所有的人都怔在原地,目視著那些受傷的女子悄悄地走進宋營,軍中的大夫,頓時上前,將深受重傷的女子好生安頓在營帳之內……事實上,除瞭毓兒這名“宋將”外,幾乎所有的女子都是體無完膚……

這就是他們所保衛的百姓,他們的親人……

金兵停駐在帳外,手持按照合約所列的物品名冊的金國官員下瞭馬走進營內。身後跟隨的六名金兵,剛踏入軍營,便被一擁而上的宋兵圍困在一處,拳腳相向……

軍營外的金兵見狀,神色驚慌,均立在原地,不敢近前……

見到營中四處那一道道森森的目光,那名金國官員頓時被嚇得兢兢戰戰,扔下身後的六名兵士不顧,倉皇地逃進瞭軍中大帳,隻求尋得庇護。

趙應乾疾步走進軍醫帳內,便看見司空毓兒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

“趙大哥……”不過短短的一趟金國之行,司空毓兒此時卻忽然百感交集,雙眼通紅。

聽著營外咋起的喧嘩之聲,司空毓兒看著趙應乾。這位王爺的心情此刻也好過不到哪去,也許,從始至終,他比任何人,都註定要承受更多。

“沒事就好。”趙應乾亦紅著雙眼笑道,按捺下要緊緊擁住司空毓兒的沖動,隨即轉身走瞭出去,便忙碌於料理其餘事宜。

一陣烏雲飄過,遮住瞭西江城的上空。

三日後。

坐在返回汴京的馬車上,聽著司空毓兒的復述,趙應乾沉默不語。

此時司空毓兒依舊身著男裝,小心翼翼地看著趙應乾。

“完顏希尹。”他重復著這個金國人的名字。

“趙大哥,此人城府頗深,又是金國宰相,日後隻怕,不易對付。”司空毓兒心頭一陣憂慮。

“你做得是對的。若你真的在那時把他殺瞭,隻怕金宋兩國,現在已經交戰瞭。”趙應乾嘆道。完顏希尹是唐括太後一手提拔上來的臂膀,心腹重臣,他若被宋人在金國軍營中殺害,唐括太後必然會揮師南下。

“可是……”司空毓兒黯然道。“趙大哥,若依你之言,金宋兩國的戰事在所難免,我沒有殺他,也不過是暫時拖延瞭交戰的契機而已。”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毓兒。隻是,殺瞭一個完顏希尹,還會有第二個完顏希尹,第三個完顏希尹!隻要金國一日不滅南下之心,這場戰爭就在所難免!百姓能得一日安寧,實在來之不易。”

趙應乾安慰道。“都是趙大哥不好,若不是我帶著你來到西江古城,你也不會為這些事情煩惱。”

“趙大哥你言重瞭!”司空毓兒忙道。“這些日子以來,我親眼見到你日之所憂,心之所系。國傢面臨危難之中,試問誰人能安然處之。毓兒隻是覺得自己無用,不能幫上趙大哥罷瞭。”

“毓兒。”趙應乾心潮翻滾。

“趙大哥,毓兒還有事在身,隻怕一旦返回中原,毓兒便要和趙大哥道別瞭。”司空毓兒雖然不舍,無奈自己另有任務在身,始終還是要道別。

她竟這麼快就要走。

“你還不能走!”趙應乾看著毓兒,一時失聲道。

看著面前的女子,趙應乾竟心生膽怯……

如果自己註定瞭此生與兒女情長無緣,那麼,就違心視之,隻要……隻要她能夠在自己身邊多呆一刻便也心滿意足……

不解地看著趙應乾的反應,想起一事,毓兒又問道:“對瞭,趙大哥,臨行之前,你曾說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是什麼事?”

“我……我可能,找到瞭你的妹妹!所以,你要同我一起趕回汴京才是。”趙應乾終究未能讓自己說破。

可是一語既出,如同一聲驚雷,頓時令司空毓兒驚呆不已。

“你是說真的麼,趙大哥?”她幾乎要跳起來。

“毓兒,你先不要著急,聽我慢慢告訴你。”趙應乾見毓兒又驚又喜的模樣,忙安撫她道。

“我也不敢確定她是否是你的親生妹妹,可是,她的容貌和你如出一轍,年齡相仿,同是孤兒,我隻是大膽猜測她……”趙應乾遲疑道。

“趙大哥,她一定是!肯定是!我始終相信,這世界上我還有親人存在,隻是我還沒有找到他們而已……”司空毓兒激動得緊緊抓住趙應乾的手,趙應乾隻覺頓時如同被雷電擊中,木然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叫什麼名字?她果真和我有著相近的容貌麼?我跟你一起回去!”司空司空毓兒隻覺這是她有生以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叫……小蝶。”趙應乾目不轉睛地看著司空毓兒的笑靨,輕輕地道。

“小蝶。好好聽的名字!”司空毓兒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心中卻恨不能立刻趕回汴京,見見這個女子。

“毓兒,我已命人遍訪名醫,你身上的逍遙散,一日不除,終是禍患。”趙應乾一時想起又道。

司空毓兒面上一驚。她心知逍遙散根本沒有解藥,而趙應乾卻依舊如此煞費心思,隨即又感嘆道:“趙大哥,你為我所做的事,真的是太多瞭。”

“你這是第一天才認識我麼?”趙應乾笑道。

看著趙應乾的笑容,司空毓兒也不由輕笑出聲。是瞭,他們的交情,早已應是堪破生死……

是夜,趙應乾一行在返回汴京途中的驛站休息。

一陣淡淡的幽香從窗際飄來……

司空毓兒頓生警覺,隻見窗旁有一道人影一閃而過!

手執紅玉短簫,司空毓兒長身躍起,穿上衣物,破窗而出!

司空毓兒循跡來到一片密林,正追尋之際,發現視線中突然出現瞭數十個黑衣人。

“你們是什麼人?”司空毓兒冷聲道。

“閣下可是逍遙宮寒星?”一個黑衣人沉聲問道。

“正是!”感受到迎面的殺氣,司空毓兒暗暗催動內力。

“自在城城主有令,殺無赦!”拋出一張帶血的手印,那黑衣人說出這一句,人已揮刀撲向前來!

其他黑衣人頓時手持利刃一湧而上。

司空毓兒冷笑一聲:“就憑你們!”一時飛旋而起,焰霜決隨掌發動!

隻聞一陣骨骼爆裂的聲響,圍在司空毓兒周圍的數名黑衣人已筋骨爆裂,斃命當場……

在場的其他黑衣人見狀,面上大驚,卻仍齊齊向寒星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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