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夜盡天明

作者:紫雲紓 字數:4292

“施主節哀”

見到慕容筠玉的時候,早已有人將消息告知方慈。方慈不免悲憫地寬慰筠玉。

“方慈大師,為何太叔公他隻見瞭晚輩一面,就離晚輩而去?”慕容筠玉慟道。

“施主,緣起緣滅,皆是虛幻,施主不必過於傷悲。瞭空他已勘悟塵緣,修成正果。想來他昔日毅然皈依我佛,亦算是他的因果。”

“不!方丈大師,您有所不知,筠玉面見太叔公的時候,太叔公他言語之間似乎竭力想要隱藏著什麼,不肯明告於我。隻是想不到,他在見過我之後,竟會如此!”

“施主不要過於執著瞭。佛曰:一切無有真,不以見於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瞭空所要隱瞞施主的真相,施主知與不知,又有何區別呢?”方慈安然地看著筠玉。

“這……”慕容筠玉啞口無言。

在少室山上料理完慕容秋的法事,慕容筠玉帶著悲痛,離開瞭少室山。按照太叔公慕容秋生前所說的,他決定前往山東正罡門拜訪東方清衡盟主,一並為昔日搭救之情,前往海棠門向門主花見芳致謝。

又寫瞭一封傢書,命快馬送回麒麟山告知白菲兒和鬼影子知曉,筠玉這才起行。

原本期望能夠請太叔公下山,主持傢業,意圖他日重整慕容一族,卻不想太叔公他還是……心中愈是想著,便越是煩悶,究竟太叔公慕容秋當年是因何原因出傢少林?為何這其中竟似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那日見到慕容秋的面容之後,他常暗自想,究竟是什麼原因,什麼事情,竟將一度避入少林寺中的太叔公慕容秋折磨至此?

一輪滿月寂寂地掛在西天之上。

鬱鬱獨行在林間,慕容筠玉一陣煩躁。忽然,一陣衣袂之聲傳來,竟似有不下數十人要前往某處集結一般。慕容筠玉即刻屏息凝神,留意那些身形的去向,悄身閃於林葉之中,漸漸尾隨其後。

隻見數十名黑衣蒙面武士,正殺意沉沉地趕往某個地方。這不是自在城的死士?此時潛伏在少室山下,意欲何為?

約莫向東行瞭十餘裡,那夥黑衣人終於停瞭下來,散在林間,呈合圍之勢。

“她就在那裡!月圓之夜她的內力會大大虧損,今夜正是取她性命的最好時機!”一名黑衣武士低喝瞭一聲,一時眾黑衣人漸漸向中心逼近。

慕容筠玉躲在林葉間,極目而望,終於看清楚瞭,在前方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正坐著一個人。那

是一個白衣女子,身覆重紗,夜色之中卻依然帶著紗笠,模樣不甚清楚。她正盤坐在那裡,像是在運功調息。

那些黑衣人舉刀逼近,可那地上的女子竟似不曾見到一般,一動不動。

一陣微風吹過,慕容筠玉立刻聞到瞭空氣中那股熟悉的如蘭似麝的香氣……竟是她!

不容多想,慕容筠玉立刻立刻掠向林間空地,口中喊道:“姑娘快走!他們來者不善!”說畢便已長劍出鞘,掠入陣中,與那些黑衣人正面交鋒。

頓時一片殺伐之聲四起,慕容筠玉應對之餘,卻發現那女子依然盤坐在那裡,並不曾離去。

“姑娘!你……”慕容筠玉驚詫出聲。

不想那女子卻開瞭口,聲音卻是異常艱難,如同費盡瞭全身氣力一般:“不要管我……快走……”

情形有些不對,慕容筠玉以催風劍法逼退那些黑衣人,一時趕到那女子身邊,借著月光,卻見那女子紗笠之下,額頭上大汗淋漓,表情十分痛苦。

慕容筠玉心下一時誤以為那姑娘是練功走火入魔,才會如此,隻得放下那姑娘在一旁,再次跳入戰圈。

那為首的黑衣人曾多番追襲寒星,心下知曉,月圓之夜寒星的內力防備最為薄弱,雖然他並不知道是何原因,但是隻要今夜可以完成任務,血手令便可封令,自在城也會免去諸多損失。卻不想半路殺出這麼個小子,出手凌厲,一路擋在那裡。

一時停住身形怒道:“閣下是什麼人,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撓我自在城行事?”

慕容筠玉哈哈一笑:“本少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遮幕山莊慕容筠玉是也!”

那黑衣人面上一震,想不到遮幕山莊在十三年後遭受逍遙宮重創之後,依然根脈尚存,而且這面前的少年,武功竟高深莫測。方才的纏鬥,他雖然不肯出手傷人,他們卻不曾近寒星使半分……

“你可知道你要救的是何人?”那黑衣人冷笑一聲,詰問道。

“哦?這本少爺還真不知道!”慕容筠玉笑吟吟地站在場地中央,索性抱起雙臂,不無輕蔑地道:“不如你來告訴本少爺她是什麼人?”慕容筠玉此刻渾然不覺,自己一路上所見到的白兄弟竟與面前的女子是同一人。

“他是逍遙宮宮主月姬座下最得意的徒弟寒星!她自出現在江湖中以來,殺人無數。你自稱是慕容筠玉,你可知遮幕山莊與逍遙宮本是有著血海深仇,水火不容,如今,你卻要救她!”

慕容筠玉心中一驚,回頭看著身後那白衣女子,卻很快定下心神:“那又如何?今次你們想將她帶走,先要問問本少爺手中的劍同不同意!”說畢,慕容筠玉長身而起,再次與那黑衣人兵器相接。

筠玉與那些黑衣人纏鬥瞭一陣,心知這些黑衣人雖不敵自己,卻無意退讓,拖戰下去並非良策,一時迫退那些黑衣人,身體卻以凌厲之勢掠向那白衣女子,將她攬在懷中,施展流雲凌幻術,躍往林間。不消一盞茶工夫,便已將那些黑衣人甩下數裡之遙。

將懷中的白衣女子輕輕放在樹下,慕容筠玉急急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好生奇怪。

那女子竟像是在昏迷中一般,方才抱她前來,慕容筠玉便發現她身上一時冰冷無比,如墮寒窖冰窟;一刻卻又全身發熱,如同被火燒灼瞭一般……

若非自己定力尚存,隻怕早已將她脫出手去,摔落在林間。

那女子昏昏沉沉中聽見慕容筠玉在和他說話,模模糊糊艱難地道:“不必管我!現在……離天明還有……還有幾個時辰?”

慕容筠玉一時不解其意,隻得看看月亮的方向道:“尙還有兩個時辰。”

那女子聽瞭,雙眉緊皺,出聲:“天明……我自會恢復如初……”

慕容筠玉一時心急如焚,無奈自己不懂醫術,卻隻能看著那姑娘痛苦的模樣著急。

那女子身體發熱時,如同被架在火上鍛燒,大汗淋漓,面色蒼白無力,如同脫水瞭一般;冷的時候,卻又如同墜入冰窟,全身寒不可擋。慕容筠玉一時想到瞭什麼,便匆匆前去尋找水源。

這裡本是一片茂密的山林,附近並無水源,筠玉隻得向遠方搜尋,折騰瞭許久,才將自己行李中取水的竹筒在山澗中汲滿帶回。匆忙返回原處,卻見那女子痛苦地靠在樹下。

慕容筠玉上前,想要將水遞與那女子,卻不想那女子突然伸出右手,將他手中的竹筒打落,一時水花四溢,流向四處……

“……”慕容筠玉無奈之際,卻不想那女子的手緊緊地抓住瞭自己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越抓越緊。

“姑娘……”慕容筠玉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筠玉隻得任憑自己的手被那女子緊緊抓著,感受著那隻手手心中傳來的時寒時熱的變化……

看著面前帶著面紗的女子,慕容筠玉忽然心中一動,自己的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她的面龐。

他從來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模樣,自己與她數次相見,每次都如同一陣風一般,便匆匆分別。一想起自己在那江邊漁屋中,夢中依稀見到的身影,筠玉心頭便一震悸動。

就在手指碰觸到那層輕紗時,他停住瞭手……

這算不算乘人之危?她既戴著面紗,必是不想被人看到她的容貌,自己如此,豈非君子所為?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慕容筠玉低聲念念有詞,縮回自己的右手。

極力克制著自己想要揭開那女子面紗的欲望,筠玉隻得退到一旁,靠在那樹上,嘴裡念個不停。

不想那女子似乎是極為痛苦,一個掙紮,昏迷瞭過去,正倒在自己懷中……

慕容筠玉大窘,隻覺一個火熱柔軟的身體一下子倒在瞭自己懷中……

他遲疑再三,終將她扶起,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隻看一眼!”

慕容筠玉心中一動,便再次伸出手去。

豈料,那女子在恍惚中看到瞭自己的動作,驚聲道:“你……絕不可……絕不可摘下我的面紗!”

慕容筠玉頓時收回右手,心中羞愧不已。隻好僵坐在那裡,如同一尊造像般,靠在樹下坐著,苦苦堅持。不知道過瞭多久。終於堅持不下去,自己也昏昏睡去。

天亮瞭。

司空毓兒從昏睡中醒來,卻不經意發現自己竟靠在慕容筠玉的肩上!心中又驚又窘,急急起身調息。

昨夜自己一時疏忽,被自在城的人尋得瞭空子,使得自己遭受自在城的圍攻,若非筠玉出手相救,隻怕自己現在未必能見到今日的太陽瞭。

又過瞭一時,司空毓兒調息完畢,睜開眼睛看向慕容筠玉,不由心內升起一股莫可名狀的情愫。看著他那張英俊的面容,她啞然。

他這已經是第二次為她解圍瞭。自己救他之時,從未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他所救。

想起那夜在河上他沖動的舉措和這麼快的重逢也許,這個孩子與她,註定瞭命運會糾葛在一起……這究竟,是福還是禍?

“你醒瞭?”慕容筠玉被驚醒,坐起身,看著毓兒開心地道。走過去一番查看,發現她竟果真恢復如初,暗自納罕。

“姑娘,昨夜你……”

“多謝相救。”司空毓兒隻得道。

“難道姑娘忘瞭,你曾救我一命,這次我總算是找到瞭報答的機會!”慕容筠玉說得真摯。

“既然如此,你我已經兩不相欠,就此別過!”司空毓兒轉身就要走。

“姑娘!”慕容筠玉跟瞭上去,雖有千言萬語,卻一時什麼都說不出。

“遮幕山莊與逍遙宮是永遠的的死敵!”司空毓兒一聲輕喝攔住他。“若非你此次相救,對你我絕不會有半分心慈手軟!”

筠玉、筠玉,莫要怪我……

慕容筠玉怔在原地。她的話竟像是一陣冷風,狠狠地吹在他的心上

“好。在下還有一事相求。”慕容筠玉隻得如此說。

“什麼事?”司空毓兒沉聲應道。

“數月之前在影子谷,逍遙宮主曾經將在下的小姑姑司空毓兒抓走,雖然我有幸逃脫,可是她卻依舊身陷囹圄。在下曾與好友多番打探,卻始終沒有消息。敢問姑娘,她如今人在何處?”

司空毓兒一震,感動莫名,呆在原地。原來這少年始終將自己的安危系於心上。

“姑娘,還請姑娘看在今日的情面上,如實相告!”慕容筠玉見她神色似有異,緊張起來。

“她死瞭!”留下這句話,司空毓兒移動雙足。

慕容筠玉聽到這句話,隻覺腦海中轟然一聲,呆立在原處。

“她的屍骨何在?”看著面前的身影,慕容筠玉追問出聲,心中卻如同刀絞。

“沒有屍骨!”司空毓兒說的又快又急。

“當日我師父逍遙宮主親自出手,她已經屍骨無存!你不必再費心尋找瞭。”說畢,司空毓兒躍往林間,幾乎是要逃走。

林間一陣死寂。

慕容筠玉心中又悲又痛,從影子谷那一役以來,太多的生命離自己遠去,母親方柔,父親慕容燕,影子村的村民,還有小姑姑司空毓兒,還有華清,還有太叔公慕容秋……太多太多瞭。

慕容筠玉緩緩地拔出手中的劍。

經歷過失去,他才愈發懂得生命的可貴。他自學成催風訣以來,便從不允許自己手中的劍殺人,殺人隻會使它變成一把殺人的工具。祖輩的催風劍決不可僅僅是一把殺人的工具,而是象征著俠義仁心甚至更多……也正是因為如此,不到瞭萬分兇險的時候,他絕不拔劍,即使真的必須拔劍,他也不願有人命喪己手。

面前的路還要走很久,很久。

想想幾日前分別的白兄弟,還有紫衣人,還有這白衣姑娘,終有一日,他們會與自己成為仇敵,拼個你死我活麼?

心中蒼涼之意升騰,將劍回鞘,慕容筠玉再次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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