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街頭。
人群熙攘,車水馬龍。所有的景象都如同平日一般,波瀾不驚。
世間事,隻有兩件。關與無關之事。
世間關與無關之事,關心則亂,無關乎則無關痛癢。
無關之人,難知波瀾不驚中暗流下的湧動。是以,無關之人得以擁有無關的平和之福。關心之人,註定瞭深陷囹圄,難以超脫。關與無關之事,皆存一念之間。關與無關,這其中的因果,誰能參破?
惠海齋。
這裡是洛陽城首富,中原黃河以北最大的古董商,冷氏古董商號的總店。洛陽城首富,冷氏一族,精於古董買賣,其旗下所經營的各色玉器古玩,字畫珍寶,琺瑯瓷器,流通黃河內外,更是遠販西域大食、波斯等國。
當年,冷氏數代繼承人在宋土東南西北四處奔走,不辭艱辛,跋涉萬裡,打通瞭西域數國皇室的通行許可,歷時百年,打下古董界一派江山。中原古董商人,歷經百年的淀凜沉浮,竟無人能望其項背。不論是多麼珍稀少有的產自北疆或西域的香料、珠寶,沒有冷氏網羅不到,找不來的名目。冷氏在古董界的江山穩固之後,更是在全國各處設立分號,四處搜羅珍奇古玩,南北各商號互通有無,生意更是欣欣向榮之景。
紛紛揚揚的雪還沒有停。然而,在百姓,似乎這一年的冬天,雪來得相當的遲。
店中的夥計們匆匆忙忙地清理著長街之前的積雪。之所以如此忙碌,是因為新年已近,冷氏惠海齋的主人在京城料理完一方各大小分店事宜,不日即將趕回洛陽。
原本這並不是什麼大事,然而,惠海齋長門前卻熱鬧異常。
從清早起,隻至日上三竿,各個洛陽城中的商界名流,達官貴人,紛紛派麾下管傢,司禮登門,送上裱貼和各色禮物,隻為恭迎惠海齋的主人回返洛陽。
小廝們進進出出,各府的來人均不敢怠慢,恭敬地迎來送往,談笑寒暄,將賀禮一一收好入名造冊。人流不息如龍,惠海齋是十分熱鬧。大冷的冬日,忙碌的小廝竟額上冒汗,帽頂熱氣升騰。
更有甚者,一些名門望族的佳麗名媛,此時更是遣心腹丫鬟隨從送來花箋,這些個丫鬟們行動遮遮掩掩,言辭閃爍,欲言還休,惟恐被人窺破自傢小姐的行跡,會被人恥笑瞭去,種種忸怩,隻
為邀請這位冷氏主人回返洛陽後過府一敘……
這是為何?究竟這冷氏的主傢是何等樣的人物,竟贏得洛陽城中各界人士青睞至此?
莫非,這冷氏的主人生得手眼通天,有駕雲禦風之能,翻山倒海之術?
非也非也。這冷氏的主人,並非手眼通天,但卻是人中龍鳳,有著過人的手段。
此人年不過三十,年紀之輕,出乎眾多商場鶴發蒼齡敵手的預料。這位冷氏主人,不僅諳於經濟之道,生的更是俊美絕倫,聰慧異常。人言他,常混跡風月場中,斌性翩翩,風流多情,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胸懷韜略,吐字成珠。冷氏三少不僅能文,武藝亦通。使得一把千年玄鐵打鑄而成的黑色鐵扇,所到之處,風度逼人。一雙鳳目,時而威懾,時而含情眉目思量之間,不知有多少商人敗於陣下,亦不知有多少少女為其芳心自失……
此人並非手眼通天,卻具有通天的人際脈絡,上至達官顯貴,下至三教九流,無所不交,人稱洛陽“小孟嘗”。
此人為同輩姐妹中的獨子,隻因排行老三,與其熟諳之人,又稱他“冷三少”。
正是這冷三少,一趟京城之行謁畢,回轉洛陽,轟動數裡顯貴,引發無數追捧……
雪還在下,兩名在街前打掃的小廝將門前半尺有餘的積雪清理完畢,站在廊下閑聊休息。
一個撣著身上的雪花道:“三少的車馬什麼時候才到?”
另一個道:“聽管傢說,三少的車隊先行,最遲天黑回來。這次回來,一定又是……嘿嘿!”說著,便露出熠熠的神色。
“怎的?”前者疑問。
“這還用問?三少哪次出行回來,車隊不是滿載奇珍?”後者譏笑道。“真是不知三少到底使瞭什麼神通,每次搜羅回來的珍寶都是價值連城啊!”
“是是是說起生意,三少果真是好手段!”前者豎起拇指,心中說不清的崇敬羨慕之感。
“這話說起來,年關將近,屆時新年一過,三少的誕辰又到瞭!到時一定會轟動全城!”
“那是自然!今年可是三少三十歲的壽誕,正月十五上元燈節那天,少不瞭又是一番慶賀!今年三少壽宴上,放機靈些,我敢打賭,我們大開眼界的機會,來瞭”後者一臉的眉飛色舞。
“哦?三少素喜結交朋友,每年三少壽辰,府裡都是大擺筵席,那銀子花的如流水,三少從不吝嗇,那陣仗,嘖嘖嘖怎的,難不成今年會有什麼特別之處?”前者問道。
“這個麼……嘿嘿,我就要賣個官司瞭!你就瞧好吧,今年的壽誕一定轟動四海!”
“哦?到底是個什麼名堂,你就別賣官司瞭!”前者心裡急癢難耐。
後者看前後無人,這時壓低瞭聲音湊在那人耳邊道:“就告訴你也無妨。我是聽園子裡的人說,今年三少壽誕,會有人前來獻寶。”
“獻寶?”前者聽瞭,嗤之以鼻。“這不稀奇,每年府裡迎來送往給三少獻寶的人多瞭去瞭,有幾個是名副其實的寶貝?”
“這你就見識短瞭吧?你也不想想,以前獻寶的人,那都是些什麼人?!這次若非事先查明底細的,怎麼會讓他到三少壽宴上來賣弄?難不成要他當場折瞭三少的顏面?”後者冷哼一聲。
“哦哦!哦!是是是!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前者頓悟。“那這次來人獻的是什麼寶貝?”
“這就不得而知瞭。隻是聽說,這次來獻的寶貝非同小可,是一件江湖上各路人士都欲搶到手的寶貝,就連三少本人也被驚動。來人也是臊氣,張嘴就撂下話非三少的壽誕不獻。這不,三少才特準他在元宵燈節那天的壽宴上耍寶。”
“那這麼說,今年一準是好戲連臺瞭!”前者話中難掩的興奮。
“可不是!這雪還沒停!走吧,進園子去!”
兩人說著,一前一後,往門內去瞭……
雪花飛舞,西風凜冽。
冬日的天,亮的遲,昏的早。太陽剛落,天色便已黑瞭下來。
洛陽城外的官道上,一個少年,驀然無聲地走進瞭路邊的驛站。
他頭戴紗笠,路人看不大清楚他的容貌。他滿身風雪,形容帶有倦色,像是經過瞭長途跋涉。
這裡地處郊外,此時已是黃昏,山路上一片寂靜,被白雪覆蓋,少有人走。
他拍下身上的雪花,走進驛站閣樓下的草棚。
草棚外簡陋的馬廄裡,幾匹馬懶懶地吃著草料。
那草棚是從閣樓下面延伸出來搭建而成,棚頂都是厚厚的積雪。這個時間,草棚大堂中人數不多,西角靠窗,隻有幾個投宿的武林人士模樣的人在那裡喝酒閑聊。
見到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子,那幾個武林人士自顧暢飲。
“小二,給我來幾個包子,一碗哨子面,一份牛肉,一壺酒,再來幾個燒餅帶走的。”那少年聲音並不大,並未引起屋內其他人的註意。小二哥眼尖腿勤,忙應瞭,不時為那少年一一端上。
草棚四周都是簡陋的擋棚,西風順著縫隙呼呼地刮進來,愈顯深冬的寒冷。
草棚中央的炭火盆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伴隨著那些武林人士肆意憨爽的笑聲,愈顯冬夜的淒清惆悵……
那少年,手持酒杯,兀自安靜地飲著,卻又如同在思考著什麼一般……
在他身側不遠處,炭火盆中的火苗跳躍著,如同那一夜,久久不息的沙華寺的大火……
那一夜的大火……
那少年一抬手,將杯中的酒喝下……
正在這時,一角處幾個武林人士的談話聲傳來。
“你們聽說沒?”講話的人壓低瞭聲音。
“就在半個月前自在城與逍遙宮一場惡鬥,月姬喪命,逍遙宮元氣大傷,如今的自在城一方獨大!自在城城主柴少康更是氣焰盛極一時!”一個彪形佩刀大漢,聲音低沉,因為自己活得一手情報,施施自得。
“聽說瞭!曾幾何時,那逍遙宮主月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算是叱吒武林一時的人物。隻是萬萬想不到,會敗在那自在城城主柴少康手裡!還有那寒星,自那惡戰之後,被兩傢追殺,近幾日卻在江湖上消失瞭蹤影!”一時有人應道。
“真是可惜啊!想來當日那寒星風光無限,被她師父月姬寵愛一時,又嫁入自在城做瞭城主夫人,這才不到半年的光景,月姬喪命,逍遙宮遭到自在城重創,寒星就被逐出逍遙宮,受到兩方的追殺,成瞭喪傢之犬!”一個青衣壯漢言語中皆是譏諷。
“哈哈哈!王兄,你怎地這般憐香惜玉起來!隻不過,這寒星又豈是你能消受得起的!想這寒星,生的是艷如桃李,卻又冷若冰霜,一出道便仗著她師父逍遙宮主的寵愛,殺人無數。這個女人不僅心腸狠毒,手段殘忍,更是無恥放蕩,水性楊花!她手上隻單白雲山莊一件案子,就有數百條人命!她先是跟瞭逍遙宮少宮主卓南風,又嫁自在城城主柴少康,如今群起而攻之,落得如此下場,也算罪有應得!”那彪形佩刀大漢,出言揶揄那青衣大漢,卻又惡言貶扼寒星。
“聽說如今與寒星曾結下梁子的各路人士都在四處捉拿她,都欲殺之而後快。想那寒星是見情勢躲起來瞭!”又有人嚷道。
“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這樣的妖女,武林同道人人得而誅之!來來來!幹!”一時數人酣笑,舉起酒杯。
正在這時,一個身著白色狐裘大衣的英俊男子,在一個隨侍的陪同下,從樓上的雅室出來,由木梯走瞭下來。一襲白袍,神色沉寂,眉宇英挺,難掩其特有的風流貴氣。
聽到那幾個武林人士的喧鬧,那男子不由地皺起瞭眉頭。他走進大堂居中的一張桌子坐瞭下來,抬手示意,那隨侍會意,匆忙前去安排酒菜。
慕容筠玉這廂早已聽的是怒火中燒……
不動聲色。喝著杯中的酒,筠玉微微抬頭,看看那一角的草棚,腳下一跺,地上一塊小石頭便被震起。
慕容筠玉故作舉雙手杯飲酒之狀,左手放下之時隨手一擺,便將那小石塊不顯山不露水地打瞭出去……
那小石頭帶著氣勁,直直飛向那草棚一角的木梁。
那大堂上的橫梁本就年深日久,腐朽失修,慕容筠玉扔出的那小石頭,帶著他兩成的內力氣勁,直直地打瞭上去,威力不小。
隻聽得“嘩啦啦”一聲巨響,那一角的屋簷便應聲而斷,屋簷上的斷落的橫梁斷瓦夾著積雪和草葉,直直地砸落向坐在窗下的那桌武林人士身上!
“啊呀呀!”這一下那一桌人都吃驚不小,躲閃不及,四散奔逃
一股冷風灌瞭進來,讓所有的人都頓覺一陣寒意。
“呸!小二,這是怎麼回事!攪瞭老子喝酒的雅興!”那彪形大漢氣的胡子都要豎起來.
小二哥見瞭慌忙上前去陪不是:“諸位客官……對不起,對不起!這都是小店的錯,這屋頂年深日久,已經很久沒有修瞭,想是積雪太重,壓斷瞭木梁!真是不巧,掃瞭各位客官的雅興……方才的酒菜,小店再給各位依樣重置,重置!”
那幾個人口中依舊罵罵咧咧,卻也隻得換瞭一桌,繼續閑言碎語。
一絲笑意扯過嘴角,慕容筠玉輕扶鬥笠,留下碎銀,走出草棚。
堂中的那英俊白衣男子悄無聲息地看著慕容筠玉走出草堂,目光熠熠。
“三少,要不要我去把那個人叫回來”身旁的侍從公孫蘭軒熟稔那白衣男子的好友斌性,低聲問道。
“不必。我們,會再見的。”
說著,那雙鳳目饒有興趣地看著那個背影,直至他消失在雪中不見。
“吩咐下去,我們即刻入城。”
“是。”
牡丹閣。
金獸爐中,餘香裊裊。
金牡丹倚在芙蓉榻上,眉頭微沉,昏昏欲睡……
他已經很久沒來看過她瞭。
她為什麼要想起他,尤其分明知道他是如此對待自己,卻依舊難以割舍?
那個冷酷而而又妖冶的男子,是她心底永遠的痛……
正在意倦神怠之際,冷不防一雙冰冷的手,輕輕地捂住瞭自己的雙眼。
“啊”金牡丹匆忙睜開眼睛,抓住來人的手:“你來瞭!”聲音中難掩的欣喜之色。
可是在看到來人之後,那雙美麗的眼睛卻不經意地閃過一絲失望之意。
“三少……是你!”
“牡丹,是我!”冷三少開心地笑著,舒服地攬過牡丹,倚在芙蓉榻上。一雙鳳目,帶著歡快的笑意,不住地睨著牡丹,就是瞧著。
就是那雙眼睛,明亮的眼睛,眼底的情意,有時,甚至令牡丹都難以自持。
她金牡丹曾閱人無數,隻是遇到冷三少,她竟不識,他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
“三少,您不是去瞭京城,怎麼這時回來瞭?”牡丹笑意吟吟。
“不錯,我費盡心思,盡快完成那邊的事務連夜趕回來,為的就是盡早見到你。”
三少說著,伸出手來,在金牡丹的帶著優雅弧度的鼻梁上輕輕地勾瞭一下,說不盡的寵溺。
“三少,我……”牡丹心頭一熱,感受著來人微涼的體溫,和寬闊的胸膛,心中泛起一陣苦澀……
他飲著風雪,隻為瞭盡早見自己一面,是真的麼?不由地在心底自嘲笑自己,女人啊女人,盡管不識真情假意,卻依舊禁不住甜言蜜語。
“別說話。我實在是累壞瞭,讓我在你這裡好好歇一會……”
冷三少閉瞭眼睛,抱著牡丹,竟似真的十分疲憊。
牡丹就這麼任由他抱著,心中五味難陳。
“牡丹,我實在是想念你。在京城的時候,總是在想你的樣子,想你的舞姿。”
“今年元宵佳節,在我的壽宴上,再為我舞一曲,好麼,就一曲”
“三少……”牡丹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絲痛苦。
“別說話。我就當你答應瞭。到時牡丹一定會艷驚四座,技壓當場。”冷三少抓住牡丹的柔荑,眼底笑意暖暖。說畢,抱住牡丹,睡到在芙蓉榻上。
金牡丹沉默瞭。看著身下的男子,感受著他胸膛中溫熱的心跳。這個男子,總是說,擁著自己入睡,便會覺得莫名的安定。他對自己萬分寵溺,卻敬重有禮,從不委屈自己的意思。在他身上,她找到瞭久違的被呵護的感覺。
也許,隻因這一絲絲的貪圖,她註定瞭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