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逍遙與無羈?因何他毫不曾發現。
他與她,不過見瞭屈指可數的幾次面。
十三年前,在麒麟山後山小屋,他與她都還不過是個黃口孩童,她就那麼站在她師傅司空曙面前,舉著鍘草藥用的刀,臉上寫滿瞭倔強,拼死也要護師父周全。
十三年後,揚州山谷崖間,她乘鶴扶搖而上,他沿崖際藤蘿追去,雲霧之間,驚鴻一瞥。
後來,他們在揚州城外的山巒中遙遙相對,雖然不知對方是誰,可是一曲古曲西江月,得覓知音。
那日,他追尋假碧遊至江下,二人在江下竹林中揮劍對峙。他第一次瞭解到,因為司空曙,她心中,對他的恨意是那麼深。
後來,他受海棠夫人燃放紫霞海棠的邀約,在麒麟山頭對遮幕山莊的後人出手相救,之後在毓秀行宮中為她解圍。他不解,為什麼她進入逍遙宮,卻暗中相助遮幕山莊。她是包藏禍心,還是另有目的?
可是,隨著之後的事態所去,他隨即便瞭解,她絕不是前者。
妄圖活命,並非怕死貪生;孤註一擲,她吃下逍遙散,可謂果敢異常;暗助遮幕山莊,她為的是報慕容燕的恩情……這,是一個有情有意的女子。
之後是在花都洛陽,他為回贈金牡丹贈花之情,在牡丹閣中巧逢她落難,將她救出。在他的苦心勸說之下,她總算是暫息為師父報仇的念頭。
趕往山東君臺山途中,他與她在太行山下的密林中相遇,便主動邀約她一路同行。可是他卻因著那個夢境,心生畏懼,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暗助筠玉將她從自在城中救出,可是當在暗中看著他們安然到達密林內草屋,他不曾露面,便無聲遁去。
他不敢見她。連他自己都不瞭解,他因何不敢見她。
他已救瞭她三次。明明已經遠離,可是為什麼,他的心裡,卻時不時地,想起她的影子。
看著碧遊眼中不知何時起添上的一絲愁緒,慕容羽心生動容。
“師兄……師妹不問瞭。我們走吧。”慕容羽輕聲道。兩人移動腳步。
“在尋到你之前,我曾去見她。”慕容羽道。
碧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泯然。
“師傅命慕容羽前去點化寒星,這,當然也是因著你的緣故。師父在下山之前,曾暗中告我天機,寒星此生,註定瞭需絕情棄愛,方可一生平安,即便如此,也難逃三弄的定數……她……”慕容羽輕聲說道。
不錯,當日正是她喬裝成道士,奉命前去點化寒星。
“她……”碧遊終動容,吐出這一個字,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不是很好。我見到她時,她孤身一人,內傷未愈,似是遭受瞭很大的刺激一般。”
“師傅暗授我的玄機,我已帶到,可是,她似乎並未瞭悟。”慕容羽說到這裡,竟輕嘆一聲。這個女子,在武林中聲名狼藉,可是,她對遮幕山莊,確實有恩。
碧遊覺得心頭升起一絲痛。
緩緩將右手扶至左心,碧遊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右手。
心痛。那是……他從未有有過的感受。
“師兄,看來師父說的是對的,你,已入迷津……”看著碧遊的神色,慕容羽黯然嘆道。
慕容筠玉從沉睡中醒來。冬日的早晨,十分的寒冷,面前的篝火已經熄滅。
宿醉未散。
扶著疼痛的腦袋,筠玉踉踉蹌蹌地靠著大樹站起身,舒緩自己麻痹的意識。
一時間忘記該往哪裡去,筠玉背起行李,漫無目的,抱著半甕未喝完的酒,昏昏沉沉、搖搖晃晃地往林間走去。
冬日的清晨,霧氣未散。
雪卻紛紛揚揚地又下瞭起來。
不知走瞭多久,也不知走到瞭哪裡,一陣金戈刀戟的殺伐之聲傳來……
“鏘”“鏘”
霧氣中那清脆的聲音十分具有穿透力,一聲一聲,震動著筠玉的耳膜。
有人在不遠處惡鬥。
“大清早的就打來打去,你們累不累啊!”哼出這一句,筠玉把懷裡的酒丟瞭出去。
酒壇摔碎在地上,一陣清脆的碎裂聲響,筠玉意識稍加清醒。
立在原地,稍加思索,便飛身躍上枝頭,懶洋洋地靠在樹幹上,寡淡地想要看看,是什麼熱鬧……
坐在那裡,筠玉冷眼觀戰。
白雪紛飛中,那裡果然是一場惡鬥。屍體橫斜地倒在四處,血腥味順著冬日清晨的西風傳來,令他神智一凜。
隻見場中,一群身著繡有金龍的黑色玄衣武士,足有四十人之眾,將一個白衣少年團團圍住……
這不是自在城的死士?
那白衣少年,出手十分凌厲,一手執劍,一手用掌,左掌中紅白相間的光芒頻頻發動,真氣流轉,所到之處,那些黑色玄衣武士,均被氣勁所傷,骨骼爆裂有聲,慘叫連連……
筠玉昏惑之中,覺得此人的招式,有些熟悉。
隻聽得有人叫道:“你不要再頑抗瞭,你已過度消耗內力,與其做困獸之鬥不如束手就擒!”
而場內的那白衣少年聽瞭,卻絲毫不為所動,依舊出手不留一分餘地。
慕容筠玉的瞳孔在一點點地放大。
他僵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場中的人依舊在死死抵抗著,那些黑衣武士,雖然不占上風,但卻有意拖延,采取車輪戰術,並甩出鐵索,勾連成陣,想要將她困住。
那白衣少年的確是有些內力損耗過度,漸漸不濟。
身形你來我往,她備受掣肘。
忽然,她身形一個不穩,揮出最後一劍,降落在空地,半跪在那裡。
所有的人全都停住。
那些玄衣武士以為寒星要出最後的殺著。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寒星依舊半跪在那裡。
筠玉靜靜地坐在那裡。
眼睛,她的眼睛。
她似乎……看不到瞭。
就在剛才在半空中擊出那一掌焰霜訣的那一刻,她的眼前忽然一黑……
心內閃過一絲驚慌,她收勢降回地面。
一波一波的異樣侵襲著她的視線神經,剛才是一黑,現在,她的視線一陣又一陣的模糊……直至全部模糊成一片。
自己的內傷並沒有痊愈,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近來運功之時,總覺體內真氣無法控制,愈發滯沉,似乎哪裡不太對勁……
她的眼睛怎麼會這樣。
不可以。
她還沒有找到南風,她不能就這麼輸瞭!盡管她已經傷痕累累,盡管她已經快要筋疲力盡!她也要去找到他,告訴他她是那麼的愛他,她隻想永遠陪在他身邊,就已足夠……
她絕不能落在柴少康手裡。
她緊緊地咬住嘴唇,很久很久,她都沒有過這麼一種絕望的感覺瞭。
原來,失去他,竟是這麼的可怕……
可是,模糊的視線,令她無從掌控面前的局勢,她隻得定在那裡,想要穩住一時。
她……有些異樣。
慕容筠玉察覺到場中那人有些不對勁。一貫出手快速又精準的她,為何這次放棄瞭攻擊。
那些黑衣人似乎是沉不住氣瞭。眾人漸漸遊走在寒星左右,將那鐵索交織在寒星的周圍,想要在稍後的進攻中一網成擒。
果然,一個黑衣武士率先發動,舉劍刺向寒星。
寒星似乎是察覺到瞭來人的動作,長身而起,電光火石之間,憑著耳朵所感知的方位,她很勉強地接下瞭那一劍。
那黑衣武士一愣,退回瞭原地。
方才……就在那一瞬間,她的眼睛,似乎是看不見的。
慕容筠玉心中一震,她的眼睛。
怎麼會這樣,昨天她的眼睛,不還是好好的麼?
再也無法置之不理,筠玉迅速地躍下樹枝。
想起流雲指的口訣,心中默念無聲,配合以流雲靈幻術的步法,飛快地遊走在那些黑衣人之中。
短短一瞬,那些黑衣人,全部被定在當場。
司空毓兒感受到有一個人加入戰圈,周圍驟然安靜下來。可是她卻仍不敢松懈。警惕地聽著來人的動靜。
筠玉將所有人都定在原地,這才跳往寒星身前,關切地問到:“你的眼睛”
寒星一時無法看清面前的人是誰,他一下子逼近,令她不由地揮掌相向!
筠玉躲閃及時,用手臂架住她的掌力。
“是我”
聽著那個熟悉的聲音,毓兒心頭稍稍有所松懈。
放下右掌,她身形不穩,卻依舊扔下他,轉身,踉踉蹌蹌地往前去瞭。
“你要去哪裡?”筠玉心中氣結。
又是這樣。昨晚他們見面的時候,她分明還是帶著幾分親密,可是為何,一夜之間,她便變得如此冰冷?
沒有回應。
看著那雪中瘦弱的身形,筠玉隻覺得胸中如同有火在燒。
她固執地走著,終於,體力不支,昏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