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斷腸人在天涯

作者:紫雲紓 字數:4722

靜夜闌珊。

慈寧殿幔帳低垂,靜寂無聲。

陳太後輾轉於榻上,睡得十分不安穩。

大殿外西風嗚咽,愈顯寒冬蕭瑟。

“嗚嗚嗚……”神思困頓中,陳太後心煩意亂,忽聞,不知從何處,響起一陣低低的哭聲。

“嗚嗚嗚……”那聲音陰側哀怨,淒淒厲厲,時遠時近,飄忽難定。

“誰?!是誰在那裡?!”陳太後驀地驚醒,坐起身來,聽著那嗚咽聲,心不由地驚跳起來。

四下裡一片黑暗寂靜,哪裡有什麼人影?

一陣冷風吹過,幔帳拂動,帷帳外西墻上一扇窗子“吱呀”一聲被推開,帶進一股陰風,吹的陳太後身後一陣冷意。

“嗚嗚嗚……”那聲音還在回蕩著,卻似更近瞭些。

“陳姐姐……我死得好慘啊……”

淒惻的聲音,冗長地回蕩在室內,驚得陳太後頓時面色慘白如紙……

“你……你……”陳太後一下子抓緊手中的錦被,聲音也不由地顫抖起來。

“陳姐姐……這陰司裡好冷,姐姐下來陪我吧……”那聲音停瞭片刻,再次淒淒厲厲地響起。

“”陳太後定住心神,疾聲道:“呸!下作的賤人!膽敢在哀傢這慈寧殿裡興風作浪!還不快給哀傢滾開,否則哀傢明日定叫人將你開棺挫骨揚灰,叫你死後也不得安生!”

那聲音一時卻不見瞭。可是陳太後卻覺得心頭涼意更勝。

一個淺影緩緩浮現。幔帳後,有人。

陳太後起身,心中雖然害怕,卻不由地一步步向那帷幔走近,想要一探究竟。

緩緩伸出手去,陳太後拉開那帳幔。

卻見,一個赤足白衣,長發披散的女子,正立在那裡……

陳太後禁不住打瞭個哆嗦,身形有些不穩。扯住那幔帳,陳太後顫聲道:“蘭妃……蘭妃……你……”

“陳姐姐,妹妹好想念姐姐啊!”那女子身形秀麗,膚色白如初雪,芙蓉面上明眸如波,皓齒微啟。隻是在那姣好的面容下卻隱隱地泛著青光,令人見瞭陡升寒意。暗夜中,一雙嬌艷的紅唇殷紅如血,在那張慘白的臉上,更顯可怖。

陳太後已是全身冷汗。看著面前的身影,驚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陳姐姐,你當初為瞭奪取後位,機關算盡,害人無數,如今在這裡享受錦衣玉食,好不受用!妹妹在那陰司,裘寒愁苦,備受欺凌,妹妹好怨……好恨……”那蘭妃立在那裡,黑色長發如瀑,一雙美麗的眼瞳,隻是冷冷地瞧著陳太後,可怖的是,她面上的那唇竟也不張合,兀自成聲……

“你連你的親妹妹都忍心加害,又害死蘭兒,奪走我子,你就是死瞭,也該下十八層地獄!”那聲音忽然柔聲轉厲,咒罵出這一句,無限的怨毒。

十八層地獄……十八層地獄……

這幾個字如同洪鐘入竅,激得陳太後兩耳發饋

忽然,那蘭妃伸出手來,扶上陳太後的脖子:“姐姐……蘭兒死的好慘,好慘……

那蘭妃的臉卻忽地起瞭變化……

一股血腥氣飄散開來。蘭妃的臉上,殷紅的血,從她的眼睛、鼻子、口中流瞭出來,越流越多……最可怖的是,她的眼睛,不見瞭眼珠,隻剩下兩團血肉模糊的眼窩……

“滾開!滾開!哀傢不怕你……愛傢不怕你!”陳太後隻覺雙眼沉重不堪,睜不開來,雙手胡亂地拍打著四周,聲音淒愴。

陳太後身邊當值的大宮女秋月聞聲,急忙披著夾襖舉盞趕來,點明燈火,掛起帳子,來到陳太後榻邊,緊緊抓住陳太後的手:“太後!太後!你這是怎麼瞭?您別嚇奴婢!”

在秋月的呼喚下,陳天後漸漸緩和,逐漸清醒起來,額上汗意涔涔。

“哀傢嗓子燥得很。”陳太後對秋月艱難地道。

“奴婢這就為您備茶。”秋月將陳太後扶起,拿起抱枕靠好,又忙去為陳太後備上一杯茶水,安置好背角,忙完才見西廂墻上的窗子大開著。

“這窗子怎麼開瞭!太後可千萬別著瞭風寒!”匆忙將窗子關好,又趕忙來到陳天後身邊照看陳太後。

“哀傢身體無事。隻不過,這幾日總覺得心裡不大爽利,覺也睡得不安穩,明日,召個太醫來看看便是瞭。”

“是。奴婢明日一早便派人前去。”秋月應瞭,又照看瞭陳天後一回,便退下安歇瞭。

下瞭早朝,趙應天(字玄德)便匆忙名人備輦,急急趕往慈寧殿。

聽聞陳太後身體抱恙,他心中不免十分擔憂。到瞭慈寧殿前,下瞭龍攆,未及通傳,便急急趕向陳太後寢宮。一如內殿,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藥草氣息。

走進去,卻見陳太後已經睡去,大宮女秋月正垂下簾帳。

“奴婢叩見皇上!”見到是趙應天,秋月匆忙拜倒。

“免。太醫可曾來過?”

“回皇上,太醫已經來過,說太後隻是偶感風寒,隻需調養兩日便好。”

見到陳太後已經睡下,趙玄德不忍擾她休息,隻得道:“好生照看太後,朕遲些再來看望母後。”說畢,便去瞭。

趙應乾正在書房,看著筆下新寫的幾行墨跡未幹的大字,神色寧和。

小蝶從門外進來,奉上一盞新茶。看到趙應乾在寫字,連施禮都忘瞭,走上前去,看著案上,目不轉睛。

“問柳到黃昏,雲低佇愛晚。

古道斯人近,黃石幽徑寒”

低頭將趙應乾手中宣紙上的幾行字讀瞭,小蝶笑意暖暖,道:“王爺的詩寫得越來越好瞭!”

“你這丫頭,都是得喜把你教壞瞭,也變得隻愛揀那好聽話來說!”趙應乾搖頭。

“哪有,得喜公公教會小蝶的,都是為人處事的大道理,哪有把小蝶教壞!”小蝶笑道。

趙應乾笑而不語。

自從靜王妃離開之後,趙應乾受到沉痛打擊,大病瞭一場,就連心性也變得淡泊許多。不僅少瞭朝事煩身,就連平日也出門的少瞭,隻是在府中靜養,勉強算是得到瞭少有的清閑。這段時間,他得到瞭從未有過的平靜。

至於自己在一番江湖其餘中遇到的那位紅顏知己,他不是不想念,隻把她埋藏在瞭心底。瀟灑如他,怎會放任自己這般小兒女姿態。

這段時日,小蝶跟在趙應乾身邊,寸步不離左右,把趙應乾照顧的妥妥當當,就連德喜及王府中眾多下人們,也省去不少氣力。這位王爺若是執拗起來,如今,也隻有小蝶敢攔得住

兩人正在笑著,不想德喜趕瞭進來,見到小蝶也在,給趙應乾問瞭安,一時笑對小蝶道:“我正要找你,原來你在這裡!前兒個你不是說要隨仆役們去采辦年貨,到市面上走走,如今車馬已經備好,你去還是不去?”

“哇!我已經等瞭很久瞭,當然要去!”小蝶高興地幾乎要跳起來,轉而又看瞭趙應乾,上前拉住趙應乾的胳膊道:“小王爺,不然,你也和我和得喜公公一起去吧,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啊!”

德喜聽瞭大驚,頓時發作:“哎呦,我的小祖宗!跟著仆役去采辦,你已是不該,主子也是破例才同意要你出門,現在,你倒要拉著主子一同前往!這成何體統!”

“那……雖說采辦不是主子的事情,我可以和小王爺跟在你們後面,查訪民情啊!王爺,你說是不是?”小蝶眼鏡滴溜溜地轉,無限歡欣地看著趙應乾。

趙應乾本就心情大好,見到小蝶興致盎然,遲疑片刻,隻道:“好吧。今日我就隨你們前去坊間走一遭。”

“真的!太好瞭!”小蝶雀躍不已。

真到瞭市面上,德喜哪敢讓趙應乾跟著前往那些醃臢市井之地。命人吩咐車夫一一將采辦的東西按照單子去收瞭,讓女扮男裝的小蝶和趙應乾遠遠地跟在後面賞玩街景說笑。那兩個悠哉地漫步街頭,可是苦瞭前後照看的德喜公公。

一時到瞭京城最大的魚肆四海齋,小蝶和趙應乾趕瞭上來。卻見魚肆中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主子,這裡腥臭,您和小蝶,還是到別處轉轉吧。”德喜一時想要阻攔。

“哎,不妨事。難得出來看看,今日,你就免去那些規矩吧,別掃瞭大傢的興致。”趙應乾說著,便先帶著小蝶進去瞭。

魚肆的夥計眼尖腿快,見到進來的一行人中,有位是時常來的德喜公公,忙上前熱略地招待。帶著幾人來到內廳,又忙奉茶。四海齋的王老板也趕過來相見。

“德喜公公,要您受累瞭!怎麼親自前來,我早已命人備瞭上等的各色水產,正準備給府中送去!”

“哎!王老板,今日難得得閑,所以才來你這裡看看,也見見今年魚市的水產是否豐盛齊整!”

德喜笑著應對之時,小蝶卻悄悄扯瞭扯趙應乾的衣袖,往裡間去瞭。

隻見裡間,是一間存放魚貨的偌大廳房,也有一些魚客隨著店小二在那裡看魚買魚的,亦是十分熱鬧。各色的鯉魚,青魚,草魚遊弋在水缸之中,相映成趣。小蝶遠遠地就瞅見那廂擺著的一個水池裡遊動著數十條奪目的錦鯉,登時撲瞭過去。

一時小蝶從走過去的小二那裡奪瞭一根裨草,跑過去戲弄那水裡的魚來玩。玩瞭一會,卻又看見,一旁的水池裡,水浪翻騰,遊動著數十條狀似鯉魚,通體烏黑發亮的“大傢夥”。一時好奇,走瞭過去。

那個經過的店小二看到瞭,笑道:“小兄弟,這是今年從南方運來的黑金烏,它吃小魚,又會咬人,性子兇著呢!”

小蝶不由地湊上前去。而那些原本翻動劇烈的黑金烏魚,此時也稍稍緩下動作,在水中,看著面前的……人。

趙應乾這廂,正在一個小二的陪同下,廝認著那些從南海運來的一些奇異水產,冷不防聽見身後,一陣水聲,小蝶一聲驚叫。

小蝶這一聲驚叫不打緊,讓所有廳內的魚客們都吃瞭一嚇。眾人都定在原地,看那邊發生瞭何事。

卻原來,小蝶盯著那些黑金烏魚的當,冷不防其中一條頑劣的黑金烏魚一躍而起,帶起一陣水花,直撲向小蝶面上!

小蝶大驚失色,眼見著那條一尺多長的黑金烏魚直撲向自己,大叫一聲,雙手便伸出去去擋,不想那條魚竟鉆進自己懷中,撲騰不止!

小蝶嚇得著實不輕,驚叫連連,步步後退。豈知那條魚似乎是有意跟她作對,肆無忌憚地在小蝶懷中打挺翻騰,打濕瞭小蝶的衣服,水漬濺瞭小蝶一臉一身。

小蝶急忙之間,想要把它丟回水裡,怎奈它通體滑溜,抓也抓不住。

小蝶艱難地往前走去,“撲通”一聲,好不容易把它丟瞭進水池去。

低頭卻見,自己衣服也濕瞭,腥臭不堪,好不狼狽,登時口中發出一聲哀怨:“嗚……這該死的黑魚!”

見到這幅景象,眾人一陣爆笑,就連趙應乾也是忍俊不禁。

小蝶正整理著自己的衣服,誰知,那條黑金烏魚,還沒有玩夠,噌的一聲,又從水裡跳瞭起來,徑直再次撲進小蝶懷裡。

這下小蝶更是無語凝噎,手足無措,可那條黑金烏魚隻管在自己手臂裡面撲騰,氣勢囂張。

廳堂裡的人,笑的更歡瞭。

小蝶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從外面趕來的得喜公公和王老板正好看見這一幕,也是笑出聲來。王老板指著女扮男裝的小蝶笑道:“府上何時來瞭這麼一位年輕後生?有趣得緊!有趣得緊!您看,這不正是一幅別開生面的金童戲鯉圖,最妙!最妙!”

“哈哈哈!”聽瞭王老板的評語,廳堂裡的人,更是個個笑意連連。

夜色低沉,西風漸緊,寒意正濃。

趙玄德身披罩衣,正連夜批閱著奏折,神色困頓。太監總管福林從外間匆匆趕來,揮退一眾宮女太監,上前小心地道:“稟皇上,洛陽那邊的加急密報。”

趙玄德心中一震,心中如同被什麼敲瞭一記。

看著那用火漆封著的密報,遲疑片刻,接過,打開來看。

一行行,百轉千回,看著趙玄德觸目驚心,如芒在背……

一字字,重如千鈞,看的他遍體生寒,如墮冰窟……

他不寒而栗。四周的空氣似乎已經凝結,趙玄德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他就那麼拿著那封密報,定在那裡,僵如化石,面如死灰。

“皇上……”福林頓時跪倒在地,雖然不知信上寫著何事,可是自己入宮跟在趙玄德身邊這麼多年,眼見著趙玄德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卻從不曾見過他是這般模樣。

一行清淚,無聲而下。趙玄德泣不成聲……

皇帝,本是天下至尊,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可是,皇權的重壓之下,誰又知道身為天子的苦楚。層層考量,處處制約,時時計算,刻刻提防,江山社稷之上,多少人與事傾軋在無聲無息的鬥爭中……

“皇上,請皇上保重龍體!”福林隻覺得心中亦慟,喉間也哽咽瞭起來。

良久,趙玄德舉起那密報,湊近案旁的燭火,將那封密報燒成灰燼……

“洛陽那邊,吩咐下去,讓他一旦找到玉美人,立刻運往京城前來見朕!”

“遵旨。”福林應聲退出禦書房。

趙應乾披著罩衣,向外走去。

門口的守衛想要跟隨,卻被他輕聲揮退。

緩步走在庭廊之下,夜風之中,宮墻內樹影斑駁,格外蕭瑟。

一彎殘月掛在西天,照著四周的黑暗。這冬夜,似乎格外的寒冷,冷的讓人隻覺侵浸骨髓,冷的令人,心生麻木……

愁緒萬千,湧上心頭,再難平復。

是否可以意平?是否可以寬恕?趙玄德的心被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在這暗夜發出絕望的哀吟……

長夜漫漫今如是。斷腸人,愁道是,無消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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