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入夜時分,一切都看似平靜無波。
然而,事情往往並不如人意。
花見芳正靜坐在書案前,借著燭火看書排遣憂思,卻不想,門外腳步慌亂,婉秋和婉清攙扶著一個受瞭重傷的人,驚慌失措地走瞭進來。
“師父……”婉秋的聲音帶著驚慌和幾分哭意:“東方門主日暮時分遇襲,東華師兄他……冒死前來送信!”
花見芳聽瞭,隻覺如同晴天的一個霹靂。
驟時離瞭書案,就連手中的書卷也驚得掉落在地上。一步步向前,直直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忘記瞭問話。
義父,義父他……
眼前的俊朗少年,此時身上已經是血跡斑斑,面容青紫,氣息奄奄。他的雙腿已經被斷,雙手卻死死地護住胸口。
“花……門主……師傅遇襲,臨近昏迷之際,命我前來傳訊……”東華氣息微弱,此時已是快要說不成話。他艱難地從懷中拿出瞭一張染滿血跡的字條,顫抖著雙手,想要遞給花見芳。
婉清和婉秋俱是面色驚慌。
花見芳忍住悲痛,接過那字條。字條上隻有寥寥的幾個字。字跡很是潦草。很明顯,那是東方清衡在受瞭重傷之後,在極其艱難的情況下寫下來的。
“日間我還在那裡!怎麼幾個時辰的功夫,就會發生這樣的事?!”花見芳眼睛潮紅,心中急切。“義父他現在在哪裡?他……”
“師傅他已身中劇毒……昏迷之前,他寫下這張字條,要我務必面呈門主……他還要我轉告門主,‘千萬切記,不可有違’!”東華說畢,氣力耗盡,便昏死瞭過去……
“東華師兄!東華師兄!”婉清和婉秋見瞭,大驚失色,呼喚著東華師兄的名字。怎奈,他已咽氣。
他定是在東方門主遇襲之後,冒險前來送信求援,被敵人發現瞭行蹤,才會被傷成這樣。
師妹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倒在山門外的血泊中,口中隻喃喃喊著一句話:“我要見……花門主……”
聽聞東方盟主竟然也被神秘人偷襲,不敵中毒,他的武功獨步天下,竟也遭逢不測,怎能不令人震驚?!可敵在暗,我在明,如今情勢混亂,尚不知對方究竟是什麼樣的敵人;又眼見著活生生一條人命在眼前逝去,婉清和婉秋俱是又急又怕,心中悲痛的流下淚來。
花見芳強忍住淚意。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不能亂瞭陣腳!她絕不能。
如果對手是自在城,那麼此番自在城城主柴少康居然公然與武林正派為敵,究竟是何目的?多番偷襲各派掌門的背後,究竟是怎樣的陰謀?這次敵方動手竟是如此之快,令人措不及防,短短五天,五大門派均遇到偷襲,掌門人都遭受重創,接下來,是不是還會有更多的人遇害……
花見芳不敢想再下去。
“婉秋,好生將他安葬,仔細吩咐下去,這件事,不可聲張。”
婉秋紅著眼睛,看著東華師兄,定聲應諾。“東華師兄來的時候,事出緊急,隻有我們和幾個小師妹看見。我這就去安排。”
“婉清,待會兒你們安頓完畢,你到我書房,我有事差你去辦。你們先去忙吧。”花見芳一聲令下。
“是,師父。”
待到婉秋等人匆忙將事情安排妥當,已是深夜。
緊張的氣氛如同陰霾縈繞在門中久久不散,眾人似乎都嗅到瞭空氣中的不尋常,比平日裡都更加警醒瞭幾分。
婉清急忙來到書房,師父花見芳仍在整理書信。
“師父。”婉清上前。
“眼下,為師有件極重要的事要你去辦。將這兩封信,一封送往丐幫端木幫主處,另一封,交給小駝子王東海。”花見芳將兩封用火漆封好的書信遞給婉清。
“這兩封信,相當重要。你要連夜送過去。無論途中遇到任何事,信在,人在。”花見芳在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不由地加重瞭語氣,令婉清倍感緊迫。
“是,師父。”婉清接過兩封信,如同接過千鈞。
“還有一點,需要你謹記。今後但凡是小駝子王東海送來的消息,你都要格外地小心,隱秘地報給我知,絕不能被任何人識破行藏。否則的話,你將會連累他丟掉性命!”花見芳仔細提點。
婉清倒吸瞭一口涼氣:“師父……”
“有關那小駝子的真正身份……告訴你也好。”花見芳看著婉清,如同疼惜自己的女兒一般,替婉清將襟前松亂的絲絳重新綰緊瞭,撫著她的肩膀:
“他就是遮幕山莊的後人,燕國皇族之後,慕容世傢第四十三代孫,慕容筠玉。”
婉清手心一緊。果然是慕容筠玉!鬼影子的好兄弟,白雲山莊二小姐白菲兒的知己,遮幕山莊的後人!
有關他的事,她有心無意,聽聞瞭很多。
“你和婉秋是我門中女子劍海棠劍法造詣較高的兩位徒弟,此次分別交給你們的任務,將會是對你們的巨大考驗。你心地純善,做事也算謹慎仔細,但江湖經驗不及你大師姐。這次任務之中,除瞭替為師和遮幕後人送信之外,你還要多多照顧他的安危,必要時幫助他隱瞞身份。東方盟主曾對遮幕後人許以厚望,而武林大會的召開也已經漸漸臨近,眾多武林同道前途未知。我們絕不能讓遮幕後人被魔教的人發現瞭行藏,受到絲毫損傷。”
婉清一時竟定住。
“這件事,先暫時別讓你大師姐知道。我另有更重要的事安排她去做。你讓她進來,便去送信吧。”花見芳走回書案,繼續埋首寫信。
婉清看著師父,終應瞭,匆匆跑出房門。
慕容筠玉雖然有心和司空毓兒親近,肩上多瞭件重任,便多瞭幾分擔當,心中不由也開始重重考量。
初六當天,終是戀戀不舍地下瞭輪椅,裝作勉強能走路的樣子,向世人宣佈,他的腿好瞭。
當然,在這一天,他再次接到瞭婉清送來的密信,知曉瞭東方盟主遇襲的消息。震驚悲傷之狀,可想而知。
也就是在同一個時候,端木幫主那裡,也收到瞭一封密信。
司空毓兒見他恢復,便放下他的事,此後每日帶著烏鴉上午坐館,下午出訪為人看病。
短短幾日之內,白虎堂有位女神醫小司空贈醫施藥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一時之間,有許多原本無錢看病的窮苦百姓,便紛紛趕來求醫。司空毓兒施展自己平生所學,但凡來求醫者,俱是診治的十分用心。端木白見她白日間十分忙碌,便暗暗命人吩咐瞭,將從筠玉那裡“搜刮”來的金銀,轉給司空毓兒,好讓她選藥取材,為人看病。
三日後。正月初九。
海棠門門主花見芳,攜帶眾多弟子,正式前往丐幫白虎堂,與丐幫幫主端木白會面。名義為新年伊始的禮節性走訪,實則為暗中秘密商議應對當下形式的計策。大敵當前,花見芳不敢有絲毫遲疑,她必須按部就班地統一各派力量,再次鞏固武林正派一方的勢力,縱使不為結盟,也需一致對外。
這次會面,十分莊重。
丐幫與海棠門素來交好。端木幫主與正韜門門主東方清衡本就是至交好友,對那東方老兒的義女海棠夫人也是愛護有加。當然,雖然是一介女流,海棠夫人的巾幗風范和過人能力,也令丐幫上下對她十分敬重。
丐幫素來具有強大的信息情報網,遍佈大江南北,近日四大門派掌門分別遇襲的事情,也已開始在丐幫高層統轄者之間流傳。這次兩位門派領頭人的會面,顯然非比尋常。眾人從兩位領頭人物面上的神色中也依稀覺察出些許端倪。
端木幫主親自將花門主迎至內堂,在眾人面前一番寒暄之後,便隻留下洛長老和花門主秘密在房中議事。
眾人雖然心生揣測,卻都不敢近前打擾造次。
婉清和婉秋立在房門外,面上均是心事重重。
婉清心事悒悒,忍不住悄悄離開廊下,不知不覺,便舉步來到那小駝子的房前。
此時此刻,那小駝子,正在院前的空地練武。
婉清看著那矯健的身影,一時停住,忘記瞭上前。
慕容筠玉此刻正在用一根細細的竹竿練習催風劍法。
那竹竿在空中飛刺疾舞,捻抹復挑,疾快時婉若天際飛龍,破蒼山,穿頑石,氣勢動撼天地;舞的慢時如同碧潭遊蛟,白虎嘯,青龍吟,悠遊五海,動人心魄;婉清看得入境入神,竟有幾分癡瞭。
慕容筠玉不敢有負東方盟主的重托,是以每日裡勤加修習自己的內力武學,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又想起瞭那封婉清連夜送來的密信。
一想到東方門主本是武學造詣極其高深之人,竟都被那神秘人偷襲,如今也是身中劇毒,他就如同針氈在背,心慌意亂,難以安神。
想到痛處,就連手中的竹竿,殺氣也狠瞭幾分,面前的一棵枇杷樹,受到催風劍氣的大力一激,竟應聲而斷。
婉清大驚失色,掩口驚呼。
筠玉察覺有人,匆忙吐納收勢。
“晚來是婉清姑娘,方才不該罔顧四周的環境,冒犯瞭。”筠玉唯恐驚嚇到瞭旁人,一時心生歉疚。
“不。”婉清忙道。“是我打擾瞭你練劍才是,我這就離開。”
“婉清姑娘。”筠玉喚住婉清,憨然一笑:“我已經練完瞭。”
婉清停住身形,不好意思地笑笑。
“方才,那就是遮幕山莊的祖傳劍法,催風劍訣吧?”忍不住,婉清還是輕問出聲。
筠玉一怔,點瞭點頭。
“你不必擔心。師父已經告訴瞭我你的真正身份。我一定不會將這件事泄露出去。”婉清緊張地道。
“婉清姑娘。”筠玉看著面前的人,忽然覺得十分感激。“多謝。”
婉清笑瞭,轉過頭,去看那棵枇杷樹。那棵枇杷樹葉大蔭濃,冬日之中依舊綠意盎然。本是秋孕冬花的樹種,那棵枇杷樹此時在綠葉叢中,累累金丸,結滿瞭白色的花朵。枇杷樹的芬芳靜靜地飄蕩在四周,令人很是舒爽。
婉清走過去,摘下一顆枇杷的花骨朵,笑著道:“好香的枇杷。如果今天不被你的劍氣斫斷,等到來年夏天,定是碩果累累。”
筠玉看著她,一時觸動,若有所思:“來年這個時候,我們會身在何方?”
婉清聽瞭,隻道他在發問,笑著抬起頭答道:“來年這個時候,我們一定齊聚一堂,一起共賞枇杷花香。”
筠玉一怔。隨即笑道:“是啊。來年這個時候,我們一定會齊聚一堂,一起共賞枇杷花香。”
兩人相視而笑。
丐幫幫主端木白等三人在靜室的秘密談話持續瞭足足幾個時辰。
隻是令眾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這次的密談,並非是三人的密談,而是四個。
因為在花門主離開之後,端木幫主與洛長老並不曾離開屋子。而小駝子王東海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被悄悄帶瞭進去。
經過瞭長時間的緊密商談,靜室之中的蠟燭也即將快要燃盡。
“一定要如此麼?”筠玉看著端木白和洛長風,深感為難。
端木白和洛長風面面相覷。
洛長風拍瞭拍筠玉的肩膀:“筠玉,情非得已,隻能如此瞭。”
慕容筠玉無言以對。
“你莫要因此事煩惱。眼下,還有一件事,需要你留意。”洛長風繼而又道。
筠玉抬起頭,看著洛長老。
“正月十五,惠海齋齋主,冷三少冷玉書的壽宴。今次丐幫幫主和白虎堂的各位長老,都在受邀之列。”洛長風撫須而笑。
“冷三少?”筠玉納罕:“就是上次武鶴堂主被害,差點被卷進去的惠海齋的主人?”
“不錯。”洛長風點頭。
“有件事,我始終不得其解。既然你們說那冷三少冷玉書是惠海齋的主人,那他不過也就是個經營古董銀號的青衫商人,為何也會被敵手有意卷入這次事件裡來?”筠玉問道。
“哼哼!你若如此小瞧那冷三少,那便就是你坐井觀天,有眼不識人瞭!”端木白出言譏諷。
“你可知道,那冷三少在這洛陽,又有個綽號叫做小孟嘗,乃是個文武全才,手眼通天的人物!切莫說他年紀輕輕,便有著經營惠海齋數百傢海匯天下,流通四方的古董、銀號生意的本事,但看他廣結門客,上至達官顯貴,下至三教九流,人脈廣達,在這毗鄰京師的洛陽無人能敵的行事,就已經讓眾多武林才俊難以望其項背瞭。臭小子,想要制勝,遇到冷玉書這樣的人,要多學著點!”端木白誇贊冷玉書之餘,仍不忘別樣鞭策筠玉一番。
慕容筠玉恨恨地瞪瞭端木白一眼。
洛長風這時卻發話瞭:“那冷三少,的卻是個難得的人物。筠玉,這次正月十五冷三少的壽宴,幫主已決定瞭不會參加。但我會帶你同行。”
慕容筠玉愣住瞭:“這是為何?”
端木白神態倨傲地扶須哼瞭一聲。縱然那冷三少手眼通天,他端木白的面子,也不是說給就給的。
“帶你去當然是為瞭查訪武鶴堂主的死因。”洛長風道:“你可曾記得,當日兇手殺瞭武鶴堂主,將他棄在冷府門前,武鶴堂主的懷中,抱著一個盒子?”
“我記得,你們曾提到過,那盒子裡裝著的,是赫赫有名的玉美人。”筠玉道。
“可是後來冷三少向眾人證實,那盒子裡的玉美人,是假的。而真正的玉美人,將會在他的壽宴上,由那想要一舉成名的神秘獻寶人當場展示!”洛長風說畢,沉思不語。
筠玉頓覺諷刺。“當場獻寶?還有這等沽名釣譽的人物?!也就是說那冷玉書早就知道有人要去偷那玉美人,所以特地換成假的,引賊人上當?!”筠玉驚嘆,這冷玉書,果然不是一般的聰明。
“不錯。所以我才打算帶你一同前去壽宴,一探端倪。“洛長風道。
“這玉美人的確有古怪。殺瞭武鶴堂主的人想要得到它,就連武鶴堂主也是暗中搜尋,隻怕就連冷玉書,對那玉美人也是十分看重,否則怎會讓那獻寶人有如此舉動。撇開那些神神秘秘的傳言,說不定這其中,真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筠玉思索道。
“這次壽宴,你自慢慢留意便是。除此之外,屆時,你更會遇到你意想不到的故人!”洛長風看著筠玉,神秘地笑道。
筠玉思緒未收,不以為意。可是端木白接下來的話令他立刻全身打瞭個機靈。
“他們就是你的生死之交,白雲山莊的白菲兒小姐和影子谷的鬼影子!”
“什麼?!菲兒妹妹和鬼影子此刻竟然在惠海齋!”筠玉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