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得知

作者:寧寗 字數:4558

沒有夫君?

林鐸聞言怔忪瞭一瞬。

這話是何意,她還未成親?

可分明她梳得一頭婦人發髻,且孟管事再糊塗,也絕不可能讓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去軍營灶房幫廚。

更何況,那日在街上,他分明看見瞭她的女兒。

那這話的意思隻可能是……

穆兮窈也很快意識到話中的歧義,忙解釋:“奴婢的夫君早逝,奴婢是帶著女兒去掖州尋親的,可人沒尋著,又身無分文,幸得孟管事收留,才得以在將軍府覓得一容身之處……”

聽著她娓娓道來,林鐸眉間山川不自覺平坦瞭些許。

她,原是個寡婦!

不知為何,林鐸心下頓時松泛瞭許多,似是被壓彎的枝條,抖落一身積雪後,復歸恣意挺拔。

“那再好不過……”他下意識吐出一句,下一刻在看到穆兮窈露出詫異的神情後,忙又道,“這樣你就算在此過瞭一夜,也不至於教人掛牽。”

原是這般意思。

穆兮窈看著林鐸那張端肅沉穩的面容,笑自己險些誤會,還以為安南侯那句好,說的是她“喪夫守寡”一事呢。

實是她荒唐瞭。

他為何要對那般值得同情的事兒感到慶幸呢。

恰在此時,就聽得兩下叩門聲。

“客官可起瞭,小的已備好瞭早飯,可需現在給您送進去?”

夥計殷勤的聲兒傳來,穆兮窈秀眉微顰,恍惚記得這個聲音。

昨夜她被送來此處時,聽見扛她上樓的車夫與這夥計交談,似乎給瞭他些許好處,囑咐他盯著些。

這會兒怕不是借送早飯來查探情況的。

那擄瞭她討好安南侯的人,竟敢這般囂張,想來當是岑南的哪位官員。

穆兮窈思索間,就聽得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響起,“既得你已被送至此,可否順勢幫我一把?”

她看向林鐸,男人神色認真,想來讓她幫的是要緊事,然即便如此,言語間也並未有逼迫命令的意思。

他想讓她怎麼幫,幫什麼?

穆兮窈往門扇的方向瞥瞭一眼。

安南侯驀然出現在岑南,是為何而來,是巧合嗎?會否是她當初那封信起瞭些許作用,讓安南侯生瞭疑心,才赴岑南調查一番。

若是如此,她是無論如何都得幫的。

她福瞭福身,“侯爺大恩,奴婢萬分感念,不知侯爺想讓奴婢怎麼做?”

林鐸凝視著眼前的女子,也不知是否錯覺,一瞬間覺她似乎收瞭膽懦,驀然變得鎮定自若起來。

“配合我便是。”他上下打量她一眼,尤是瞧見她隱在長袍間若隱若現的玉足時,挪開視線道,“且……先回榻上去吧。”

既得不能將她送還給她夫君,那如今待在他身邊,自是最安全的。

沒錯,他絕非因著什麼私心才要留下她……

穆兮窈將長袍攥緊幾分,足尖縮瞭縮,也曉得自己如今不能見人,聽話地頷首應聲,回瞭屏風後頭。

林鐸這才開瞭房門。

那夥計堆著笑,餘光卻不時朝著屋內瞥去,“客官起瞭,可需小的將早飯送來?”

官府的老爺可是特意吩咐瞭,讓他盯緊些,昨夜人送進去便沒再出來,想來當是成瞭吧……

正當夥計兀自捉摸之時,就見一碎銀拋來,緊接著耳畔響起男人有些冷沉的聲兒,“早飯一會兒擺在大堂便是,再燒些熱水,尋一身衣裳和兩個手腳麻利的,進去伺候梳洗。”

夥計愣瞭一瞬,很快反應過來,捧著銀子連連應聲,不禁狂喜,直等著一會兒去官府報信領賞瞭。

拿瞭錢,他手腳自是麻利,很快尋來兩個婆子伺候穆兮窈沐浴梳妝。

聽著裡頭的水聲,外間的林鐸到底沒能坐住,起身踏出屋門。

魏子紳過來時,便見自傢兄長立在門口,薄唇抿緊,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兄長這是……”

林鐸掩唇低咳一聲,“昨夜,范郅往我房裡送瞭一個人。”

送瞭人?

縱林鐸不解釋,魏子紳也清楚那范郅送的是什麼人,但看他傢兄長這反應,那女子莫不是……

他頗為意外,還未及求證,就聽得“吱呀”推門聲響,兩婆子半扶著一女子緩步而出。

魏子紳定睛一瞧。

那女子身形小巧,眉目低垂,粉白鑲兔毛的織花湖綾對襟褙子裹出她纖儂有度的身段,配著底下天青纏枝牡丹暗紋百迭裙,嬌嫩的顏色趁得她愈發明媚可人,她提裙款款踏出門檻,微微抬眸,沖林鐸低低喚瞭聲“爺”,旋即矮身福瞭福。

不得不說,這范郅送來的人,確是姿色不俗。

不過,魏子紳瞭解林鐸,他這兄長不近女色,昨夜留下這女子,大抵存著別的打算。

他心下篤定,然轉頭看向林鐸,卻見他那位向來清心寡欲的表兄,此時雖面無表情,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女子瞧。

魏子紳怔瞭怔,旋即眉梢微挑。

似乎,也不盡然……

穆兮窈見那安南侯盯著自己,久久不言,霎時覺得渾身別扭起來。

她已是許久不曾穿過這般好的衣裳瞭,方才看著鏡中人,竟是有些恍惚,仿若回到瞭懷上歲歲前的日子。

那時,主母尚且願意讓她裝扮著俏麗些,好將來“賣”得好人傢,對傢中有所幫襯。

“爺……”她忍不住又喚瞭一聲。

林鐸似是如夢初醒,低低“嗯”瞭一聲,隨即看向穆兮窈梳起的發髻,“這頭上太素瞭些,今兒天好,一會兒用完早飯隨我去鋪上挑些首飾。”

穆兮窈點點頭,道瞭聲“多謝爺”,既得安南侯讓她配合,那她全然順著他做便是。

在樓下用罷早飯,林鐸命人叫瞭輛馬車,自己則和魏子紳一道騎馬行至那頭面鋪子。

鋪上的掌櫃也看出來客身份不凡,親自相迎。

林鐸讓穆兮窈自個兒挑,然穆兮窈對這事實在不熱衷,也看不出成色好壞,便隻挑瞭一支看起來精致小巧的金鏤絲梅花簪。

這在穆兮窈眼中或是金貴,但落在林鐸和魏子紳這般自幼見瞭無數奇珍的人眼中,無疑是次品。

那掌櫃也是個黑心的,或是看出林鐸是個不缺錢隻想討美人一笑的主,開口便漫天要價。

縱然穆兮窈不懂這些首飾的門道,也聽得出掌櫃顯然是想趁機撈上一筆,她朱唇未張,正欲說什麼,身旁的男人已快一步道:“將你店中最好的物件拿出來,這般玩意兒尚且配不上我的人。”

掌櫃見眼前這位客人面容寒肅,言語間不怒自威,頓時嚇得大氣也不敢喘,哪還敢繼續糊弄,忙點頭哈腰去內間取瞭一隻花梨木螺鈿妝匣出來。

妝匣展開,裡頭是三四樣首飾,穆兮窈一瞧便知和方才的大相徑庭。

尤是那隻玉鐲,格外獨特,瑩潤的白玉間泛著些許粉,而那片粉上刻意雕刻瞭盛放的芙蓉,可謂巧奪天工。

恰當她盯著那隻玉鐲時,一隻大掌已然拿起鐲子,在她懵怔間,托起她的手,將鐲子滑戴進她的腕上。

林鐸看著那格外纖細,似乎他微一用力,便能折斷的玉腕,不由得劍眉蹙起,她好像有些太瘦瞭。然不得不說,這枚小巧的鐲子很是襯她。

“客官好眼力,這枚玉鐲可是獨山玉所制,還是紅玉,本店可獨此一枚……”

掌櫃的在那廂說得天花亂墜,穆兮窈卻是沒能聽進去,男人掌心的滾燙熨帖著她略有些冰涼的皮膚,令她忍不住想縮回手,卻是被死死按住瞭,緊接著,便聽頭頂響起那低沉卻揉著些許笑意的嗓音。

“瑤兒可喜歡?”

瑤兒……

穆兮窈心下微動,她已不記得有多少年不曾聽過這般稱呼瞭。她阿娘還在的時候,常會將她抱在懷裡,這般柔聲喚她,可打她阿娘過世,她便再未聽過這個稱呼。

她抬眸看向林鐸,便見這位安南侯此時唇間笑意清淺,眸光溫柔。

她還是頭一次見他這般模樣。

似乎沒瞭平日的可怕,變得平易近人起來。

雖清楚林鐸此刻不過是在演罷瞭,可或是這個稱呼令她覺得太過親切,穆兮窈心下不由得升起些許暖意,然還不待她回答,鋪子外驟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身著官服的矮胖男人氣喘籲籲至林鐸跟前,畢恭畢敬道:“侯爺,下官來晚瞭,侯爺出行,怎的不派人通知下官一聲,下官好隨侍在側。”

那官員話音才落,穆兮窈便覺一隻有力的臂膀將她一下攬進懷裡,她微一踉蹌,腦袋已然挨在瞭男人寬闊的胸口。

“不過是陪我傢瑤兒來挑些首飾,范大人不必跟隨。”

范郅看向林鐸懷中的女子,一瞬間眸光亮瞭亮。

昨夜送給這位安南侯的人自是他吩咐人去擄的,擄回來的時候,他還瞥瞭眼,長相實是不大好看,他還嘆這安南侯口味獨特,但想著這女子身段還算不錯,便命人好生拾掇拾掇,能看便行,左右夜裡黑,到時燈一熄,哪還在意生得什麼模樣,身子銷魂才是要緊。

可范郅沒想到,這女子竟遮掩瞭容貌,那醜石之下竟是如此美玉。

他直勾勾盯著穆兮窈的臉,心下隻將底下那些廢物都罵瞭個遍,若是曉得是這般姿色,他定自己留著,哪還會便宜這安南侯。

不過也無妨,這安南侯到時回掖州,大抵不會將人一起帶走,等那時他便將人收入後院,再慢慢品嘗這美人的滋味。

范郅稍顯赤.裸的目光令穆兮窈隻覺頭皮發緊,不由得想起從前莊子上那膽大妄為,曾險些欺辱她的傢仆。

她轉頭避開范郅的視線,往林鐸懷裡縮瞭縮,下一刻,便覺原隻虛虛攬著她腰的手臂纏緊瞭幾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那安南侯的嗓音陡然涼得可怕,“話說范大人倒是閑得緊,本侯怎聽說此番岑南也受災嚴重,大人不忙著賑災,整日就想著如何跟隨在本侯左右?”

范郅笑意一僵,“這賑災之事,下官哪敢耽誤,隻如今災情稍緩,這才勻出工夫陪陪侯爺您。”

“看來范大人做得著實不錯,我和侯爺來瞭這麼多日,也不曾看見什麼災民,想必范大人都安置妥當瞭吧。”魏子紳驀然幽幽開口。

“是。”范郅汗流浹背,硬著頭皮答應,“都……都安置妥當瞭。”

穆兮窈默默聽著,眸子微微一轉,咬瞭咬唇,倏地抬首看向林鐸,掐著嗓子嬌聲道:“爺,奴傢的傢人許就在這岑南,或是在那幫子災民裡頭,奴傢想去尋一尋……”

林鐸垂眸深深看她一眼,少頃,大掌溫柔地在她額上撫瞭撫,“好啊,那我明日便陪你一道去……”

聽得這話,范郅陡然一驚,原想著送個美人討好安南侯,怎的如今反倒給他自己惹瞭麻煩,他吞瞭吞口水,強笑道:“那處臟亂,哪是侯爺您這般人物可去的,不如交代給下官,下官定幫侯爺將人尋著。”

林鐸看也不看他,隻始終盯著懷裡的美人兒,問道:“你覺得如何?”

自是不如何!

穆兮窈便是想讓林鐸親眼見著那些災民。

她抿唇,作一副嬌羞狀,“這要到幾時,奴傢還是想親自尋,定是更快些。”

“那便依你。”林鐸這才掃向范郅,“聽聞太子殿下對此次災情尤為重視,既然本侯來瞭岑南,正好前去探探,以示關切,范大人安排安排,明早本侯便帶著瑤兒去那災民的安置之所,親自替她尋親。”

林鐸的語氣帶著幾分不容置疑,范郅哪敢不從,隻得連連應“是”,先行離開“安排”去瞭。

望著范郅倉皇離開的背影,林鐸暗暗與魏子紳交換瞭一個眼神。

“這位爺……”

而此時,始終站在一側的鋪子掌櫃方才顫顫巍巍地開口,見他們知縣大人都對這位客人這般恭敬,還喊他侯爺,定然是什麼惹不起的大人物。

他正想說那鐲子便不必給錢瞭,他哪還敢要錢的,然話還未說出口,就見那位侯爺轉頭看向他,旋即自腰間解下一個荷包扔在櫃上,道瞭句“這鐲子我要瞭”,便帶著那女子和同行另一人離開瞭。

徒留他懵怔在原地。

回瞭客棧,林鐸將穆兮窈送至客房門口,卻並未入內,隻道:“今日你好生待在屋裡,我晚些時候便回來。”

穆兮窈頷首,便見林鐸凝視著她,薄唇微張,似要說些什麼,可末瞭,到底什麼也沒說,便折身與魏子紳一道下瞭樓。

穆兮窈閉瞭屋門,心下大抵明白那安南侯想問她什麼。

畢竟她方才在頭面鋪子的舉止實在突然且古怪。她咬瞭咬唇,思忖著若安南侯一旦問起來,她該如何回答才不會惹他懷疑。

她就這般思忖瞭大半日,直到天色徹底暗去,仍不見林鐸回來。

許是他提前吩咐過,先頭的兩個婆子又來伺候她梳洗換瞭寢衣,坐在床榻上等的穆兮窈架不住困,終究忍不住迷迷糊糊睡瞭過去,也不知睡瞭多久,就聽得些許嘈雜的動靜,她緩緩睜開眼,屋內漆黑一片,也不知何時燃盡瞭燭火。

外間有腳步聲,她側首看去,黑暗中一人繞過屏風往這廂而來,腳步略有些踉蹌。

她認出是林鐸,忙坐起身,然男人已然粗魯地一把甩開床帳。

“侯……”

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穆兮窈還未喚罷,便猝及不防被推倒在榻,眼看著男人就這般欺身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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