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暖陽和煦,六皇子錦王府中卻處處透著陰冷,大管傢正吩咐仆從把剛才受罰的婢女拖走。
錦王一大早心情煩悶,到正午時分,總共處罰瞭四名婢女兩名仆從,理由也各不相同,有在書房撣塵動靜太大的,也有烹茶時不夠專註的……林林總總,都是雞蛋裡挑骨頭。
大管傢把受罰的婢女仆從都關進柴房,眼不見為凈,奴仆而已,錦王府要多少沒有?
此書房內,錦王斜倚在羅漢榻上閉目養神,火盆燒得很旺,一名婢女捶肩,兩名婢女捶腿,都應著主人的要求,穿得單薄彰顯婀娜身姿。
大管傢悄悄走到書房外:錦王,幕僚楚遠求見。
錦王連眼皮都懶得睜,婢女們膽顫心驚地揉肩捶腿,生怕被抓到錯處。幕僚楚痕在書房外的寒風裡,一吹就是兩刻鐘。
大管傢穿得非常厚實,對這種等候習以為常,自傢主人就是這脾氣,不管是誰都得受著,不然板子伺候。
進。錦王睜開眼睛,一揮手,示意婢女們都退後。
楚痕這才進瞭書房,行完大禮後,從衣袖裡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上:“錦王殿下,大般若寺有信。
錦王連手都沒伸。
楚痕就這樣保持著恭敬的彎腰姿勢,又站瞭兩刻鐘,直到身體控制不住地搖晃。猝不及防的,錦王突然拿瞭信封摔在楚痕臉上。啪!聲音清脆,婢女們嚇得跪瞭一地。
楚痕頓時跪倒。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錦王忽然睜開雙眼,眼神溫和平靜,手伸得夠遠的!
“請錦王殿下明示,”楚痕自忖最近沒做什麼任何違逆的事情,“若奴有任何差池,甘願領罰。
錦王可不吃這一套:前些日子你收瞭大般若寺大護法的良田地契,昨日又收瞭母妃婢女的好處,今兒個又來本王這裡……好一位八面玲瓏的幕僚。
楚痕下意識解釋:“大護法向奴打聽錦王殿下服藥的效果,閑妃娘娘派婢女來問殿下的飲食起居,還有試圖攀附的……奴隻是回答,並沒有討巧迎合之舉。
錦王綻出一個奇特的笑容,眉眼明明笑著,卻透著陰森:
34;你當我是三歲孩童?這幾日還用得著你,不然就拉出去打一頓板子。
楚痕迅速判斷錦王的敲打之意,不假思索地回答:能為錦王殿下效犬馬之勞,是奴的榮幸。
錦王問:“當初教九皇子騎射的有沒有找到?”
回錦王殿下,國都城內遍尋不著,據說已經隨崔傢軍駐守邊關。教九皇子開蒙讀書的鄉紳呢?
“回錦王殿下,九皇子自幼居住的別院早已轉手,別院附近的村莊也搬得幹凈,三年前遷入一莊的遭災難民。
替九皇子治病的原尚藥局奉禦周延,太醫署張醫師,還有當初替皇後接生的穩婆們呢?
“回殿下,周延和張醫師現在長住太子府,東宮六率隨時保護,他們在國都城中沒有傢人;替皇後接生的穩婆們,以及哺育九皇子的乳媼們,都下落不明。
錦王閉上眼睛又睜開:魏璋呢?過年前他明明回到國都城瞭,別對本王說也找不到。
楚痕硬著頭皮稟報:“回殿下,魏璋不在魏傢多日,魏傢人也說不清他到底在哪裡,年後的魏傢傢宴,魏璋一次都沒出現。
錦王皺起眉頭:一個兩個不見人影,那是巧合;這麼多人都找不著,你就不覺得奇怪?
楚痕當然知道,這肯定是太子防人在先,早早把這些人保護起來,但這樣就顯得錦王不如太子機智周全,這話一出口,按錦王的性子,一頓板子是跑不瞭的。
每每到這種時候,楚痕就羨慕這些不見蹤影的人。
錦王躺在羅漢榻上,忽然斜躺,雙腿伸到床外,隨侍在旁的婢女們立刻滑跪到床邊,讓雙腿剛好落在她們的腰背。
楚痕總驚訝於錦王調教婢女的手段,這樣的眼力見兒,這樣的觀察力實屬不易。
錦王的腿腳都舒服瞭,盯著楚痕:“如果以後本王母妃再問飲食起居,有沒有勤學苦讀,你就代本王問她,太子殿下他什麼時候死?
奴不敢!楚痕恨不得立刻逃跑,但阿耶阿娘和阿妹都在錦王府中做事,他又能跑到哪裡去?
這是錦王殿下的規距,想攀附想謀事,
先把傢人送進府裡做事;傢人生活豐儉,全看辦事能力。事實上,替錦王殿下辦事容易,離開錦王府卻非常難,毫發無傷帶傢人離開就更難。
辦事得力,傢人吃得好穿得好;如果辦事不利,錦王殿下不罰本人隻罰傢人。
就像方才那些被罰的婢女和仆從,都是因為傢人辦事不利。
錦王殿下賞罰分明,恩威並施,除瞭行事古怪以外、喜怒無常、多疑又喜歡打人板子、還喜歡把傢仆婢女隨便送人,除此以外,沒有不足。
事實上,楚痕寧可自己挨板子,但這不是自己能選的。
錦王的視線落在楚痕身後的博古架上,漫不經心地問:“你阿妹到瞭可以婚配的年紀,你但凡做成這些事裡的一件,本王也會給她找個好人傢,可惜啊……
楚痕嚇得肝膽俱裂,連連磕頭:“錦王殿下,求您三思啊,奴隻有這一個妹妹,她還小,還沒到婚配的年紀……
錦王一揮手:退下。
楚痕把頭都磕青瞭,都沒等到錦王一句“再議”,反而被大管傢逐出書房,一起逐出來的還有一名美麗婢女,說是賞給楚痕的。
楚痕知道自傢的阿妹保不住,懊惱頹喪地抱住頭捂住雙眼,隻覺得天上的鳥鳴很吵,天太藍,雲太白得刺眼。
書房裡的錦王殿下,改問大管傢:“你說,他什麼時候死?”
大管傢不動聲色地安慰:錦王殿下,您別琢磨這事,反正以您的身體絕對比他活得更久,可以久非常多。
錦王殿下摔瞭手中茶盞:這句話我從十六歲就開始聽瞭,今天都三十五歲瞭,他還活著,陛下替他娶瞭魏傢之女,他活得可比我好多瞭!
今日晌午,太子殿下並沒有和群臣共進“廊下食”,而是趕回府中與太子妃同進午膳,最關鍵的是凌晨時分收到瞭旅賁軍隊副送來的書信。
那麼厚的書信,寫瞭對太子病情的預估、治療方法和愈後,就像太子自出生以來一樣,困難重重。
太子和太子妃兩人,把這封厚厚的書信,翻來覆去地讀瞭一遍又一遍,越讀神情越凝重。太子妃魏勉直接把書信收瞭:殿下,別看瞭,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太子不同意:
34;勉兒,自你成為太子妃那日起,就沒睡過一個整晚覺,每日為我奔波勞碌,我們之間也沒有夫妻之實,哪裡好?
“我答應過你七叔,既然娶你就要努力活得久,讓你過得好。現在有這樣的希望,一定要試。”太子妃忽然就癟瞭嘴,雙眼含淚:這是剖心的手段,太驚悚駭人瞭!
太子微笑,嘴唇和指尖的紫白色更明顯,手指末端也與旁人不同,像小小的槌形:“勉兒,魏勤一箭射穿也十分嚇人,可他還活著,而且活得不錯。
至於我,每日都當最後一日過,自小如此,經歷過無數次,也不差這一次。
你看,我從年前到現在,連續發作瞭六晚,拖累得你疲憊不堪,每日還要強打精神招待拜年的賓客,赴各種宴。
“可是……”太子妃還是不願意。
太子拉住太子妃的雙手:勉兒,兵傢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怠,治病也是如此。不知道什麼病,無從下手;知道什麼病,又知道除根之法,勝負就能對半瞭。
“更何況,飛來醫館的醫仙們還要做各種檢查,選擇合適的時機,真到剖心之術時,必定是有瞭勝算的。
勉兒,在我這半生瞭,勝負對半已是最大的勝率瞭。可憐尚藥局禦奉周延和太醫署張醫師,總是在一成把握裡掙紮,真是辛苦瞭。
太子妃腦海中靈光一閃:“來人,把周禦奉和張醫師請來。”
“是,娘娘。”婢女輕快回答,飛快離去。
一刻鐘後,周禦奉和張醫師來到書房裡,行禮後雙手接過厚厚的書信,有些遲疑:太子殿下,這是寫給您的,奴看不合適。
太子把書信展開,攤平在他們眼前:這是飛來醫館的大醫仙,對我送去的病錄和藥方做出的評估,看,還有兩張圖來解釋心疾。
周禦奉和張醫師兩人仔細看過,不約而同皺起眉頭:殿下,他們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太子殿下眼中有光:不知道,但是一箭穿透的魏勤現在康復中……我想去試試,是否如這封信所說。
周禦
奉和張醫師又把這封信逐字逐句地讀瞭一遍,又問:他們所說的檢查又是什麼?
太子和太子妃兩人同步搖頭,又同時攤手,異口同聲:“去瞭才知道。”
周禦秦張醫師對太子殿下也實在沒有好法子,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入春以來病情加重,最後兩人行禮:太子殿下,如果您上飛來醫館,能否把我們也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