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舊夢

作者:扇九 字數:3779

差點讓妖修起疑不說,安撫半天,末瞭還被稀裡糊塗地咬上一口。

罪魁禍首美美睡去,留下謝征無言以對。

那副肉眼可見的低氣壓,011旁觀都覺得心驚膽戰,小心翼翼地問:【宿主,你的肩沒事嗎?】

謝征捻瞭捻眉心:“沒事。”

傅偏樓是挺用勁,不過牙齒太細,還隔著衣料,沒咬破皮。

一圈牙印微微滲血,摸上去稍有刺痛,但也僅限於此瞭。

真正令謝征感到煩躁的,是不可控感。

——傅偏樓為什麼失常?他在害怕什麼?在想些什麼?

通通不清楚。

BOSS身上的謎團太多,人又是個鋸嘴葫蘆,除瞭胡亂猜測,謝征束手無策。

就像另一個“傅偏樓”,如果不是涅尾鼠筋恰好能隔絕它的氣息,如果不是傅偏樓自己方寸大亂之下失言,如果不是在幻覺中親眼所見……

恐怕他還對此一無所知。

可不是每一次都會幸運地擁有“如果”,他不能依靠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不可控,就會產生變數。

棋差一著,滿盤皆輸。

所謂的救贖任務,果然不像表面上一樣簡單,越是身處其中,越是感到處處藏著陷阱。

而造成這一切的——天道……

謝征仰起臉,仿佛能透過房梁,窺見某種玄妙的存在,眼底冰冷一片。

你又在打什麼主意呢?

……

把熟睡的傅偏樓剝掉外衣塞進床裡邊,雖說天色不算太晚,謝征仍然感到一陣疲乏。

他強撐起精神去找瞭一趟錢掌櫃,說明情況後告瞭個假,才回房洗漱,熄掉燭火,和衣躺下。

床並不大,即便兩個人都是身量修長的少年,也稍微有些擁擠。

傅偏樓睡著睡著就縮成瞭一團,像隻缺乏安全感的幼崽,怕冷似的。

他身上的確也冷,倘若不是呼吸聲猶在起伏,謝征甚至錯覺自己貼著一具屍體。

他不習慣與人同床共枕,翻瞭個身。

兩人的脊背嚴絲合縫貼在一起,閉上眼,分不清一下一下的律動來自哪一方。

四下俱寂,謝征的意識逐漸飄遠。

他實在有些累,短短一日,可謂一波三折,鐵打的神經都熬不住。

這一覺睡得不太安穩,朦朧之中,似有道細細的嗓音不停喚他:

“哥哥?哥哥!你醒醒……”

幼小的少女拽著他的衣角,泫然欲泣。不合身材的寬大睡衣也掩蓋不住她容顏的可愛清麗。

謝征被她從床上拖起來,思維還有點懵,環視一圈——白膩的墻面,堆放著許多書本的桌子,還有藍灰格的床單——熟悉到瞭骨子裡的陳設。

是他的房間。

鬧鐘、電扇、生日時朋友送的八音盒,不可能出現在古代的一系列物件躍入眼簾。

謝征滿腦子還是什麼BOSS、系統、妖修,乍然看見這些,不由湧上一股極端荒謬的感覺。

難道說,穿書的一切都隻是場夢?

謝征深吸口氣,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無比殘酷地作出判斷——這裡才是夢境。

理由很簡單,他將目光移向呼喚他的女孩。

那是他的妹妹,謝運,比他小五歲,今年十三,剛上初一。

可眼前之人,稚嫩的娃娃臉絕不超過十歲,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視著他,充滿瞭不安。

“哥哥,你怎麼瞭?”

“沒什麼。”即便在夢中,他也想盡可能溫柔地對待妹妹,伸手摸瞭摸她的發頂,“這麼晚,小運來哥哥房間幹什麼?”

謝運猶豫一會兒,扯瞭扯謝征的衣角,等人靠過去,才在他耳邊小聲開口:“今天哥哥上晚自習的時候,媽媽出瞭一趟門……”

她剛起瞭個頭,謝征就知道夢到的是哪件事瞭,他閉瞭閉眼。

謝運九歲那年,謝征十四,已經失去父親四年。

父親的故去是場意外,賠瞭保險,除此以外什麼都沒留下。

母親身體不好,不但無法承擔大多數勞動工作,還不能停藥,定期去醫院檢查也是一筆不菲花銷。

入不敷出、省吃儉用是這個傢庭的常態。

謝征早早就學會翹掉晚自習跑去給校內雜貨鋪的老板看店,外加輔導對方兒子的功課,既能掙錢又能鞏固知識,一舉兩得。

辛苦是自然的,但日子並不難過,因為一傢人和樂融融地在一起,做什麼都有奔頭。

可他的媽媽並不這麼想。

“……我好擔心,就趁媽媽睡著後去翻她的包,然後,然後我翻到瞭這個……”

一張薄薄的保險單被謝運遞過來,落款寫著“秦頌梨”,是母親的名字。謝征的視線落在那三個字上,視網膜仿佛在灼燒。

“哥哥,你說,媽媽是不是,”謝運壓抑著泣音,無助道,“是不是也不要我們瞭?就像爸爸一樣?”

一瞬間,謝征胸口如遭重錘,時隔多年,他依舊感到呼吸困難——人身意外保險,是父親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

錢,確實在一定程度上令他們的生活好過瞭一段時日,兩人目前的學雜費也是從中支出。

所以兄妹倆很快領略瞭這張被藏起來的保險單的意思。

他們的母親,想效仿父親的離去……

謝征牙關發顫,他竟沒能察覺,在始終溫柔的笑容背後,秦頌梨已經撐不起這個傢瞭。

若非謝運敏銳地感到不對,哪天放學回傢,迎接他的會是什麼?是熱騰騰的飯菜和關切問候,還是最親之人的死訊……

悲傷與驚痛一掠而過,他抱瞭抱不知所措的妹妹,柔聲道:“不會的,小運,哥哥向你保證。”

“哥哥……你去哪?”

“去和媽媽談談,小運留在這裡。”謝征笑瞭笑,窗外的月光輝石一般灑在他的臉上。

或許是被他的鎮定感染,謝運乖乖點頭。

謝征把僅著睡衣的她塞進被窩,掖好被子,打開床頭燈。做完這一切,他才攥上保險單,推開房門。

赤足踩在走道上,腳底冰涼。明明慌亂得連鞋都忘記穿,還逞強地對妹妹說不要緊。

斑駁墻面映著消瘦的少年影子,明明路程很短,卻好像走瞭很久,一步一步異常沉重。

仿佛獨身赴一場無法預知後果的審判會,十四歲的謝征停在主臥前,拿衣袖擦幹眼淚,想瞭半天該說些什麼,才敲響瞭門。

裡頭一陣悉悉索索,隨即響起尚帶睡意的女聲:“誰?”

“是我,能進來嗎?”

許是看到瞭桌上被翻找過的包,明白發生瞭什麼吧,謝征進門後,秦頌梨沒有看他,別過臉,雙肩隱隱顫抖,這是她拒絕交流的表現。

激蕩的心情緩緩下沉,沉入水底。

謝征同樣背對她坐在床邊,沉默許久,才問:“媽媽,人活著是為瞭什麼呢?”

不等秦頌梨回答,他繼續自言自語一般地說:“為瞭思考?為瞭勞作?為瞭出人頭地?還是簡單地吃飯喝水睡覺?”

“不管什麼,千萬億年後都會化作虛無,連塵埃也不剩下。所以活著跟死去到底有什麼區別?為瞭活下去而掙紮,不覺得沒有意義嗎?”

他話裡的意思太偏激,秦頌梨一陣心驚,回過頭苦澀地看向兒子:“小征……”

“媽媽身體不好,要堅持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工作,很難受很辛苦,我知道的。”謝征也回過頭,直視她的眼睛,黑眸純粹得透不進一絲光,“如果你累瞭……就走吧,我會照顧好小運的。”

“不是的!”秦頌梨一把抱住他,兩行清淚流下臉頰,“媽媽一點也不累,一點也不……”

“你和小運那麼乖,那麼爭氣,從小就是,是媽媽太沒用,害你們過得那麼苦。媽媽真的好想看你們長大,可這樣下去隻會拖累你們……”

“怎麼會拖累?”謝征環抱住她,“媽媽你知道嗎,今年我的生日,小運也買瞭禮物送我。你猜她送瞭什麼?”

“很意外對不對?她一個小學生,又沒有零用錢,怎麼買東西?我嚇瞭一跳,還以為她被誰騙瞭。”謝征說著,忍不住露出笑意,像是看見瞭那天氣鼓鼓瞪大眼睛的妹妹。

“她說,她字寫得好看,同學會找她寫賀卡或者告白的小字條。寫一張,她就收一顆糖,整個學期,攢瞭滿滿一罐子,新年那陣收獲尤其多。”

“她在書上看到拿曲別針換別墅的故事,就開始到處找人換。有的大人看她可愛,就多給點,換來換去到最後,她的老師居然給瞭一張百元鈔……她便去學校的小賣鋪找老板定瞭兩個月牛奶,每天可以拿一盒。”

“我生日那天,晚上回來,她就拿著老板給她寫的牛奶條,作業紙裁的,六十張,還有一盒已經兌換的牛奶塞給我,得意洋洋的。”

“呵呵,”秦頌梨入神地聽到這,忍不住也笑瞭,“哪有這樣買東西的?傻孩子……”

“老師老板陪她瞎胡鬧,也都挺傻的。”謝征停瞭停,繼續說道,“然後啊,她跟我說,‘哥哥生日快樂,你要多喝點牛奶才能長高哦,長得像爸爸一樣高,就能保護我和媽媽啦’……”

秦頌梨抹瞭抹臉,沒吭聲。

謝征的聲音忽然低下去,堅定地,像在訴說永無轉移的承諾:

“媽媽,我不知道別人是為瞭什麼活著。但是那天我對自己說——對,我就是為瞭這個。”

“這是我的責任,所以不要覺得愧疚、不要放棄,還有我在呢。隻要為瞭你和小運,什麼我都會去做……”

無論如何,哪怕相隔千裡,哪怕不在一個世界。

用盡手段,我也會回到你們身邊的……除非……

除非他死——

啜泣著點頭的母親化作虛幻,色彩扭曲又迅速重組,最終現出一張令人悚然的男人的臉。

一半猙獰如惡鬼,一半昳麗如天仙。

男人狂笑著扼住他的咽喉,捅穿他的腰腹。

窒息、疼痛、死亡,大朵大朵的陰影不斷上浮,他似從雲端跌落,下墜,下墜,直至墜入無盡深淵。

深淵之上,謝運和秦頌梨撕心裂肺地朝他痛哭失聲,他最珍視的傢支離破碎……

“哈啊!”

謝征猛地坐起,滿額冷汗,肝膽欲碎。

他抓緊被角,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身邊忽然傳來迷蒙的一聲囈語。

偏過頭,少年睡夢正沉,興許感到瞭寒意,精致的五官皺成一團,無意識地拉扯著薄被。

傅偏樓……

無聲念著這個名字,眼前少年的臉與夢中最後一眼看見的瘋子逐漸重疊在瞭一起。

謝征的眼眸愈來愈沉,也愈來愈冷。

你是開始,也是結束。

如果沒有你……

他像被魘住般,心迷鬼竅地起瞭身。

料峭春寒拂面而來,出瞭房門,轉彎就是客棧後廚。

本處於休眠狀態的011朦朦朧朧感到動靜,一開機,就見宿主手握一柄菜刀,在熟睡的BOSS頸邊來回比劃,似乎在考慮從哪個角度切開比較省力。

刀芒鋒利,卻比不得謝征眼中的森森殺意。

【宿主?!等等!冷靜啊啊啊啊啊啊——BOSS不能宰啊啊啊啊啊啊——】

011驚天動地地慘叫起來。

設置 目錄

設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