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重燃

作者:扇九 字數:3391

傅偏樓丟掉011,行屍走肉般往門口走去,腦海裡隻剩一個念頭。

——推開門,轉個彎就是廚房,客棧的路他已經很熟悉瞭,那兒有刀……

他這樣想著,身旁卻響起一道沉冷的聲音,搭在肩頭的手也加重力道,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你要到哪兒去?”

不知為何,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刻,傅偏樓下意識鼻尖一酸,無盡的委屈猛然湧上心頭。

但他很快清醒過來,記起瞭這道聲音屬於誰。

“謝征……”傅偏樓心中更冷,他沒有忘記,對方也是任務者,撕破情面後,就是他的敵人。

謝征絕不會容許自己去死——因為他死瞭,任務失敗,謝征便回不瞭傢。

那個創造出他所在的話本的地方。

但……他冷笑,謝征不容許又如何?活著不容易,死還不簡單嗎?

有沒有刀又礙什麼事,就算謝征把他綁起來囚禁在房裡,他也有的是辦法。

一念及此,他便也不著急瞭,挑起眉梢,神色陰沉:“我去哪兒?按照話本裡寫的那樣,我去滅世啊。這種虛假的地方,毀瞭才幹凈!”

傅偏樓在想什麼,謝征不清楚,但他大概猜得出。

在默許011交代一切之前,他就猜測過許多種傅偏樓可能會有的反應。

眼下不過是最糟糕的那種,尚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當真正看到少年崩潰的模樣,他沒能做到料想中的淡然處之。

對於傅偏樓刻意逆反的姿態,謝征抿緊唇,煩悶地“嘖”瞭一聲。

不受控制的焦躁,以及,發現對方有輕生之意時油然而生的怒氣,說不清道不明地在胸口燃燒,讓他很不冷靜。

不冷靜到極點,反而笑瞭出來。

“滅世?”謝征瞇起眼,松開傅偏樓的肩後退一步,將原本的準備盡數推翻,點瞭點頭,“好,你要滅世……”

他上前幾步,一把推開房門,回身沖少年伸出手:“過來,我帶你去。”

“宿宿宿宿宿主?!”桌上的011炸毛,“你在說什麼——”

謝征不理會它:“011,你回來。”

“可是……!”

“回來。”

瞥來的一眼仿佛埋藏在冰川之下的火山,凍徹心扉之餘,隱隱快要爆發。

見狀,011不敢多言,化作光粒溶解在半空中,回到瞭謝征體內。

謝征這才將視線落在呆滯住的少年身上,沉默瞭會兒,手又向前遞瞭遞,喚道:“傅偏樓,走瞭。”

“……”傅偏樓拿不穩他的意思,盯著人瞧瞭片刻,沒發現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略作猶豫。

爾後,謹慎地伸出手,放到那隻稍大些許的手掌上。

被牽出瞭門。

日薄西山,天色已近晚暝,介乎橘紅與灰藍的顏色溫柔地充斥著客棧後院,是很熟悉的景象。

謝征腳步不停,徑直來到瞭柴房。

久不住人,這兒又恢復瞭謝征來之前的模樣,幹草垛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捆成簇的柴火。

泥土和木屑滿地都是,東西放得亂七八糟,一點也看不出他曾在這兒住瞭半個月。

掃視一圈,謝征低頭望向傅偏樓:“就從這開始吧。”

“……你什麼意思?”傅偏樓面沉如水,謝征則毫不變色,淡淡道:

“不是要滅世麼,我替你規劃一下路線。這兒是一切的起點,適合第一個被毀。”

一切的……起點……?

傅偏樓愣瞭一下,望見斑駁的墻壁,還有半人高的柴荊,恍惚想起好幾個月前,他剛被謝征買回來時,就差不多坐在這個位置。

謝征說有事要做,讓他呆在屋裡別亂走動。

那時候自己在想什麼來著?

他摸上手腕系的紅繩,陷入沉思。

那時候,魔還在,他不想說話,害怕聽見自己的聲音,便全用點頭和搖頭敷衍這個人。

魔絮絮叨叨地對著破舊柴房挑三揀四,他卻覺得有種奇怪的安心……他傢被燒毀前,大部分時間他也是睡在柴房裡。

不知前路,不知去處,他順應魔的要求,見到瞭所謂的任務者。

麻木的內心中,其實也有一絲好奇——

魔說過這些任務者會對他好,究竟是什麼個好法?像王大娘對王小福那樣嗎?倘若如此,就算是假的,他也不是不能陪著演一演戲。

抱著這樣隱約的期許,謝征卻告訴他:你是我買來的東西,必須聽話。還給他取瞭個土裡土氣的名字。

氣急敗壞的魔被用一根繩子封住,他也被下毒威脅。

覺得驚訝之餘,傅偏樓居然覺得還不錯。彼此討厭的話,他就既能利用對方活得瀟灑,又不用擔心走上以前的老路瞭。

不用擔心體會到的所有溫度,都是由虛假堆砌……

或許,其中也有零星的真心呢?

虛無一片的漆黑眸中,忽然有瞭些微晃蕩。

沒等人細想下去,謝征不由分說,拉著少年離開柴房,走到院中的桂樹旁。

棋盤和棋簍原封未動,還是昨晚他們收拾完的模樣。

桂樹又長瞭新葉,綠得幽深,傅偏樓聞到一陣清新的香氣,再過些日子,大抵就要結出花苞瞭。

“第二處就定在這兒好瞭。”謝征道,“從柴房出來就是,很連貫。還能順便毀掉你下瞭百十來盤都輸給我的敗績。”

傅偏樓咬牙,“……那個不用提!”

他們穿過沿廊,向前堂後門走去,迎面撞上端著鍋的陳三和拎著爐子的王大剛,熱絡地打瞭個招呼。

自謝征暗示過手裡握著兩人把柄後,他們就乖覺很多,再也沒來找過茬。

到後面發現謝征對這些事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凡別太過分,都由著去瞭,便自顧自地容下瞭這位新任賬房。

兩夥人關系不算好也不算壞,終究在一個屋簷下上工,抬頭不見低頭見,也不好鬧得太僵。

但傅偏樓仍然不喜歡他們,平素見瞭就往謝征身後躲,從沒多說過話。

他小心眼,可記仇,還沒忘遇到妖修那晚,就是這倆把自己騙去的前堂。

等人走後,謝征又開口道:“他倆一向愛偷奸耍滑,你不是討厭嗎?殺掉就好。”

“那可是人命!”傅偏樓瞪大眼,不可思議道,“我再怎麼討厭,也不至於……”

“你不是要滅世?”謝征輕飄飄地說,“殺幾個人算什麼?普天之下千千萬萬人,皆是你一念之間的螻蟻不是麼?”

傅偏樓說不出話瞭。

他有些迷糊,又有些明悟,好像領會到謝征帶他漫無邊際地走來走去、講這些匪夷所思的話的緣由。

兩人走進前堂,人聲鼎沸。不少人認得這對相貌殊異的兄弟倆,笑著問:“小謝賬房怎的回來瞭?不是今日與掌櫃的告假瞭麼?錢掌櫃抱怨許久瞭,他這是一秒都離不瞭你啊。”

“事辦完瞭,暫且歇一歇。”謝征沒有松開傅偏樓的手,禮貌地點點頭,“諸位繼續,我去後廚一趟。”

“好好好,時候不早瞭,還沒吃飯吧?別餓著你表弟瞭,小孩子正長身體!”

後廚無人,掌勺的老楊不曉得到哪兒去瞭,正巧方便說話。

謝征指瞭指外頭,眉眼如初,平靜無波:“外頭的人,你認識幾個?”

“我又不傻,不就是常來的那些!”

傅偏樓下意識在心裡數,剛剛和謝征說話的那個,是住街尾的黃文大叔,爽朗貪酒,好在是個妻管嚴,傢裡看得緊,來買醉的機會不多。

旁邊與他喝酒的許大分在陌上墾田,總憂心忡忡,一會兒擔心天太濕瞭會澇,一會兒擔心有誰沒看路踩瞭作物。

還有秦傢的三兒,年紀不大,總背著爹娘滿鎮子閑逛,說是念書念得頭疼,出來吹吹風,結果有次吹出瞭寒癥,真頭疼去瞭。

徐老伯就愛捉人吹噓講故事,對鎮上哪傢的陳年舊事翻得賊清楚,傅偏樓被他逮著過一回,被迫聽瞭很多八卦……

傅偏樓咬住嘴唇,數不下去瞭。

謝征摸瞭摸他的頭,蹲下身,捧起他低垂下的臉,一雙眼眸平視著看來:“不止他們,永安鎮還有很多人。錢掌櫃在忙,李草剛與你和好,楊嬸好不容易要熬出頭瞭,之前還讓你去她傢吃飯。”

“天下還有千千萬萬個永安鎮,傅偏樓,你睜眼看看。”他問,“你還覺得這個世界是虛假的嗎?”

“我……!”

“我都不敢這麼想。”謝征挑起眉,終於露出些許鋒銳的怒氣,冷冷地又重復一遍,“傅偏樓……我都不敢。”

穿越過來以後,他何其殫精竭慮,不肯與任何人深交,生怕行差一步,就回不到原處。

“不過是本記載瞭將來某種可能性的書而已,蝶夢莊周,莊周夢蝶,你又如何得知,我生活的那個世界不是這邊的一本書?”

“為這個……輕賤他人的命,輕賤自己的命。”謝征懲戒性地捏瞭捏手底下少年的臉頰,冷酷地看人吃痛紅瞭眼眶,“你可真瞭不起。”

傅偏樓揉瞭揉眼睛,垂眸不語。

謝征站起身,從缸裡舀瞭一碗紅豆,又取過菜刀,將二者平放在桌面上。

“紅豆湯還是刀,選吧。”

“……”

最終,反派BOSS屈服在瞭食物的誘惑下。

謝征欣然收起菜刀,開始添柴火燒水。

傅偏樓坐在一旁的長板凳上,望著他的側影,片刻後,忽然啞聲叫瞭一句:“謝征。”

“嗯。”

“……不準叫我BOSS。”

“我什麼時候叫過?”謝征反問道。

傅偏樓就是傅偏樓,是眼前這個紅著眼眶,倔強地不肯哭出聲,有一點天真,許多煩憂,還沒長大的少年。

和《問道》裡陰騭的反派BOSS不同,更不是幻覺中遇見的那個瘋子。

一年四季手腳冰涼,不愛吃甜,喜歡紅豆,睡覺會縮成一團,逃避問題就咬嘴唇不說話,個性擰巴得像層層疊疊的洋蔥,還喜歡胡思亂想,又難伺候又令人頭疼。

……真實到令他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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