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入門

作者:扇九 字數:3666

雲儀多水。

環繞大陸的界河浩浩湯湯從其中穿過,爬上高崇險峻的問劍峰後,一落千丈,宛如玉帶摔碎,銀珠飛濺,最終流出谷去。

這便是送川,凡人想要前往問劍谷唯一的來路。

船停岸邊,下來一高一矮兩個頭戴鬥笠、風塵仆仆的灰衣人。

高的那位先一步上岸,伸出手,牽住矮一些的,轉身並肩走上山階。

從袖中探出搭在一起的兩隻手,骨相漂亮,肌理細膩,指腹生有少許薄繭,一看便是不常幹農活粗活、嬌生慣養的公子哥。

老船夫不禁失笑也對,不是大戶人傢,怎麼坐得起這代價高昂的“登仙船”?

隻不過,從體型來看,二人的年紀稍大瞭些。前來求仙問道的凡人他看過太多,一般會被問劍谷留作弟子的,都是五六歲的稚童。

這樣的孩子,哪怕根骨不行,從小養在靈氣濃鬱的仙山上,好歹也能磋磨出個築基之境來。

至於再大些的…搖搖頭,老船夫心道,不出意外,大概明日,他就要再送他們一程瞭。

老船夫如何想法,謝征與傅偏樓自然不知。

抬起頭,放眼是一條邈邈山階。盡頭,白玉宮闈若隱若現。

賣掉陳勤和成玄給的玉佩後,湊夠路費,兩人便馬不停蹄。

從梅雨到仲秋,橫穿明淶仙境,歷時近三月,方才抵達毗鄰的雲儀。

饒是謝征和傅偏樓都不是輕易叫苦之人,也不免感到疲倦。然而此刻,面對巍峨未知的前路,兩人沒有任何停下歇息的意思。

提瞭提遮蔽視線的鬥笠,傅偏樓掃過周圍,八月的深山,涼意沁脾,草木卻依舊繁茂。

這跟永安鎮截然不同,每逢秋季,氣候還溫宜時,綠油油的葉子就開始泛黃凋敝瞭。

他心間浮現出某種飄搖的陌生之感,不禁握緊謝征,湊過去低聲問道:“這裡,就是所謂的問劍谷麼?”

“嗯。”謝征應瞭一聲。

憑傅偏樓的天資,哪個仙門都不成問題,既然如此,要去就去個好的。

三大仙境有三大宗派,分別為虞淵的太虛門、明淶的清雲宗,以及《問道》主角蔚鳳所在之地,雲儀的問劍谷。

原著中,傅偏樓拜在清雲宗門下,但如今看來,萬萬不可。而虞淵仙境實在離得太遠,途中不知又會出現什麼意外,思來想去,謝征最終決定選擇問劍谷。

既然準備求仙問道,以傅偏樓的資質,有朝一日總會和主角牽扯上關系,早些遇見也無妨。

他偏頭望瞭眼稍顯猶疑的傅偏樓,眸色漸沉,默然片刻,也收緊五指,開口道:“走瞭。"

山階並無多長,約莫半個時辰,那座宮闈便露出瞭全貌。

廊簷飛獸,口叼金珠,不知何種材質鑄造的恢宏閣樓,墻壁呈現出堆雪似的晶瑩。整片宮闈陷在一片桃林之中,桃花反季地綻放著,飄落點點櫻紅。@一眼望去,是凡間所看不到的震撼之景。

殿門大敞,裡邊的陳設倒很簡單,無非一桌一椅,還有個盤坐在椅上,正抱著柄劍打瞌睡的白衣青年。

摘下鬥笠,兩人走進屋內,那人竟還沒醒,搖頭晃腦的,嘴裡不知在咕噥些什麼東西。仔細一聽,還時不時冒出些“叫花雞”驢打滾”之類的菜名。

見狀,傅偏樓唇角一撇,這所謂的大仙門,怎麼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樣?

謝征也覺得有點不大靠譜,他屈指在桌面上敲瞭敲,隨即清咳一聲:“這位仙長。”

“仙什麼長,好、好餓呃嗯?!”

青年猛然睜眼,瞧見眼前站立的兩人,驚得劍都掉瞭。

他趕忙彎腰把劍撈起來揣好,滿面尷尬,裝模作樣地哼哼兩聲,挑眉瞪眼地說道:

“我乃問劍谷弟子,道號瓊光,喚我瓊光道長即可。兩位遠道而來,想必是為入我問劍谷,是也不是?”

“是。”假裝沒看見方才丟臉的一幕,謝征點點頭。

“好,能到此處來,心必誠,志必堅。”瓊光一甩袖子,桌上驀然出現兩枚玉牌,他比瞭個“請”的手勢,“接下來,就看二位造化如何瞭。”

一面按照慣例說著,他一面打量起這兩人,越看越放心。

樣貌倒皆為不俗,年紀小些那位,用容色過人來形容也無可厚非。就是可惜,都太大瞭。

入道太晚,除非是脫離雜靈根范疇的三靈根,否則不會被納入門下。可天底下,三靈根的凡人哪有那麼多?

還好還好,這樣一來,他剛剛的丟人之舉就不會被傳出去瞭。

謝征和傅偏樓對視一眼,知曉這是測根骨用的,紛紛提瞭口氣。

結果如何,兩人心中差不多都有瞭底,但此後會是何種走向,就不得而知瞭。

拾起玉牌,一股和被成玄捉住手腕時類似的清靈之氣自腕中脈絡遊走而上,流竄全身。

手底忽然摸到什麼硌人的凹凸,謝征翻過玉牌,隻見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浮現出瞭一行小字。

“怎樣?讓我瞧瞧”瓊光毫不避諱地探頭過來,謝征垂下手腕,讓他看得更清楚些。

“上品雜靈根,五行缺火……”瓊光眼中劃過一道可惜之色,上品根骨可不多見,偏偏是個雜靈根。

他瞥瞭眼這個看模樣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對方一臉平靜,沒有失望,也沒有懊惱,恍若一汪深潭。

若是這傢夥和他一樣,從小就被送上仙山,入門當個外門弟子,根本不成問題。隻不過拍瞭拍對方的肩,瓊光深沉道:“沒關系,我觀你仙緣淺而福相重,往後可瀟灑快活一輩子,無需強求。”

接到他委婉的安慰,謝征客氣謝過,無何波瀾。

“表哥。”

身後,傅偏樓喚瞭一句,示意自己也測好瞭。

謝征轉眸看向那邊:“也請瓊光道長看看他的資質吧。”

“哦,好。”瓊光點一點頭,隨口問,“你們是表兄弟?看起來不像啊。”

“沒有血緣關系。”

“原來如此。”瓊光暗暗咕噥,沒血緣,那是哪門子的表兄弟?

他繞到另一邊,去看那少年手中的玉牌。

傅偏樓沒有管這個叫瓊光的跳脫道人如何動作,睜大眼睛,意外地看向謝征。

為何要特意說明他們沒有血緣?

這是想淡化他們之間的聯系麼?

謝征卻隻靜靜垂目,沒有回視,也沒有多言。

傅偏樓眉頭一蹙,正想說些什麼,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嗓音扭曲的驚呼:

“天天天天天靈根?品相完滿?!”

玉牌被瓊光劈手奪去,他不可思議地看瞭一遍又一遍,再揉揉眼睛,重看一遍。

“完滿天靈根…”呆若木雞,嘴巴緩緩張大,直到塞個鵝蛋也沒問題的程度。瓊光顧不得形象,確認好些次後,愣愣地抬起臉。

神色莫名不耐的少年,此時此刻,在他眼中化為一塊巨大無比的香餑餑。

天靈根!完滿品相!要知道幾百年來,普天之下,有此等天賦的,也僅僅一個蔚鳳師兄啊!

五歲入道,十歲築基,而今不過十五之齡,已快要結丹瞭!

出神好一會兒,瓊光才反應過來,顫抖地回到座椅上,從抽屜裡取出一枚傳訊靈石。

傳完消息,他緊盯著靈石不放。沒過多久,就得到瞭回音。

“恭喜…”他狠狠吞瞭口唾沫,抬首沖兩人勉強一笑,“恭喜兩位,仙緣長足,可入我問劍谷。不過這位小真人,情況有些特殊,我師兄說,還望在此稍候片刻,過會兒有人前來,迎你前去問劍峰。”

說完,他火急火燎地蹦起身:“瞧我怠慢的,來來,小真人請坐!”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以傅偏樓萬裡無一的天資,讓他留下討個順水人情,也無可厚非。

謝征並不驚訝,就算招弟子的不提這茬,他也會讓傅偏樓主動談起。@他問道:“隻他一人麼?”

“對,咳咳,這位兄臺,敢問名姓?”

“謝征。他喚作傅偏樓。”

傅偏樓聽瞭,又不禁擰瞭擰眉。

不知怎的,他突然覺得謝寶寶這個俗名好聽得不得瞭。

“原來是謝道友、傅道友。”瓊光道,“我姓王,單名一個明字,不過還是更習慣別人稱呼我的道號。”

謝征頷首表示知悉,瓊光又道:“令弟天資出眾,不出意外,當會成為內門弟子,拜入某位師長門下。問劍峰乃問劍谷谷主及各位長老所居之地,等閑之輩不得擅進”

他偷偷望瞭望傅偏樓,見人低著頭,似乎在煩憂什麼,一聲不吭。

轉回身,瓊光頓時哭喪下臉,附耳小聲和謝征道:“謝兄啊,同門一場,能否幫我和你表弟說說別把剛才我擅離職守的事兒透出去啊?扣月例的!”

這人,之前還有點仙人的架勢,現在是裝都不裝瞭。

謝征有一絲好笑,搖頭困惑地問:“擅離職守?瓊光道長是指哪件事?”

“好兄弟!”瓊光大喜過望,拍拍他的肩,笑道,“等入瞭外門,我罩你。”

“…”傅偏樓怨念地盯著有說有笑的二人,隻覺那副畫面異常礙眼。

他上前兩步,拽住謝征衣擺,仰頭道:“你不能來內門?”

謝征還未說話,瓊光先一步替他回答:“傅小真人,你有所不知,這內門可不是隨便進的。要麼資質出眾,剛入門就被哪位長老看中,收入麾下;要麼就隻能等問劍谷二十年一度的門內大比,擊敗哪位內門師兄"

傅偏樓根本沒在意其它有的沒的,差不多得到肯定的答案,他當即道:“那我也不去。”

“啊?”瓊光笑容僵住,“你,你說什麼?不去哪兒?不去內門]??”

“我要跟著我表哥。”傅偏樓凝視謝征,毫不猶豫,“他在哪兒,我去哪兒。他隻能去外門,那我也到外門去。”

謝征瞇起眼:“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傅偏樓心知肚明這是賭氣之言,但他依舊固執地講下去,“你說過的,隻要我聽話,你就會照顧我。”

謝征本想問他,你看自己哪裡聽話,但對上那隻充斥著不甘和不安的漆黑眼眸,一時間竟如鯁在喉。

他沉默良久,“不要任性,浪費你的天資。先前是誰和我說自己已經不是個小孩子瞭?”

一碼歸一碼。”

“”謝征移開眼,嘆息一般,輕而冷地說,“傅偏樓,永安鎮已經沒有瞭。”

仿佛一桶冰水迎頭澆下,分明不是寒冬臘月,卻情不自禁地牙關戰栗。

傅偏樓死死瞪著他,眼睜睜地看見不久前還會牽住他的手安慰他的人,用熟悉的嗓音,講出無比殘酷、無比薄情的話。

“表兄弟的傢傢酒結束瞭。”謝征道,“從今往後,我會重新審視我們之間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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