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幻境(一)

作者:扇九 字數:3154

凌晨五點半,鬧鐘準時響起。

起身關掉鬧鐘,謝征睜開眼眸,神色無比清醒,沒有半分剛從睡夢中回神的迷茫。

他環顧一圈現代化的房間,帶有一絲預料之中的瞭然。

究由記憶與經歷編織的幻境,於他而言,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是哪裡?

自然是他生活瞭十八年的21世紀。

接下來,隻要仔細觀察誰在這種環境中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就能捉住那個蚌妖瞭。

謝征利索地拿過床頭櫃上疊好的校服,正要穿上身,忽然覺得一陣不對勁。

脊背上,有什麼輕輕騷動,傳來異樣的麻癢。

他回頭望瞭一眼,一對翅膀躍入眼簾,隨呼吸緩慢地翕動著。

等等,翅膀?

唇角抽搐,下意識渾身一震,那對翅膀抖索舒展開雪白的羽毛,微妙的感覺,令謝征很快認清:它確實長在自己背上。

思維空白瞭幾秒鐘。

謝征出奇的冷靜,短暫愣神過後,迅速抖開手中藍白相間的校服,翻過面來,在背部發現瞭兩道開口。

渾然天成的裁剪,甚至還包瞭邊,就像特意為什麼能伸出來的物什準備的。

沉默片刻,謝征放下校服,下床來到穿衣鏡前。

鏡子中,清晰地映出一個高挑清瘦的影子。短發,劉海細碎而長,白皙稍帶青澀的面容,右邊眼皮一點小痣,是高中時期他的臉。

不同尋常的是,原本該長著耳朵的位置,延展出雪白的翎羽,一直翹到鬢角,瞧上去不倫不類。

伸出手,指甲尖長,厚實且鋒利。

垂落背後的羽翼收攏左右,意念一動,椒爾展開,約莫有手臂展開那般長,擊拂有力,令人毫不懷疑能夠借助它翱翔天際。

真是瘋瞭。

謝征按住太陽穴,閉瞭閉眼,親眼看到自己這副近乎妖怪的面貌,不可謂沖擊不大,他試圖緩一緩。

這是怎麼一回事?

幻境的確編織出瞭他所熟悉的現代,卻將他變成瞭一隻鳥妖?

@鳥妖?

謝征蹙起眉,原著中,蔚鳳的幻境正是他封印在記憶中的鳳巢,被數不清的鳥妖簇擁著,呼喚著陛下。

但不應當,他替蔚鳳入瞭迷霧,為何還會出現鳥妖?難道是他印象裡的劇情作祟?

亦或謝征目光一沉,進這幻境的,並非他一人?

算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從沒指望過能一帆風順。

回去套好校服,去衛生間洗漱完,謝征推開房門,走進客廳。

空無一人,高中生起得早,這個點,傢裡人都還在睡,向來是他熱熱昨晚秦頌梨備好的早餐,吃完就直接去學校。

幻境重現的是入霧之人的記憶,蚌妖一般也不會偽裝成幻境主人熟悉的存在,容易被拆穿。

它習慣混入人群,隨波逐流當個路人,在蔚鳳的幻境裡,就裝成瞭鳥妖臣子中的一員,蹲在邊角劃水。

所以.

謝征盯著對面的那間房,裡面是他媽媽和妹妹的幻影。

他猶豫瞭番,還是沒能忍住,上前敲響瞭房門。

過瞭一會兒,披著外套的秦頌梨睡眼惺忪地打開門:“小征?怎麼瞭?”

清秀溫婉的面容,柔和的嗓音,在記憶中本已有些陌生瞭,令謝征一時間恍如隔世。

她背後與他如出一轍的雪白翅膀,又明晃晃地昭示著,這些都不是真的。

“沒什麼,媽媽。”他搖搖頭,“我能進去看看小運嗎?”

秦頌梨略帶疑惑地讓開身,跟著謝征一路走到床邊,看他蹲下來,怕驚擾瞭什麼似的,輕輕撥開謝運臉上睡亂的發絲。

他默不作聲地看著,直到謝運模模糊糊地感到註視醒來,瞇起眼,望見他的臉,揉著眼睛問:“哥哥?

你怎麼沒去鳳巢上學呀?”

鳳巢,上學,兩個完全不搭調的詞語。

謝征心裡有瞭計較,面上則放柔神色:“一會兒就去。想小運瞭,來看看你。”

謝運一下子笑瞭,謝征便摸瞭摸她的頭發,說道:“你繼續睡,哥哥走瞭。”

“嗯好,哥哥再見。”

小姑娘朦朦朧朧地又睡過去,大抵以為是在做夢。謝征站起身,回頭對上秦頌梨擔憂的目光,清楚自己的舉動很奇怪。

奇怪就奇怪吧,反正也是幻境。

這麼想著,謝征按捺下不穩的心緒,過去輕輕抱瞭秦頌梨一下。

“我也很想媽媽。”類似的話,放到現實裡,他是絕說不出口的,但在這個亦真亦假的世界,謝征決定放縱一點。

但也僅僅是一點,蜻蜓點水般,他松開手,對秦頌梨一笑,“我去上學瞭。"

忽視她欲言又止的樣子,關上門,長舒一口氣。不多時,謝征的神情便重歸平靜,雙眸冷醒。

他拿上書包,大步走出傢門。

沿途隻有一條路,鋼筋高樓,車水馬龍,匯集為虛影在身邊沉浮。

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沒有臉,衣服款式細看也十分粗糙,仿佛糊成一團的色塊,頗有些驚悚。

幻境終究是幻境,編織得再真實,也依托於他的記憶。謝征又不是超憶癥,雖說記憶力不錯,但也不可能連路人的細節都記得清。

不完整的形象,蚌妖也無法藏身。因此,真正的舞臺多半在他抬頭望向飄浮在空中的大型建築,嘆瞭口氣。

天要呆十二個小時,整個年級近二十個班,抬頭不見低頭見,有無數眼熟卻不認識之人的。

高中校園。

不熟練地扇動翅膀,謝征終於趕在早讀開始之前,抵達瞭他念書時在的高三一班。

前一天的黑板還沒擦,密密麻麻寫滿瞭數學大題的解題思路,角落裡劃出一個框,裡頭是各科佈置下來的作業。

困倦又沉悶的清晨,值日生在掃地,有的人在和同桌聊天,有的人往桌上一趴補覺,更多人支著本書邊讀邊背。

統一的藍白校服,大部分的五官十分清晰生動,唯一不尋常的,是同學的耳翎,和背後五花八門五顏六色的鳥雀翅膀。

謝征的到來沒在班裡引起丁點波瀾,前後左右的人抬頭瞥來一眼,又迅速低頭。

早習慣如此,他坐到位置上,視線逐個掃過每一張臉,思忖其中會不會藏著那隻蚌妖。

@大概率不會,若是讓他來,自然躲得越遠越好。

即便隻算他在的高三年級,也有上千人,其中擁有面容可供化身的還不知道有多少,該用什麼方法引它暴露呢?

《問道》裡,蔚鳳識破幻境,是用瞭一手反其道而行之。

他封印瞭過去為妖時的記憶,其實在幻境中非常吃虧,即便蚌妖變成他非常熟悉的妖,他也認不出來。

更何況一直在仙山長大,耳濡目染,斬妖衛道的念頭根深蒂固,結果一睜眼,成千上萬隻鳥妖圍著自己熱淚盈眶地喊“陛下”,蔚鳳差點沒被嚇暈。

好在他及時認出瞭這裡是片幻境,沒有貿然出手,半推半就地當起瞭鳳皇,默默觀察周遭。

鳳巢懸浮於荒原上空,是群鳥聚集之處。

據下屬們所言,他乃鳳巢最後一隻鳳凰,是僅剩的血脈,肩負著興旺妖族的大業。

鳥妖們視他比命還重,敬慕、寵愛、尊崇絕不容忍他受到半分怠慢,態度極其過激。

這樣的沉重感情讓蔚鳳有些喘不過氣,卻莫名不希望辜負它們的期望,因此束手束腳。

他被迫處理瞭許多鳳巢的事務,發現原來不僅僅是惡妖傷人,道人為圖謀天材地寶、濫殺無辜妖族的例子也屢見不鮮,這令蔚鳳心神大震,封印有瞭一絲松動,想起些許亂七八糟的回憶。

也由此,對他的真實來歷升騰起懷疑。

這份記憶讓蔚鳳對自己在鳳巢中的地位有瞭更深的認識,於是,他想出瞭一個招數,大辦宴席。

宴席中,弦樂和鳴,佳肴豐盛,君臣共樂。就在此時,忽然殺出一幫道人,直撲座上蔚鳳。

一團混亂,鳥妖們淒厲尖嚎,不顧安危,湧上前想要用身體替蔚鳳抵禦刺殺。

所有妖中,唯有一隻斑鳩不為所動,蔚鳳輕而易舉地捉到瞭它。

道人乃他信任的下屬所扮,自導自演一場鬧劇,就為找出不會因他緊張的蚌妖。

與蔚鳳不同,謝征的優勢,在於對方並不瞭解現代社會。

他司空見慣的東西,在古人看來,荒謬得簡直與鬼怪無異。

劣勢則在於,他沒有蔚鳳那樣忠心耿耿的下屬可以驅使,偌大的校園,隻能憑借一個人的力量去找,無疑是項艱巨的工程。

拿筆在紙上寫寫畫畫,思索來去,謝征逐漸有瞭計劃。

上課鈴清脆響起,班級安靜下來,皮鞋踩踏在地面的聲音遙遙可聞。

一個收攏起灰色羽翼,俊朗穩重的青年夾著課本步入教室,走上講臺,清瞭清嗓子:“好瞭同學們,你們物理老師有點事,調一下課,第一節上生物,把課本拿出來。”

一片矮下頭扒拉書本的人中,唯獨謝征沒有動,他匪夷所思地望著那名身著西裝的青年,不免混亂。

那是哪怕隻是一面之緣,也無法遺忘的容貌。

無論笑容有多親切爽朗,氣質有多溫和可靠,在他眼中都寫滿瞭“道貌岸然”四個大字,惹人厭煩。

成玄?

為什麼成玄會出現在這兒,還成瞭他的生物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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