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偏樓有沒有跟來,不用等待回應,謝征心裡清楚。
若非他,蔚鳳何必跟上自己一介隻遇過幾面的外門弟子?
謝征不免一陣頭痛。
三個人一道進霧,記憶還各有千秋,不談蔚鳳和他,光是傅偏樓歷經過的十一輩子就夠喝上一壺,交織在一起,難怪會奇怪成這樣。
“盡來添亂。”
他忍不住斥瞭聲,蔚鳳恰也心虛,低下頭沒說話,乖乖聽訓,一時間竟分不清誰輩分更長。
“罷瞭。”謝征搖頭道:“事已至此,蔚師兄身體可還好?若無事,便隨我一同去找罪魁禍首吧。”
“罪魁禍首?是指佈下迷霧的妖孽麼?”蔚鳳不由追問,“你對此有眉目瞭?”
“嗯,它就藏身在人群中,充作幻境陣眼。此地並不算小,以我一己之力,恐怕顧不及。”謝征站起身,“還望蔚師兄幫襯幾分。”
“我知道瞭。”翻身下床,動作別扭地套好鞋,蔚鳳看謝征一手插兜,一手撈起桌面紙筆,姿態十分隨意,不禁目露疑惑,“清規師弟,你似乎對這些東西很熟悉?”
半點也不慌張,哪像他,手忙腳亂的,什麼都不認得。幻境說到底,也是某種投影,立於真實,無法憑空構築。他若有所思,莫不是沉默片刻,謝征清楚瞞不過去,頷首道:“此地乃我傢鄉。”
見人坦然承認,蔚鳳卻是面色一變:“你的傢鄉?這兒禽妖聚集,處處怪異,想來非人所居,你究竟他誤會得謝征啼笑皆非,趁此問道:“蔚師兄對妖族如何看法?”
蔚鳳盯著他,謹慎地說:“我輩修行中人,一向以斬妖衛道為己任。”
“斬妖衛道如若並非惡妖,沒有害人,蔚師兄也照斬不誤嗎?”
“你什麼意思?在為妖族開脫?”
“那倒不是。”謝征斂下眼睫,意味深長道,“隻不過,我的傢鄉沒有妖;這幻境,也不止是我一人的。蔚師兄,世事無常,有些事情別著急下定論,興許,真相會出乎意料?”
他說完便走,毫無等人的意思,蔚鳳不得不跟上前,驚疑不定地琢磨方才那句話。
謝征沒有管他如何作想,遞出暗示,不過因突然記起,在他的介入下,此番幻境與原著大有不同,蔚鳳恐怕很難借此覺醒,心血來潮而已。
畢竟相較而言,他還是希望劇情按照原著發展下去,才有他繼續參考的空間。@至於蔚鳳是否會走上老路,未來又飄向何方,他管不瞭。謝征眸色微暗,單單管住一個反派boss,就夠他心力憔悴瞭。
眼下還不知所蹤。
嘆口氣,找蚌妖之外,還得找找傅偏樓。
半天沒看著就給他鬧這出,回去定要好好數落一番。
第三節課的上課鈴響起,路上,隻他們兩人。
“清規師弟,”蔚鳳望著前方藍白色的清瘦身影,喚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話說回來,你要我幫你找那妖孽,可有何特征?”
謝征在樓道口停下步伐,轉頭,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若蔚師兄見到有人若你一般,不知所措、對處境摸不著頭腦,那個人又不是傅偏樓的話,多半就是瞭。"
“你傢鄉可真夠古怪的。”蔚鳳低聲嘀咕,“世上竟還有這般地方?在哪處仙境?”
解釋起來太過麻煩,謝征沒有回話,繼而道:“蔚師兄,接下來,你跟我每進一間屋子,還請站在門口,看我示意,說三句話。”
這很容易,蔚鳳點點頭,又有些摸不著頭腦,“三句話?”
“若我搭在筆上的手指為一根,你就不要說話。”謝征抬起右手,演示給他看,“若為兩根,你就說,‘稍後會有具體通知’。不用明白是什麼意思,記清楚,講出來,其它由我來。”
“好。”蔚鳳默默重復瞭遍這句話。
“若是三根手指,你就對著我說,‘你去選’。”
“若我松開手,你就說‘耽誤你上課瞭,繼續吧,我們走瞭。”謝征問,“都記住瞭嗎?我們試一遍。”
雖然不明所以,但蔚鳳依舊照他所言,講完瞭這三句話。
謝征露出滿意的神情,“不錯,走吧。”
蔚鳳懵懂地跟在他身後,忽然產生某種錯覺,和幼時被宣明聆管教著學寫字一般,屏息凝神、分毫不敢松懈。
一班在去校醫院找蔚鳳前,謝征便已花費時間,挨個確認過其中沒有蚌妖的存在。
他徑直走向二班門口,敲響瞭門。
裡邊朦朧的講課聲一停,過瞭會兒,一個臉頰有些模糊的中年男人走出教室,看看蔚鳳,又看看謝征,問:“什麼事?”
“老師您好,打擾瞭。”單論外表,謝征是絕對的好學生,態度十分禮貌,“學校調研,讓每個班找幾個同學出來回答一下問題。”
“學校調研?”老師疑惑地望向門口杵著的蔚鳳,“蔚老師,這是什麼調研?我怎麼沒接到消息啊?”
謝征握緊兩根手指。
蔚鳳瞥瞭眼,一臉深沉:“稍後會有具體通知。”
那老師搔瞭搔頭發,“這樣行,要幾個人?”
這回是三根手指。
蔚鳳看向謝征:“你去選。”
謝征點點頭,沖老師歉意一笑,光明正大地走進二班,簡單地說明瞭情況。
他掃視一圈,迅速將幾個為數不多有臉的同學喊出去,示意背後的蔚鳳保持沉默,將手中本子往前一推:“麻煩大傢先各自記一下名字。”
這些人在他的記憶中,印象很淺,寫下的名字極其敷衍,像隨便填上去的,大概是幻境的補全。
要分辨出蚌妖,辦法很多。就算它裝傻混在人堆中,也對現代常識一竅不通,更不可能光憑看,就學會寫簡體字。
通過交談和字跡,他有把握排除掉混淆視線的路人。
檢查完後,確認他們中沒有蚌妖的存在,謝征又問道:“今天有誰缺席嗎?”
幾個同學彼此對視。
“沒。”
“沒有吧?”
謝征點點頭,本欲結束問話,前去下一個班,陡然想到同桌字條上的內容,試探地說:“你們班的生物課代表是哪位?”
“是我。”說話的是個濃眉大眼、看上去很爽朗的男生,身材挺高大。
樣貌成熟,不太像高中學生,反而像在社會裡混過一段時日的成年人。
謝征多看瞭他幾眼,覺得實在陌生,不似出來的其他人,好歹有點印象。
“你是?”
“我叫程行,找我做什麼?”
“是這樣,我是隔壁班的生物課代表。”謝征道,“我想問問晚課的事。”
“哦”程行定睛望著他,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我想起來瞭,你不是死活不肯跟成老師做研究的那個傻子嗎?”
頓瞭頓,仿佛遺憾地搖搖頭:“唉,成老師的論文就快完成瞭,我們這些參與的學生都能在後邊署個名,是不是後悔瞭?”
謝征蹙起眉,“什麼研究?為何我死活不肯?”
“誰知道。”程行聳聳肩,“前途最重要,懂不懂?現在後悔也晚咯,誰叫你之前晚課上跟成老師鬧掰瞭。”
謝征還要再問,他卻不耐煩瞭:“這也是調研的內容?我說你別濫用職權,老子最煩你這種人,結束沒有?”
”謝征比瞭個請回的手勢,程行扭頭就走,其餘學生也陸陸續續回到位置上。
退後一步,松開手,蔚鳳心有靈犀地走上前,對那老師點瞭點頭:“耽誤你上課瞭,繼續吧,我們走瞭。"
“多大點事兒,蔚老師再見。”
門闔上,謝征沉默下去。
完全沒懂在說什麼,蔚鳳不解地開口:“怎麼瞭?那人是誰?”
“不知道。”神情漠然,謝征盯著二班的窗戶,透過重重人頭,看向那個態度輕佻且暴躁的程行,心念急轉。
比之他人,程行的形象實在太過清晰。
不僅僅是面容,聲音也極為有辨識度,就連說話時的態度、不耐的口吻都異常真實。
既然不在他的記憶中,那麼,是蔚鳳記不得的某位鳳巢下屬,或是傅偏樓認識的人?
謝征傾向於後者。
一片混亂中,似乎浮起些許眉目。
所謂的晚課,生物課代表這一身份以及成玄,都意味著什麼?
謝征恍然驚覺,他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般瞭解傅偏樓。
他清楚對方從十三歲長到如今的每一處細節,卻對無法忽視的那些前世一無所知。
他所瞭解的,僅有這輩子的傅偏樓。
魔、不同的任務者、原著裡出場前在清雲宗的日子…
被魔占據身體,殺死妖修後,還遭遇瞭什麼?
若不求道選擇問劍谷,到清雲宗去,有沒有被要小心的柳長英發現?
放血煉丹,誰教的他?丹方從何而來?煉好的丹藥,又是給誰用?
為何沒能得救,為何終究還是走向瞭滅世的結局,那個身世成謎、口硬心軟的少年都遭遇過些什麼,才會反復輪回數十輩子,不得解脫越往下深想,臉色越僵冷,幾乎駭人。
“喂,清規師弟?”蔚鳳見他神思不屬,伸手去晃他的肩,有些著急地呼喊道,“你怎麼瞭?”
被搖回神,謝征揉瞭揉眉心,強行讓自己鎮靜下來。
@“無事。”嗓音中帶有一絲壓抑,他抿直唇瓣,往三班走去,“繼續吧,蔚師兄,我想盡快。”
他身上的焦躁和不安根本掩飾不住,蔚鳳還是第一回見傅儀景的冷淡師兄如此作態,可張瞭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麼,隻得依言走向下一處屋舍,如法炮制。
上午過完前,他們終於跑遍瞭整個高三,又問出來八個生物課代表,和幾個請假缺席的學生。除此之外,一無所獲。
既沒有找到蚌妖,傅偏樓也不見蹤影。
“程行、方小茜、卓習宇、莫前”
挨個寫下這些課代表的名字,全部是不認識的、年紀有大有小的人。
謝征頓瞭頓,將自己也填入其中。
他同樣成為瞭生物課代表若此身份是傅偏樓記憶的某種投射,那麼,是哪群人在他心目中留下瞭如此深厚的印象?
任務者。
唯有這一解釋,能覆蓋包括他在內,莫名奇妙的生物課代表們。但“十個人為什麼會隻有十個?”
學校的理科班共有十二個,卻有兩個班的生物課代表沒有臉。
若他們對應著傅偏樓所遇見過的任務者…從001到011,加上他,該有十一個。
傅偏樓也承認過,這是他的第十一輩子謝征忽而一怔。
他意識到自己犯瞭一個錯他忽略瞭原著的存在。
真算起來,那該是傅偏樓的第一輩子才對。
但按照兩儀劍的說法,不系舟確有十一片影子,011是第十一影,他應當是第十一個被奪取的變數、來到此界的任務者。
所以,其實他的推斷是錯誤的?生物課代表並非暗指任務者?
還是說。
本就少瞭一個“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