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幻境(七)

作者:扇九 字數:3661

考慮到傅偏樓的異狀,在外呆著多少有些不安全,謝征決定先領兩人回傢。

時候還早,他本以為能不驚擾到傢人,才打開門,卻和吃著炒飯的謝運對上視線。

“哥哥?”小姑娘驚訝極瞭,“你怎麼回來瞭呀?有東西沒帶嗎?”

她又瞧見打扮古怪的謝征身後更為古怪的兩人,還以為發生瞭什麼不好的事,面色慘白地跑到謝征身邊,抱住他的手臂:“你,你們是誰?”

“小運別怕。”謝征摸摸她的頭,柔和道,“他們是哥哥的同學。今天學校放假,所以來傢裡一起寫作業。”

“這樣啊。”謝運松瞭口氣,臉頰一紅,不好意思地放開手,沖傅偏樓和蔚鳳笑瞭笑,“那個,兩位哥哥好。”

蔚鳳微微頷首,傅偏樓則有些好奇地打量她。

和謝征極像的眉目,兩人站在一塊,一眼就能瞧出血緣關系。隻是線條更為稚嫩秀致,臉頰嬰兒肥尚未褪去,很是靈動可愛。

他不由升起一陣好感,也對她彎起眼眸。

“繼續吃早餐吧。”謝征沒有介紹的意思,以防不測,打算快刀斬亂麻。

“是小征回來瞭?”

就在此時,秦頌梨從廚房中走出,望見打扮一言難盡的三人,愣瞭愣,猶疑地看向他:“你的脖子怎麼瞭?”

“沒什麼,順手。”謝征搖搖頭,企圖搪塞過去。

傅偏樓察覺到他素來平靜的外表下有一絲僵硬,再看看對面女性憂心的表情,心中瞭然。他清瞭清嗓子,故意將視線引過去。

“抱歉,”披著襯衫、頭上好似頂瞭什麼的少年虛弱地說,“有些不便,叨擾瞭。”

他跟蔚鳳都是年方十五的少年人,容貌一等一的好,一個灼灼似火,一個皎若弦月,看樣子也不是什麼壞人。

這副病殃殃的神態令秦頌梨一下子聯想許多,連忙道:“哎,傢裡久不來客,瞧我。外面風大,快進來吧,坐下來歇歇,喝點什麼嗎?”

“我先帶他們回房間。”

見她不再追問,謝征當即牽住傅偏樓,做多錯多,鞋都沒換,就朝傢裡匆匆走去,蔚鳳趕忙跟上。

抵達臥室,反鎖住門,這才安下心。

“沒關系嗎?”傅偏樓看著他,“那是你的娘親和妹妹吧?”

無事。”謝征抿起唇,“幻境而已。”

蔚鳳抱著掃把桿倚在墻邊,掃視不算多大的房間,“此地實在奇異,我們知之甚少,容易被發覺是外人,的確該少些接觸。”

傅偏樓似乎還想說什麼,謝征在床邊坐下,脫掉外套,示意他們也坐到這裡來。

“當務之急,是讓你們弄清發生瞭什麼。”他淡淡道,“然後找到蚌妖,離開幻境。”

“先從這一任務說起吧。”

簡單地將楓漁村、迷夢澤以及蚌妖幻境的前因後果講述瞭番,傅偏樓終於對這裡是何種地方有瞭認識。

隨即,蔚鳳又把找到他之前發生的林林總總盡數相告,聽得傅偏樓頻頻蹙眉。

“生物課代表?程行?方小茜?”他沉下臉色,雙眼晦暗不明。

謝征問:“他們,和我…”

蔚鳳在場,言止於此,不過其中含義,傅偏樓自然能夠領會。

他猶豫片刻,點瞭點頭:“是。”

謝征又問:“隻有十個人?”

“包括你。”傅偏樓不禁困惑,“不是說過?這是第十一次。”

果真如此麼。

謝征垂下眼睫,沒再多問。

蔚鳳聽不懂他倆在打什麼機鋒,“那些人是你認識的?我說,那個喚作方小茜的姑娘,總覺得有些危險,不要深交才好。”

頓瞭頓,傅偏樓看著他,半晌,復雜地輕聲道:“是,我也如此想。”

“來龍去脈,以及蚌妖的蹤跡,我大抵有數瞭。”謝征說,“不過在此之前,蔚師兄。”

“嗯?”蔚鳳挑眉。

“幻境牽扯到我們各自的記憶,難免暴露出一些不便知會的東西。不如打個商量。從此處出去後,就當什麼也未發生過。”

他突然提議,蔚鳳不由想起瞭鳥妖之謎,皺瞭皺眉,說道:“我懂你的顧慮,但清規師弟,這幻境涉及妖族,茲事體大,我無法答應。”

傅偏樓卻不客氣道:“蔚明光,你最好弄清楚一件事。”

“什麼?”

“此地是我師兄傢鄉,而遇見的人和事則大致參照瞭我的種種經歷。可,你呢?”

蔚鳳一怔。

對啊,他也在幻境之中,理應也是這裡的主人,卻沒見著一星半點的眼熟景象。

傅偏樓又道:“我不是妖,我師兄更不是,故而,這莫名其妙出現的妖族”

意味深長地瞥瞭蔚鳳一眼,他沒說下去。

蔚鳳明白他的意思,簡直匪夷所思:“不可能。傅儀景,你我身為內門弟子,俱收為問劍谷長老座下,若是身份有異,早就”

說到這兒,他不知怎的,忽然想到自己被撿回仙山前一片空白的記憶。

宣明聆曾與他說過,他是下山歷練時,在返程路邊遇見瞭昏迷不醒的幼童。

約莫五歲的年紀,精致得宛如從年畫中滾出,裹著火紅的衣衫,探查之下,竟是一樣貼身靈器,沒有主人的意願,根本脫不下來,嚴嚴密密地保護著他。

除此以外,懷裡還抱著枚玉佩,背面以飛揚跋扈的字跡,寫著“蔚鳳”,想來是他的名字。

這樣的孩子,父母定是修道中人,宣明聆尋遍周遭村落,也沒找到類似的修士,打聽消息,更是一無所獲。無可奈何,才將他帶回問劍谷。

蔚鳳記得,最初醒來後,他隻覺周圍處處陌生,噓寒問暖的道人們也可怕得厲害,十分不適。

現在想來,又無人傷害過他,反而說救瞭他也不為過。再怎麼警惕,也不該提防成那樣。

就好像對於道門的厭惡,已經寫進骨頭裡瞭般。

後來被宣明聆撫養長大,與谷裡眾人漸漸熟悉後,這股厭惡不知不覺消彌殆盡,他便沒多在意過。

除此以外那件疑似父母留給他的、從未離身過的、不知由何種面料織就的火紅靈衣。問劍谷人盡皆知,蔚鳳從不肯按規矩穿戴內門服飾。無人敢管束這位天之驕子,在這方面,師父恕己真人又懶得計較。

久而久之,蔚明光愛紅的消息傳遍谷中,任誰都要贊一句,明艷若朝陽的蔚師兄和一身張揚熱烈的紅衣極其般配。

卻不曉得,事實上,蔚鳳更愛素凈的白。

少年人白衣鞍馬,仗劍天下,舉世無雙,他向往之至。

但靈衣為紅,即便穿在最裡面,也大不相襯,他從沒想過脫下,隻好日日身著紅衣,從不更換。

@為何不想脫下?

蔚鳳立於原地,陷入深思,臉色慢慢凝重。

謝征和傅偏樓猜到他大概是發現瞭自身的一些不對勁,便不催促,靜默地等待著。

良久,蔚鳳長長一嘆,煩躁地擺擺手,回道:“此事一團亂麻,暫且不提。”

他目光復雜地盯著垂在臂旁的華美羽翼,又想到飛離學校時,那種和謝征的生疏不同,如臂指使的暢快,好似生來就會在空中翱翔。

扇動翅膀和禦劍飛行截然不同,他無法反駁種種難以解釋的端倪。

“清規師弟,你所言不錯,我應下瞭。”蔚鳳苦笑,“我以道心起誓,出去後,絕口不提此境中發生的一切。”

“道心?”傅偏樓問,“那是什麼?這麼起誓,有用嗎?”

被他問得一愣,蔚鳳想瞭想道:“修道中人,歷來都如此起誓,也無何效力,大概是約定俗成吧。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們不必擔心我違約。”

“那有什麼用。”嘀咕著,傅偏樓道,“那我也以道心起誓,出去後,我什麼都不記得。”

謝征同樣發完誓,蔚鳳便迫不及待地扯開話題:“究竟怎麼一回事?蚌妖在哪?這下總能說瞭。"

謝征正準備開口,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

秦頌梨的聲音在外響起:“小征,我切瞭水果,和你同學一起吃點吧。”

“……”不知如何作態,謝征望向已經把成玄衣物扔掉,露出龍角尾巴、還睜著一雙異瞳的傅偏樓,頓住瞭。

這怕是來不及藏,他於是道:“放在門口就好,一會兒我拿進來。”

門外沉默瞭一會兒。

“小征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瞭?”秦頌梨輕輕問道,“媽媽剛才打瞭電話給你班主任,他說學校沒有放假,你逃課瞭?這是怎麼瞭?”

沒料到在幻境中說謊也會被戳穿,謝征面色微變,沒有回話。

“你一向是個很有主意的孩子,但媽媽還在,不要什麼都抗在自己身上。”聲線越發焦急,還壓抑著一絲顫抖,“他們也不是你的同學吧?看上去年紀還小。發生瞭什麼,不能和我說麼?”

謝征無言以對,凝視著房門,沒有動,仿佛腳下有逾千斤。

一片沉寂中,傅偏樓忽而跳下瞭床。

“傅偏樓”謝征一驚,沒來得及制止,就見他赤足一路溜到門邊,左右折騰兩下,居然無師自通地把門鎖打開瞭。

推開房門,模樣怪異的白龍少年迎著秦頌梨訝異的目光,笑瞭笑。

“抱歉,謝征的娘親。”他懇切道,“您也看見瞭是因我之故,他才不便說,您不要傷心,也別怪謝征,承蒙他照顧。”

白鱗覆蓋的尾巴在身後略帶緊張地甩動,額頭雙角,蒼藍左眸,毫不掩飾地展露於人前。

傅偏樓清楚,在一群鳥妖中,他無疑是異類,合該人人喊打,就宛如藏身凡人中的妖怪一般。

哪怕是幻境,這種格格不入的滋味也並不好受。更何況這位女子,乃謝征的娘親。

所幸,他已經習慣瞭。

“…

媽媽。”把等待宣判的少年擋在身後,謝征抿直唇角,低頭解釋,“他不是怪物。”

秦頌梨愣瞭愣,搖搖頭,端著果盤走進房裡,彎腰放在桌上。

“我知道不是。”

她秀麗的眼眸微微一彎,溫和地說:“你既然願意帶他回傢,又怎麼會是怪物是很重視的人,才對啊。”

傅偏樓莫名耳根一熱,秦頌梨伸手摸瞭摸謝征的發頂,又摸瞭摸他的。

“多大點事,下回可不許這麼瞞著媽媽瞭。”她囑咐道,“蘋果記得吃完,你們慢慢聊,不打擾瞭。

老師那邊,我幫你請瞭假。”

她沒有多問一句,連謝征脖頸處的傷痕都視而不見,好似真的隻是來給兒子和他的同學送點水果,轉身離開。

門關上後,兩人還不能回神。

傅偏樓碰瞭碰頭發,上邊好似還殘留著女性手指柔軟的香氣。

他看著謝征,低聲說:“你你娘親真好。”

謝征默然片刻,點瞭點頭,隱隱失神。

那自然.

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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