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頌梨走後,三人重回正題。
謝征用牙簽戳起兩塊蘋果遞給傅偏樓和蔚鳳,咬著酸甜的果肉整理瞭番思緒,這才從頭講起。
鳥妖的設定略過不談,首先是莫名其妙出現,頂替生物老師的成玄。
傅偏樓在原著中拜在清雲宗門下,可在把成玄陰死前,誰都不曉得清雲宗還有這麼一號人物,年紀極輕的元嬰修士,一手槍術出神入化,天賦實力完全不輸大名鼎鼎的蔚明光。
個中蹊蹺,在求仙問道後,謝征體會得更深。
須知在有瞭一個蔚鳳的問劍谷裡,傅偏樓的出現都不曾被半分怠慢過。
而一向以天下第一道門自詡的清雲宗,本就對天靈根落入旁門之手耿耿於懷,怎會這般冷落他?
偏偏傅偏樓的師尊是那位叫他小心的柳長英,師兄又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謝征無法不多想。
柳長英和成玄,大抵對他做瞭什麼。
具體什麼,有血丹先例在前,又有幻境裡所謂的實驗材料在後,答案簡直呼之欲出。
他們,或者說在柳長英的默許下,成玄發覺瞭傅偏樓身世有異,像對待稀罕妖獸那樣,將尚且弱小的他圈養起來,當作裨益自身的天材地寶。
非人非妖的傅偏樓,是所謂的“未知生物”,用途得慢慢摸索、不斷嘗試,仿佛從裡到外地解剖研究。
與現代背景結合,投射在幻境中,故而為生物老師。
至於生物課代表想到自己也被歸屬在內,謝征的心情就不太美妙。
系統派來的任務者,歸在成玄手下,意味著在傅偏樓的潛意識裡,他們混為一談。
晚課?一起研究?論文署名?
蔚鳳乃遠近聞名的神童,對應仙境盡知的天靈根;提高智商的實驗,對應能改根骨的血丹;他所拒絕的晚課研究,卻不曾為其他任務者拒絕。
一朝穿越,求仙問道,卻天賦庸常,泯然眾人。對系統提供的幫助不滿足,轉而拿本該要救贖的反派BOSS開刀,想要在異界闖出一片天地,揚名立萬。
即便有方小茜那般無志於此道的人,也不會翻臉跟自己的利益過不去。
若把成玄比作山中惡虎,任務者便是引無知路人上山的倀鬼,將傅偏樓推往深淵的幫兇。
他就這麼獨自被鎖在地下室裡,像隻懸掛在蛛網上搖搖欲墜的小蟲子,無力地掙紮著,直至深淵到來,魔侵占瞭他的身體。
爾後重頭來過。
看似一團亂麻,匪夷所思的幻境,抽絲剝繭地捋清後,其實很簡單。
那是傅偏樓不曾說出口的前世記憶,是過去血淋淋刻下的一道又一道傷痕。
在他無知無覺的時候,謝征不禁想,傅偏樓究竟記起瞭多少?怎麼還能若無其事,好似所受的苦難都事不關己?
難以言表的沉重,在觸及少年嚼著蘋果、一派愜意的神情時達到瞭巔峰。
謝征有些茫然,他不太明白,在壓抑與怒氣之外,從心底浮現的另一種情緒。
像被誰輕輕擰瞭把,些微的疼,與酸澀苦悶攪和在一起,久久不散。
很不好受的滋味,但他沒有表露在面上。
習慣瞭克制沖動,盡量冷靜行事,身與心仿佛割裂開來,無論內裡如何波濤洶湧,解釋的嗓音也毫無波瀾。
隱去和傅偏樓經歷有關的內核邏輯,謝征言簡意賅,將疑點一一講清。
“也就是說,在此幻境裡,成玄嫉妒我,妄圖壓我一頭。傅儀景不是禽妖,他認為有利可圖,便把人綁在地牢裡,想借此走邪道?那些‘課代表’是他的幫兇?”
蔚鳳終於對這莫名其妙的幻境豁然開朗,“而臨到某個契機,幻境的時間就會倒轉?難怪會回到最初”
“幻境與記憶息息相關,這麼說來”他復雜地看瞭傅偏樓一眼,“你和這麼多人有仇?其中還有成玄?”
傅偏樓咬瞭咬牙,冷冷道:“他毀瞭我們的傢。遲早有一日,我要用他的血祭奠亡魂。”
沒料到還有這般前塵,蔚鳳和成玄交往不深,還以為那是個光風霽月的君子,甚至有過結交之意,原來截然相反。
“看上去,你也吃瞭不少苦頭。”拍瞭拍傅偏樓的肩,蔚鳳道,“有仇報仇,好生修煉,憑你的資質,隻是年歲問題。”
@鼓勁完,他又回味瞭遍事態,覺得不對:“可弄明白這些,我們也沒尋到那隻妖孽的行蹤,又有何用?”
“弄明白這些,便能確定,幻境的邏輯性較強,不會憑空捏造、無中生有。”
盡量用古人能夠理解的話語說明,謝征說道,“另外,幻境再怎麼真實,也不過虛影,裡邊的人不會有自己的思維。他人應當是依托於我們的記憶與認知,做出我們判斷合理的行動。”
譬如他的同學,又譬如成玄。
在謝征看來,成玄是個極會掩飾自我、裝模作樣的人,這樣的他,怎會在明面上與蔚鳳對立?暗地使絆子更有可能。
原著中,他甚至是作為一個正面角色,以蔚鳳友人的身份死去的。
可幻境中的成玄並非如此,大概是在傅偏樓的印象中,他就是那副嘴臉吧。
傅偏樓聽著,蘋果也不嚼瞭,愣愣地問:“那你娘親”
“嗯。”謝征垂下眼,“她會過來,是由於我覺得她察覺到異樣,不會不關心。她會輕飄飄揭過,也是由於我覺得她會不在意。”
這種感覺並不好,像是他操縱瞭最親近的傢人一般。
又戳瞭塊蘋果,傅偏樓沖他一笑,語氣感慨:“你娘親是真的很溫柔啊。”
謝征怔忪地看向他,聽他理所當然道:“在你看來,她都這樣心思細膩、通情達理,現實裡,想必更加無微不至。”
“嗯。”
意外地被安慰到,謝征沉默地點瞭點頭,多少有些釋懷。
@也想必,你和你的娘親妹妹感情極好瞭。
這句話藏在心裡,傅偏樓咬著牙簽,難怪謝征一定要完成任務回去他忽而想起初見那晚裝睡時聽到的話,眸光黯淡瞭一瞬。
彼時的謝征說,一看見他,就覺得痛苦。
如今呢?
見到傢人的虛影,卻無法真正相見,那會有多難受?傅偏樓光是想一想就覺得無法忍耐。
可這份難受卻是他帶來的,思慮及此,焦躁和煩悶就在胸口蔓延開來,令他坐立不安。
“既是幻境,也理所應當。”總覺得對面兩人都陷入瞭自己的心緒中,蔚鳳雲裡霧裡地問,“你想說什麼?”
“換而言之,”謝征回過神,平靜道,“如若有任何異況,隻會是真實存在之人所造成的。”
“異況?哪裡?”
這不難懂,真實存在的除瞭他們三個,便隻剩蚌妖。但在蔚鳳看來,此地處處皆為異況。
“校長室。”謝征也不賣關子,“找鑰匙時我留意瞭番,財物沒有丟失,那副亂象,想來不是竊賊所為。”
簡直是有誰發瘋,從校長室跑出,一路砸毀瞭所有能倒映出人影的東西。
雖不清楚若真是蚌妖,為何要留下那麼明顯的痕跡,但那是目前最為清晰的線索。
他和蔚鳳查遍瞭整個高三的班級,沒有發現不對,除卻學生,學校就隻剩下教職工瞭。
而會呆在校長室的他猶豫片刻,又道:“蚌妖,興許是變成瞭柳長英。”
“誰?”傅偏樓一驚。
蔚鳳也失聲:“它變成瞭柳長英?”
“別擔心,就算在外柳長英乃道門第一人,在我傢鄉,也不過凡人一介。更何況我隻是猜測。”
神色變換,蔚鳳猛然望向傅偏樓:“你和柳長英也有仇?他閉關清雲宗百餘年瞭,怎麼招惹上的?”
傅偏樓總不能說那是他以前沒安好心的師尊,懨懨地敷衍:“沒招惹他。許是因為他是成玄師父,一並當成敵人瞭吧。”
蔚鳳松瞭口氣:“那就好。柳長英雖是成玄的師父,其實並未有過師徒之恩,掛名而已。你要對付成玄,不必考慮他,依我師父說法,他冷心冷清,你道理正當,他不會管的。”
“怎麼?”傅偏樓疑惑,“你很怕他?”
“什麼怕,”蔚鳳沒好氣,“這叫少惹是生非,徒增難度。”
見傅偏樓不以為意,他又說:“你別不放在心上。成玄與我們同輩,隻不過早你入道數十年,天賦又不及你。就算你正大光明地對他袒露敵意,問劍谷也會護你,而柳長英不同。”
“我知道,”傅偏樓不知想起什麼,諷刺發笑,“道門第一人嘛。”
“是。他若發難,問劍谷也扛不住。”蔚鳳嘆息,“你可知為何他乃道門第一人?”
沒等回答,他望著傅偏樓頭上雪玉似的雙角,喃喃道:“世間最後一條白龍,是隻孽妖。三百年前,掀起瞭妖道聲勢最大的一戰,無數上一輩的修士因此隕落,道門凋敝,至今尚未恢復。”
“而這條孽龍,最終正是由柳長英一槍亡命,歿於獸谷。在當時,他便已是最強的道修。”
白龍謝征沉吟,幻境為何會讓傅偏樓化身白龍?
傅偏樓還未完全回想起前世的事情,蚌妖卻能將本人遺忘的記憶一並牽連而出。
或許,他是那條白龍的後裔?所以闖入永安鎮的蛇妖才會叫他小心柳長英?
出於對柳長英的不喜,傅偏樓不快地哼瞭聲:“那又如何?莫非天下就沒有後浪翻倒前浪的例子麼?”
“前提是,那名前浪並非天賦卓絕之人。”
蔚鳳苦笑,“要知,清雲宗柳氏長英,不僅是難能一見的天靈根,更是千載難逢的無垢道體。時至今日,尚未有誰在資質上超越他,你我也不行。”
“無垢道體?那是什麼?”
“這些都是傳聞瞭,我知道的也不清楚。”
搖搖頭,蔚鳳思忖道,“聽聞,那種體質的道人,發膚骨血都浸透靈氣,玄奧非凡,可堪大用。甚至能代替洗靈果,助人洗靈,也有別稱‘人中妖獸’,一脈單傳。故而雖進境飛速,卻也易遭覬覦、早早夭折。”
“古往今來,修煉到大乘期的無垢道體,就隻有柳長英一人而已。他隻要招招手,無數修士願意前赴後繼,為他鞍前馬後。對他流露敵意,實屬不智。”
聞言,謝征與傅偏樓對視一眼,雙雙蹙緊瞭眉。
助人洗靈?那不就是可若傅偏樓為無垢道體,為何無人看穿?
一脈單傳的話,難不成跟柳長英還有什麼血緣關系?瘋瞭嗎!
“那條白龍是雌性?”謝征忍不住問。
“不,是條雄龍。”
也對,蛇妖說過,傅偏樓和他親生父親長相幾乎一模一樣,又怎會是柳長英的孩子。
揉瞭揉太陽穴,紛擾之中,謝征不免冒出個離譜至極的念頭。
總不能是柳長英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