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幻境(完)

作者:扇九 字數:3637

傅偏樓究竟是不是白龍血脈、無垢道體,光憑空想得不到結論。

謝征暫且將其擱置,重新回到如何捉住蚌妖的主題上。

勘破幻境最要緊的一步,就在於識破它的偽裝,若三日內還不能尋到,就會被模糊記憶,送出迷霧。蚌妖會在送人出去前,在入霧者的心底烙下負面印象,令其下意識想遠離。

要在茫茫人群中意識到某人的不對,並非一件易事,謝征也是占瞭身處現代的便宜,才得以輕松至此。

這也是他敢隻身前來的底氣。

既然有瞭懷疑對象,不管猜測正確與否,眼下都應當前去驗證,才能決定下一步怎麼走。

可問題就出在一他們中,傅偏樓根本無法出門。

蔚鳳打量著那對龍角,提議道:“這不簡單?讓傅儀景在這裡等著,你我二人去尋好瞭,我觀那處地方也不大”

“不行。”

“我不要。”

他的話還未盡,就被謝征和傅偏樓異口同聲地反駁瞭。

“為何?”蔚鳳不明白,看對面臉色一個賽一個凝重,隻好開口緩和一下氣氛,“你們師兄弟倆是同根生的嗎?一刻都離不得?”

沒理會他的調笑,謝征垂眸思索著該怎麼辦。

扔下傅偏樓是萬萬不可能的,雖說已經將人從地下室解放出來,但這並不代表可以掉以輕心,獨自一人留在傢裡,若是魔再度出現呢?

倘若因他默許,傅偏樓被占據瞭身體謝征一想到那副畫面就無比排斥。

不帶在身邊看著,他不放心。

傅偏樓生平最恨被丟下,尤其無法接受謝征來做這種事,蔚鳳還笑,惱得很,尾巴“啪”地抽瞭一下他的小腿,瞪著他說:“就是一刻也離不得,你有意見?”

尾巴力道不重,蔚鳳沒計較,隻撇瞭撇嘴:“幼稚。”

“是是是,你最成熟。”他倆嗆聲慣瞭,傅偏樓知道怎麼對付他,“那麼成熟的蔚明光師兄,請教一下,你認得柳長英嗎?”

閉關百年有餘的道門第一人,他怎麼可能見得到,何談認識?

蔚鳳質疑:“這麼說來,你認得?”

“見過。”說完,傅偏樓補道,“別問怎麼見的,他也並非真的一直在閉關。”

那說清楚長相不就好瞭?聽聞柳長英樣貌風流,定不會泯然眾人。

蔚鳳腹誹不已,卻沒揭穿,他覺得要真說瞭,大概又會被抽。

“罷瞭,你們既然不願,我自然不會強迫。”他嘆氣道,“隻不過總得有個辦法。”

“像之前一般不就好瞭?”傅偏樓嘀咕。

“你是生怕別人註意不到我們?之前一路上有多少人暗中打量,你心裡明白。”蔚鳳搖頭,“醜話說在前頭,幻境中的凡人可不好應付。在一方地,守一方規矩,不慎重行事,被當成賊人抓住就遭瞭。"

“說得不錯。”謝征頷首贊同,“太顯眼易招惹矚目,不便行動。”

一陣泄氣,傅偏樓摸著自己的角,忿忿道:“礙事東西,折瞭算瞭。”

若有所思地端詳著他那張堪稱漂亮的臉,謝征忽而起身:“你與我過來。”

“謝、征!”

怨念地壓低聲線,咬牙切齒。

一位提著長裙裙擺、肩披風衣外套,短發戴著玩具頭箍的“少女”走在校園裡,面容跌麗,神色陰沉。

在“她”身旁,差不多大年紀的西裝少年憋著笑,表情扭曲到幾乎看不出模樣的俊美;而另一邊更大些的也微微翹起唇角,眉眼間的疏離之感都被沖淡不少。

一行人除瞭好看得招人多瞧兩眼,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笑什麼?很好笑麼?”傅偏樓羞恥地攥緊衣角,不習慣地被絆瞭個踉蹌,差點摔倒,不禁更加生氣,快走幾步把其他兩個落在身後,“不是要去什麼校長室?都利索點。”

借來秦頌梨的長裙遮掩尾巴,又拿謝運的發箍改造瞭番,挖出兩個洞塞下雙角,假裝成飾品。

盡管沒有羽翼和耳翎,不過謝征觀察過的同學裡,也有翅膀較小、會被收攏在外套中的例子,拔下他的幾根羽毛別在耳邊,小龍人搖身一變就成瞭白鳥妖。

謝征的確有幾分好笑,卻不是為女裝。

@傅偏樓本就處在還未徹底長開的年紀,五官極其精致,正巧頭發也偏長,修瞭修英氣的眉毛後,說是中性的女孩也不過分。

平心而論,很賞心悅目,沒有值得笑話的地方。

隻是傅偏樓介意又佯裝平靜、可全然掩飾不住鬱悶和羞惱的表現十分罕見,長大兩歲以後,他便鮮少流露出這般孩子氣的態度瞭,難得一回,謝征還覺得挺可愛。

笑完,他正色些,看人走得急,怕傅偏樓氣到忽視腳下,真跌出個所以然來就不妙瞭。

快步上前,謝征見傅偏樓雙頰窘得通紅,不免放緩聲音:“好瞭,長裙不便走快,你慢些。”同時伸出手。

傅偏樓幽幽瞪他一眼,猶豫一下,還是牽住瞭他。

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少年轉過頭,沖蔚鳳道:“蔚明光,你也別磨蹭,快跟上。”

“.

哦。”

蔚鳳收斂起幸災樂禍,瞧見前面緊挨著的兩道身影,莫名一陣鬱悶。

他還在和小師叔鬧脾氣呢,怎麼傅儀景就這般春風得意,哪裡都有他師兄照顧?

還未下課,路上行人不多,他們暢通無阻地抵達瞭實驗樓。

進電梯前,謝征還檢查瞭番地下室的門鎖,確定無人打開過,成玄還在裡頭,不曉得醒沒醒。

距離幻境重啟已過去許久,也不知蚌妖橫遭變故,會有何種反應。

他們到達頂樓,沿途不見先前的狼藉,這令謝征對蚌妖化作柳長英的猜測更多瞭分把握。

校長室的門依舊大敞,裡邊仍不見人影。蔚鳳環視一圈,“看來不在。”

“嗯。”謝征道,“但物件沒有被毀壞,可見此處確實有人,並隨時間溯回改變瞭行動。”

“找吧。”他抬眼看向走廊深處,“從這棟樓開始,一層一層地來,它逃不掉的。”

實驗樓一共十三層,地方算不得多大,佈局上下一致。

地方很安靜,謝征認識的教務人員不多,僅限於同級的師長,假裝走錯門挨個檢查辦公室時,出來的大多數沒有臉,平添驚悚。

有條不紊地領著傅偏樓和蔚鳳走過兩層,後者便自告奮勇,單獨去瞭最底樓,打算往上匯合。

在同一層,謝征便也和傅偏樓分開行動,回字廊左右兩邊相距不遠,有任何異響都能聽見。

又敲完一間辦公室的門,走廊到瞭盡頭。傅偏樓本欲站在樓梯口等謝征過來,眼角隨意地往下一瞄,陡然頓住瞭。

間隙處一閃而逝的那副面容,就算剪短染黑瞭頭發、生有鳥雀耳翎不是柳長英又是誰?

許多個夜晚的記憶一股腦湧上,他與這道門第一人有過好幾世的師徒之緣,被傳喚去的次數並不算少,可回憶起的畫面卻極其單-。

成玄從未單獨面見過師尊,還曾疑心柳長英是偏頗天賦更好的小徒弟,私下教導他。殊不知,那人喚他過去後,從來隻有兩句話。

沒有寒暄,沒有關照,更沒有什麼教導。

長發似雪、面目凜然的師尊指著對面蒲團,眉梢都凍住瞭般,輕啟雙唇,僅一個字:

“坐。”

隨便怎樣坐,打坐也好,靜坐也罷,甚至是坐在那裡發呆。

傅偏樓一度覺得,哪怕他帶點茶水點心來,在柳長英眼皮底下吃吃喝喝,那人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仿佛是尊玉像,毫無活人氣,默默望來的一雙眼裡空空蕩蕩,七情六欲一絲不沾,鏡面般,映出對面傅偏樓的身影。

直到夜晚過去,日頭東升,晨曦探入山洞,柳長英才會說第二句話:

“走。”

讓走就得走,但凡多留片刻,就會被一卷袖徑直掃地出門。

傅偏樓不懂他,也有些畏懼他。幾輩子的師徒,彼此間的交流還不如和無律來得多。

但這並不妨礙他一眼認出頂著柳長英那張臉的傢夥,並非柳長英。

至少,不是他印象中的柳長英。

“謝征!找到瞭!”叫瞭一聲,傅偏樓唯恐把人弄丟,心中焦急,也不顧自己還穿著長裙,大步跨過樓梯,抓住扶手便翻瞭下去。

“刺啦”一道響,裙擺應聲而裂,尾巴掙脫束縛,撐住搖晃不穩的身體。

傅偏樓也顧不得那麼多,跳到正要下樓的“柳長英”面前,攔住他的去路。

“站住!你…”他本想說你就是造出幻境的那隻蚌妖吧,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樣,渾身一震,剩下的話卡在喉口,愣怔地吐不出來。

“傅偏樓?”

謝征聞訊趕來,瞧見這番景象,一時間也無語凝噎。

人,是樣貌上乘、猶如冰雪的人。光看眉目,如描如畫,深秀之餘,又不失冷峻。

倘若他並非是隻著一條褲衩、襯衫大敞、一條領帶系在脖頸處,垂落於赤果的胸膛的可笑模樣的話。

面對一張用烏黑油墨畫滿烏龜爬蟲的臉,傅偏樓實在記不起他那曾經的師尊風儀翩翩、不怒自威的樣子,呆滯在原地,瞠目結舌。

“你”半晌,才艱難地擠出一句話,“莫不是和柳長英有仇?”

否則這是在做什麼?

對面,蚌妖對這急轉直下的事態也瞠目結舌,聽聞這句話,忽而“哇”地哭出瞭聲,淒淒切切,好不可憐,“白老大你知道的,小貝殼我沒用得緊,又慫又蠢,也隻能用這種辦法替您出出氣瞭啊!”

白老大?小貝殼?誰?

“你是在和我說話?”傅偏樓指著自己,莫名其妙。

隨著兩人的對話,四周,樓梯逐漸扭曲,虛影猛烈浮動,謝征知道是因抓對瞭人,幻境正在消弭。

也就是說,這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還在哭個不停的男人,果真是蚌妖。

按照原著內容,接下來,它該要金蟬脫殼,準備逃命瞭才是。

卻不想男人非但沒有要跑的意思,反而一頭紮進傅偏樓的懷裡,嗚嗚嚎道:

“我真是睡糊塗瞭,編個幻境,把自己變成柳長英那廝也就算瞭,怎麼還把白老大變成瞭女子?莫非境界倒退,走火入魔瞭不成?”

傅偏樓臉色一黑。

恰逢動蕩結束,虛像盡散,幻境中的種種不復存在。

謝征恢復瞭青年的姿容,抬眸一掃,他們正站在自己借來的漁船之上。

蔚鳳握在手裡的不再是掃把桿,而是張揚鋒銳的天焰;傅偏樓也沒瞭白龍的角和尾巴。

少年一襲白衣,豐神俊秀,絕不會被錯認性別。

他提起手中蚌殼,狠狠晃瞭晃,惡聲惡氣,一字一頓:

“我、是、男、的!”@

設置 目錄

設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