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麟跡(九)

作者:扇九 字數:3779

白霧虛浮,意識清醒後,傅偏樓一下子就明白過來香氣的不對勁,迅速轉為內息。

“小樓”

身後那人語氣綿綿地呼喚著,這回的聲音則沒有半分謝征的影子,是個嬌媚的女聲,令他不免困惑,為何先前會有那般離譜的錯覺?

手中握住的皮膚滑膩似蛇,用力一拽,就順勢栽到瞭水中。“嘩啦”一陣水響,蛇女頂著濕漉漉的長發,委屈望來。

她一張妖艷臉蛋春色盈盈,不僅沒有因為意外變成落湯雞,反倒更添幾分風情,玉臂清輝,潔白的肌膚在溫泉中時隱時現。

見此活色生香,傅偏樓依舊不為所動,暗中提防著退至岸邊,冷聲問:“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小樓大人這話可真是”蛇女沖他拋瞭個媚眼,“自然是讓大人好生享受,放松放松,與我一道快活快活。”

“蛇巢這溫泉好處多多,大人既然來瞭,也別急著走呀,不然,青玉大人要怪我等侍奉不周的。”

話語直白,傅偏樓雖不通情事,但好歹活瞭十一輩子,並非對此一無所知,當即明白過來。

難怪引他們過來的侍從神色古怪,也難怪非要將他和蔚鳳分開。

竟是如此!

他清楚妖族風土人情與道門大不相同,卻也沒料到會有這檔子事,委實有些不知所措,見那蛇女直起腰肢,暖霧鬢影遮掩下,依舊露出白花花的一片,一時間眼睛都不知往哪裡放。

餘光瞥見一雙白臂劃開水波,要湊得更近,不由大驚失色:“你別、別過來!”

“小樓之前不是很喜歡?”沒有聽從他的阻攔,蛇女遊來,伸手拽住他潮濕的衣角,試圖將人拖下水來,“為何突然這般抗拒,依依好傷心呢”

誰喜歡瞭!

他那是以為傅偏樓避讓不及,被她捉瞭個正著,聞言下意識辯解道:“因為聲音”

“聲音?”蛇女一怔,神情頓時微妙起來,“原來呵呵,是奴傢失禮瞭。"

“何意?”傅偏樓不解地蹙起眉,依依笑而不答,隻輕聲道:“早知修士古板,以往奴傢從來不信,天下雄性哪有不貪歡好色的?如今一見,方知真的存在這種傻子。”

“既然大人心有所屬,依依便先退下瞭。”她福瞭福身,“有何需要,喚一聲就好。”說罷一擺尾,鉆入水波之中,頃刻沒瞭影子。

剩下傅偏樓愕然地站在原地,連裝作半瞎一直緊閉的蒼藍左眸都瞪大瞭,隱有所悟,又不明所以。

“心有所屬?”

匪夷所思地喃喃自語,霧中那熏香的藥力好似還未褪去,從面頰到耳後一片熾熱。

傅偏樓攏住漂浮在水面的長發,默誦幾遍清心訣,心口仍然躁動難安,隻覺思緒和發絲一並纏繞錯亂。

那蛇女誤會瞭什麼?他怎麼就心有所屬瞭?和之前那肖似謝征的聲音又有何關系?

總不能,她的意思是他心悅謝征?@宛如驚雷迎面劈下,手指一蜷,扯得頭皮吃痛。

傅偏樓被這個念頭荒謬得笑出聲來:“怎麼可能…”卻越笑越淡。

眼前,一縷烏發流淌過手心,令他不禁想到給謝征束發時,在指縫間穿梭的細密青絲。

說來也是好笑,謝征做任何事都十分利索,簡直沒有不會的東西,偏偏對那一頭鴉羽似的長發毫無辦法。

自己獨自呆在弟子舍時,就嫌麻煩,常常披散在肩頭,傅偏樓有時看不下去,就會按著他好好地梳起來,端端正正戴上玉冠。

很小的一件瑣事,可他現在回想起來,連指側撩起鬢發時擦過耳垂的那一小塊皮膚都滾燙異常。

分明轉瞭內息,他竟有種窒息的錯覺。

是,他承認,自己將謝征看得很重,是不同於師長好友,前所未有的,無法以任何身份度量之重。

可他從沒想過,這樣沉甸甸的重量,究竟該粉飾上怎樣的名號。

隻是想呆在一起,不希望分開;看到對方就覺得安心,無憂無慮。

望他可以展顏,事事順遂如意而已。

和書卷裡描述的男歡女愛,似也不盡相同,談何情思?一定是蛇女弄錯瞭哪裡。

反復說服,總算把那句回蕩不休的“心有所屬”按瞭下去。傅偏樓搖搖頭,沉入水中,仍舊擺脫不瞭胡思亂想,渾身都不自在。

他再忍不住,豁然起身,以靈流瀝幹水漬,披上外氅,匆匆沿著岸邊,一路尋到瞭隔壁浸在溫泉中,閉目養神的蔚鳳。

“蔚明光,醒醒!”

傳音過去,蔚鳳訝異地睜眼看來:“傅儀景?你怎麼跑來瞭,臉還這般紅.

對瞭,這裡熏香有異,記得轉內息。”

反手碰瞭碰臉,果真滾燙,傅偏樓對自己的異樣更有瞭交代,問:“你有沒有碰到安排來的蛇女?”

微微凝滯一瞬,蔚鳳點瞭點頭,有些尷尬地移開眼,“沒想到蛇巢的妖獸有這般花樣,想必你那邊也一樣?”

傅偏樓抿瞭抿唇,“她的聲音不對。”

“嗯,起初我也嚇瞭一跳。後來問過那蛇女,說,為瞭令來客感到親近,熏香裡特意點燃瞭助興的草藥,有一定致幻作用,不必驚慌。”

傅偏樓確認道:“在你耳裡,聽見瞭誰?”

“親近之人,”蔚鳳咳瞭一聲,窘迫道,“還能有誰我小師叔。”

聞言,傅偏樓才徹底放下心來。

他就說是那蛇女危言聳聽,否則,難道蔚鳳也心悅他小師叔不成?

也不知在慌個什麼,搖搖欲墜的一顆心終於落回原處,他長嘆口氣。

蔚鳳不知想到哪裡,跟著也嘆瞭口氣。

兩個尚未弱冠的少年被這一出刺激得不輕,對視一眼,惺惺相惜,穿好衣物,心有餘悸地離開瞭這座魔窟。

容顏十分不起眼的男人坐在高位上,裹著一身青灰衣袍,上邊映出鱗片一般的粼粼光暈。

“兩日瞭,他們有無異動?”

“回稟大王,從底下小妖們的匯報來看,暫時一切如常。”

青玉伏於地面,事無巨細地將幾人的一舉一動都復述瞭遍,隨後道,“那名結丹期的白蚌一直泡在水裡,好像不太愛動,有什麼話,大多也由它的坐騎開口。”

“赤蚌倒是將蛇巢逛瞭一圈,但玩過後便沒什麼興致瞭,中途還說要去其它大王那邊看看,但白蚌沒有同意,被勸下來瞭。"

“至於那喚作小樓的道修,很安分聽話,主人在哪他去哪兒,白蚌不離屋便跟著赤蚌。說要他在群妖盛會上和其它修士比試殘殺,也不見有反抗,看來是徹底被馴服瞭。”

聽完,男人敲瞭敲座椅,嗓音嘶啞,猶如毒蛇吐信:“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盡數說來。”

青玉又沉思瞭番,道:“若說有何特別大抵是在銷魂泉裡,聞到軟玉香後,他們都產生瞭一點幻覺。”

溫香軟玉銷魂泉,向來是蛇巢人人稱道的好地方。

所謂軟玉香,是為迷醉舒適之用,主料中的情果,能暗暗引動欲潮;若是已有心上人,便會產生有關對方的些許幻覺,更加引人入勝。

此處乃她提議所辦,過去用來招待貴客,無往不利,這還是第一回鎩羽而歸,一碰壁就是兩個,叫她不免掛心,惡意嗤道:“總不能這主仆之間有什麼吧?難怪走到哪裡都要帶著。”

灰蛇擺擺手,對這些不感興趣。

他聽聞有隻結丹妖獸忽然來此,說要參加群妖盛會,難免疑心是誰走漏瞭風聲,對方為麒麟而來,憂心忡忡。@可眼下看,或許當真隻是個巧合。

倘若如此,眸中劃過一道貪意,稍加利用,說不定一念及此,他起身道:“我親自去見一見,青玉,帶路。”

“是!”

石室裡,蔚鳳神情一凝,提醒道:“來瞭。"

老貝殼抖抖殼裡的水,傅偏樓垂下眼睫,縮在他袖袋裡的011更往裡藏瞭藏。眾人表面松懈,實則暗暗註視著洞口,等待與這位灰蛇大王的首次交鋒。

隻蹬著長靴的腳邁入眼簾,接著,是青灰色的外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軀。

中年模樣的男人,隨處可見,一轉身就能忘掉的相貌,在嫵媚的青玉旁邊,更是極不起眼。

令人難以想象,他就是鼎鼎有名的灰蛇大王。

看清全貌後,傅偏樓心跳都錯瞭一拍。

他瞳孔微顫,堪稱狼狽地挪開視線,若非易容丹的副作用,差點連面無表情都繃不住,心中驚濤駭浪,全然沒能料到。

荒原灰蛇妖修是,是瞭,都對得上。

竟然是他!那個曾在第一世買走自己的妖修!

【這不是老熟人嗎?】魔也跟著認瞭出來,嘻嘻笑道,【我記得他,血的味道扯裂皮肉時的慘叫.

痛快,真痛快!我都有點忍不住再試一次瞭!】

【也對,這輩子因為那個姓謝的從中作梗,我沒能親手撕碎他,讓他逍遙地蹦噠瞭這般久。哈,還真是無巧不成書。】

【我記得你好像還挺怕他,怎麼樣?要不要換我來啊?】

“不需要。”傅偏樓斷然拒絕。

他站在後方,於灰蛇的視線死角探出右手,摸瞭摸左腕上的紅繩,多少安下點心。

的確,猝不及防再見到這隻折磨過他的妖修,他依舊感到毛骨悚然,後背陣陣冷汗。

但沒關系,在他的忍耐范疇內。

傅偏樓細細調整著呼吸,盡可能地別開眼神。好在他扮演著低微的角色,抬頭反而是一種冒犯,得以順理成章地不和男人對視。

他自覺沒有露出異樣,身旁的蔚鳳卻有所察覺地遞來一瞥,無聲詢問。

這一眼仿佛將他自冰冷的泥潭中整個拽出一般,傅偏樓恍然意識到,和以前大不相同瞭。

他不再是當初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少年,也有瞭可以依靠的同伴。

沒什麼好害怕的,假如他樂意,無須魔出手,也能殺死對方。

蔚明光、老貝殼、乃至011。不知不覺間,他的身邊已有瞭這般多的人。

回以無礙的神色,傅偏樓徹底冷靜下來後,反而覺得正好。

他們是為挑撥離間而來,單單要灰蛇一個的命不夠,最好引四大妖王互相忌憚殘殺,方便他們漁翁得利,趁亂救出被抓走的謝征和宣明聆,順利的話,再稍帶一隻麒麟。

第一世被關在巢穴中,日夜相對地度過好幾年,為瞭能夠早點逃出生天,拼命揣摩妖修的習慣想法,沒有誰會比傅偏樓更清楚這傢夥真正的本性和作風。

大膽、狠辣、識時務。

能為尋他化身妖修,隻身涉險,深入仙境;也能說放棄就放棄,見勢不妙,百年謀算拋諸腦後,一朝前功盡棄。

幾乎不需要思考,傅偏樓就明白那雙眼睛裡閃爍著怎樣的貪婪算計。

無需試探瞭解,也無需誘導設陷,這條灰蛇怕是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和其它妖怪分享那隻麒麟。

不過真不巧。

既然他在這兒,就絕不會讓其得逞。

眸中厲色一閃而過。

曾飲他血肉,令他痛不欲生;後捉走同伴,至今未有音訊。

新仇舊恨,正好一起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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