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即便暗中觀察過,這夥突然出現的蚌妖一行人依舊疑點重重。
但要說他們知道瞭什麼,灰蛇也並不這麼認為。
畢竟,哪隻結丹期妖獸在得知此處有麒麟的存在後還能隱而不發,悠哉遊哉地躺在水裡睡覺?
設身處地地想,若是他,一早就仗著實力登門威脅,要求分一杯羹瞭。
至於會否是其他三個妖王找來的人…在灰蛇看來,雪鷹高傲,木犀自私,銀魚愚鈍,但都不至於做出這般損害己身利益的蠢事。
麒麟僅有一隻,妖族吞噬血脈也非一朝一夕,四人均分本就有些捉襟見肘。
若不是他們修為相近,幾乎同時找到瞭這隻麒麟,害怕大打出手傳出風聲,招來更大的妖怪,又怎會立下盟誓決定共守秘密?
灰蛇想到當初就不禁咬牙切齒,分明再快一步,他就能獨自享用這隻上古大妖瞭。
若他沒有轉妖修,還是從前的元嬰期,怎會和這些個小輩虛與委蛇?
也罷,男人的目光落在水槽中的蚌殼上,如今不過多費點功夫,笑到最後的,仍然會是他。
這般想著,他面上堆起笑容,對其拱手道:“在下灰蛇,不知貴客遠道而來,沒能及時迎接,實在羞愧。”
老貝殼張瞭張外殼,輕輕掠瞭他一眼,慢吞吞地說:“噢,你就是這裡的大王?”
“正是。”被輕慢對待,灰蛇臉上笑容不變,伸手攔住瞭一旁想斥責的青玉,看上去脾氣甚好。
蔚鳳清楚這隻貝殼膽小怕事得很,這副懶洋洋的模樣可不是自恃傲慢、故作姿態,而是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再多兩句,怕是連嗓音都要哆嗦。
他搶下話頭,大大咧咧地說:“也沒什麼好迎接的,無意中閑遊至此罷瞭。你這兒地方不錯,屬下侍奉得挺得當,除瞭那個溫泉,玩得都很開心。”
青玉尷尬低眉:“是奴傢擅自安排,失禮瞭。"
@擺擺手示意不在乎,客套話過去,蔚鳳也不裝模作樣,開口道:“白蚌他生性懶惰,不愛開口,大王莫要見怪。您特意來此,應當也不止為問候吧?有什麼話,與我直說就是。”
“瞞不過閣下。”灰蛇頓瞭頓,苦笑道,“我確有一事相求。”
蔚鳳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聽他說:“其實,我來到荒原外圍,是為追殺木犀。”
“木犀?”蔚鳳一愣,“木犀大王?”
“不錯。”灰蛇眼神陡然兇狠起來,“我與他有血海深仇。他曾吞食瞭我唯一的弟弟,待我回來,萬事休矣,一路調查真兇,誓要替他報仇”
“閑話就不多說瞭”像是意識到失言,他搖搖頭,“此回群妖盛會,看似風平浪靜,實則處處生險。四大妖王明面上和睦,其實一直在爭奪地盤,摩擦不斷,若我所料不錯,這場宴會大概率成為它們發難的契機。”
“也就是說,你們這幫子妖王要打起來瞭?”
蔚鳳饒有興味地挑瞭挑眉,“看來我們來得還真不巧。”
@“非也。”灰蛇盯住他,目光灼灼,“幾位的存在,於我而言可謂雪中送炭。還請諸位屆時出手相助,讓我一報殺親之仇!自然,報酬是不會少的。”
老貝殼吐瞭個泡泡:“爾之私事,老身不想摻和。”
蔚鳳也抱臂道:“報酬?也要稀罕到能打動人才行…”
他話音未落,就見灰蛇咬咬牙,破釜沉舟一般地說:“白龍遺物,可夠稀罕?”
此言一出,滿場寂然。
傅偏樓抬起頭,易容丹偽造出的那張臉沒什麼表情,可眼底完全藏不住震驚。
老貝殼的蚌殼僵住瞭,半晌,才緩緩道:“白龍…?"
看眾人驚愕不已,神情動搖,灰蛇意料之中地勾起唇,假裝肉疼地說:“不錯,正是三百年前,掀起人妖之戰的那條白龍。”
他揮揮衣袖,桌上頓時出現一方羅盤,和一卷殘簡。
“此物乃我偶然所得,還有一枚秘境碎片,連通著當年赫赫有名的龍谷,可以佐證。”
“看完這枚玉簡中的訊息後我才知曉,原來那孽龍尚有後裔在世。”
傅偏樓雙肩一顫,蔚鳳則肅穆道:“白龍後裔?我可從沒聽聞過。”
灰蛇道:“當年白龍受道門追殺,似乎正與他之後裔有關,自然不會透露出去,引得天下相爭。這枚玉簡應當是白龍留給他的屬下,方便其尋到後裔蹤跡特意書寫,若是不信,您大可一閱。”
“……”一臉狐疑地接過殘簡,像是不能放心,蔚鳳轉身遞給後邊垂著頭的從屬,“你看一看。”
他明白此物對傅偏樓而言有多要緊,這才佯裝多疑,讓人最先閱覽。
傅偏樓知他心意,深吸口氣,閉目朝手中殘簡探出神識,隱隱約約地窺見一道身影。
那人面貌與他極像,眉眼更明朗幾分,看來時,眼若拂花,天然一段風流。
“青蟒,這羅盤以我血浸染,可和白龍血脈的氣息產生共鳴。若有朝一日有瞭動靜,就要勞你去尋瞭,"
“要是哪天,他想探尋過去的真相,就等元嬰期後,讓他帶著這枚玉簡去獸谷一趟。”
像是想到瞭什麼,白承修眼裡忽而浮現瞭柔和笑意:“是瞭。我雖不能伴他左右,看他長大,卻也該給他取個名姓叫什麼好?”
“天下父母,無不盼望平安順遂。可此身為道門所謀,註定背負良多,平安順遂,僅是一句空話。”
他喃喃道,“我之孩兒,千難萬險,無非一場難關。我望你不折意氣,置死地而後生,便喚作”
那聲音戛然而止,身影也驀然消散,玉簡殘缺,隻堪堪到此。
傅偏樓睜開眼,沒有什麼白承修,幾雙眼睛默默望著他。
沉默許久,勉強克制住心中急迫,他點瞭點頭,“沒問題。”
蔚鳳拿過玉簡,和老貝殼分別看過,朝灰蛇頷首:“雖不曾見過那條白龍,但如此風姿,想來不假。大王,白龍後裔,這份大禮也太貴重,您為何不獨自消受?”
這份警惕理所應當,灰蛇也早就備好瞭說辭:“上古大妖的血脈,誰不眼饞?我自然想要,可得到羅盤數百年也不見它有動靜,與其握在手裡當塊石頭,始終惦念,不若拿出來做個交易。”
“我的誠意在此,”他誠懇道,“隻望聽我之令,助我殺死木犀,這些,我盡數奉上。”
說完,灰蛇等著對面表態,半點不慌。
他不相信對方會不為所動。
說起這白龍後裔,他便有些惱怒,當年他得到這枚羅盤,欣喜若狂。於蛇妖而言,自然是龍族血脈更為親近,也更好吞食,若運氣好,說不定還能一舉化蛟。
為此,他不惜舍棄元嬰期修為,修得人身,以涅尾鼠筋隱蔽氣息,裝成凡人躲避白龍屬下的追殺。
百年而過,忽然有一日,羅盤有瞭動靜,他循著那縹緲的氣息找瞭十幾年,才堪堪確定對方的具體位置,竟然落在管轄最嚴的明淶仙境。
冒著被抓的風險,他一路追查搜尋,那氣息卻在一座凡人小鎮上消弭無蹤。後幾經詢問,才知是被清雲宗的人帶走瞭。
可恨、可憎,卻全無辦法。清雲宗不是他惹得起的對象,除瞭悻悻而歸,別無他法。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錯過白龍後,居然又讓他遇上一隻麒麟眼眸裡流露出一絲迫切和貪欲,錯過一回,他絕不會再錯過第二回!
他先前與木犀暗通曲款,哄騙對方與自己結盟,一齊殺死銀魚和雪鷹。
兩人實力相當,對方有恃無恐,滿口答應下來。
灰蛇原本還以為,隻能暫且與木犀共享,日後再尋良機。誰知好巧不巧,來瞭一隻不清楚內情的結丹期蚌妖!
順利得話,他很快就能獨占麒麟瞭!
而這隻蚌妖呵呵,就帶著這枚永遠不可能尋到白龍的羅盤,像當年的他一樣,無盡地等下去吧。
如他所料,在亮出底牌之後,白蚌沒有拒絕,問道:“老身可以幫你。但誰知你過後會不會反悔?得先將東西給我們才行。”
反正是沒用的破盤子,給出去也無所謂,但為瞭不引起懷疑,灰蛇沒有貿然答應,想瞭想道:“我明白閣下憂慮,但於我也一樣。若是你們拿完就跑,我豈不是賠瞭夫人又折兵?”
蔚鳳不耐煩地問:“你待如何?”
“這樣好瞭。”灰蛇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眼珠一轉,說道,“羅盤可以先給你們,但這枚玉簡我先留著,若是你們背信棄義,我便將此公之於眾。另外,還望幾位拿到羅盤後,莫要離開蛇巢,一直留到群妖盛會當日。”
蔚鳳眼睛一瞇:“你想軟禁我們?”
“羅盤我已給出,”灰蛇道,“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點要求,不足為過吧?”
“
蔚鳳望向老貝殼,它張瞭張口,片刻後一嘆:“好。不過殺一隻木犀,老夫便幫你一回。”
事宜談妥,灰蛇不禁一喜:“既然如此,青玉。”
“奴傢在。”青玉趕忙答應。
“這之後,你就跟著幾位,不必去迎客瞭。”灰蛇意有所指,“若貴客有何所需,務必報告與我。”
這就是要她看著點人瞭,青玉明白他的意思:“是。”
一切談妥,男人起身笑道:“主隨客便,我就不多留,打攪諸位興致瞭。群妖盛會還有半月不到,此前,還請各位在蛇巢好生享受。”
他離開後,蔚鳳瞥瞭眼留下的青玉,說道:“我們有話要談,你到門外去吧。”
人還在這兒,青玉也不怕他們憑空消失,福瞭福身,拖著蛇尾去往洞口。
甫一離開,演瞭半天的蔚鳳長舒口氣,老貝殼咕嘟咕嘟地浸入水中,隔著水波看向默不作聲的傅偏樓。
怕被聽見,蔚鳳傳音給他,卻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喚道:“傅儀景你怎麼樣?”
傅偏樓搖瞭搖頭:“多謝。”
他繞到座前,扶住盛著老貝殼的玉盆,安撫地摸瞭摸它的殼。
“小主人,”老貝殼看起來快哭瞭,“主人他u“嗯。”傅偏樓垂下眼睫,“我看見他瞭。"
白承修他的父親,原來是那副模樣。
一陣悵然若失,此時此刻,他忽然很想念謝征,想和他說說話,傾訴心底藏瞭很久的委屈。
原來,他也曾被期待過,不是什麼“不正”的“偏樓”,而有另一個寄托著祝願的名字。
不折意氣,置死地而後生嗎傅偏樓喃喃道:“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