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動搖

作者:扇九 字數:3504

回程路上,011莫名有些憋得慌。

【宿主,應常六他】想瞭又想,011才問,【為什麼要和我們講那個‘常六’的故事呢?】

就算是它,也猜得出來常六就是應常六本人。

少年時舉傢被滅,為復仇汲汲營營、犧牲一切。

這樣鮮血淋漓而又離奇的過往,該深埋在心底才對,何故要與才相識不久、甚至有些不對付的人傾吐?

【一時興起?想拉近關系?找不到別人瞭?】

猜測很多,011無法確定究竟是哪一個。

說到底,他們並不熟悉;更別提應常六這個人本身就戴著厚厚的假面,直至今夜,才流露出一絲縫隙。©【還有他帶給蔚鳳的那句話什麼意思啊?別被他嚇一跳?他想做什麼嗎?】

謝征則在思索另一個問題。

應常六要明凈珠做什麼?

《問道》中,他是順利拿到明凈珠的。

有蔚鳳、師寅和成玄坐鎮,也不存在這些莫名其妙的秘境,從始至終都很順遂,沒有流露過哪裡不對。

作為仙器之一,空凈珠的仿物,明凈珠最大的用途就是清心鎮魂、寧神解毒。

無論作哪一個用,聽上去都不太妙。

但他又信誓旦旦地說著“再見面”,好似有無明凈珠,對他根本沒什麼影響。

倘若真不要緊,何至於這麼大陣仗,甚至不惜和蔚鳳翻臉?

以及那個古怪的黑衣人,到底怎樣做,才能令一個築基都困難的雜靈根修士,一躍成為仙境七傑?付出的代價是什麼?那手老道的煉器之術,又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還有應常六對傅偏樓的過分在意他隨應常六出去本隻是想探探此人的目的,卻反而令迷霧更深一重。

眼前浮現出應常六臨別時的那個眼神,似悲戚,似釋然,似無奈,仿佛認瞭命。

有那麼一瞬間,謝征覺得,這個人好像再也不會出現瞭。

謝征被應常六叫出門去時,相隔一墻之地,瓊光也未曾休息。

試器之比結束,按照約定,師寅該來尋他才對。可瓊光左等右等,都不見人影,簡直寤寐難安。

同屋的周霖看不得他這副站在窗前直嘆氣的傻樣,躍至肩頭,不滿地哼瞭一聲:“你要和那傢夥重歸於好?我看懸,他不是一直瞧不起你嗎。”

“也並非重歸於好。”

瓊光覺得肩頭有點重,順手將她薅下來抱在懷裡,“隻是忽然發覺,我和他之間,好似有些誤會。”

“誤會?什麼誤會會在人前那樣說你?”一旁玩著靈石陣的周啟發出不屑的嗤笑,“第一次見,我還當你們是仇人呢。就不怕他這回也是坑你?”

瓊光被他倆你一言我一語擠兌得說不出話,幹脆狠狠摸瞭把兔子腦袋,又伸手將周啟柔順的烏發折騰成雞窩。

相處一年下來,他也差不多看清瞭這倆麻煩的真面目,早沒瞭當初的客氣:“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

“你!”

周霖瞬間瞪大紅通通的兔子眼,從他臂彎裡掙紮出來,跳回瞭周啟手心。

周啟一下子抱緊她,雪白小臉整張皺起,往後退瞭兩步,警惕地盯著瓊光一雙魔爪。

看他倆反應這麼大,好像受驚炸毛的兩頭小獸,瓊光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這一笑,周啟更氣瞭,他難得有些真心地替這傻瓜修士著想,哪知這人根本不當回事?

“你慢慢去等那個師寅吧!”周啟憤憤然,“吃瞭虧別找我們哭!”

“好瞭好瞭,不逗你們瞭。"

瓊光斂起放肆的眉眼,見周啟還有些氣鼓鼓的,周霖直接悶頭不起,還是覺得有些好笑。

不過他自也有一套哄人的辦法,從袖子裡取出一枚木梳,喚道:“過來,給你們梳一梳。”

“周啟?”

周啟撇撇嘴,不理他。

“周霖?”

小兔子抬頭,瞥瞭他一眼。

“唉,真生氣瞭?”瓊光佯裝失落,倚在窗邊,低頭不語。

那副樣子真有幾分可憐,等不到以前的弟弟敘舊,還被傢裡兩位小崽子嫌棄。

屋裡異常安靜,周啟隻覺渾身別扭。

放在平時,他是不吝嗇於表現一下乖巧,當個知冷熱的“好弟弟”的。

可心裡藏著事,方才又遭冷遇,一時間莫名其妙地有些生氣,自己都不太明白氣從何處來。

算瞭,他心想,要博取信任不能功虧一簣,萬一瓊光真介意就不好瞭,是吧。

順著人點又如何?謊話又不是第一次說,違心的事情做過要多少有多少。

反正按照他和霖霖原本的打算,最多明日,就該跟這個傢夥分道揚鑣瞭。

找到理由說服自己後,他一步一蹭地挪過去,猛然將小兔子高高舉起,塞到瓊光懷裡。

“梳吧梳吧。多大人瞭,還為這點小事糾纏。”周啟唾棄道,“幼稚。”

周霖:“?”

小兔子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周啟?!”

周啟心虛地低下頭:“霖霖,你的毛都被他弄打結瞭,就該讓他賠禮。”

“是是是,賠禮。”瓊光繃不住神色,動作溫柔地將兔子放到窗臺上,火行靈力蔓延至木梳中,恰好保持一個熨帖的溫度,給她認真打理起毛皮。

夜風習習地吹拂在臉上,頭頂藤蘿陰影晃蕩。

周霖頗為愜意地瞇起眼,哼道:“好吧,看在你誠心誠意的份上。”

“哥哥,你也別跑。”她又說,“光我一個可不成。”

不敢忤逆妹妹,周啟悶悶應瞭聲,靠在墻邊繼續玩他的靈石陣,心中忽然聽到周霖的聲音。

作為半妖雙生子,他們天生就能這樣暗自交流;將妖血渡給周霖後,他已是完完全全的凡人,但這份能力卻保留瞭下來。

“周啟,”她的語氣中不見疑問,篤定道,“你動搖瞭。"

“你該不會真的要相信這個修士,忘記我們跟來煉器大會是為瞭什麼瞭吧?”

“我沒有忘!”周啟急急辯駁,“我知道的,不能讓他們解開咒術”

“撒謊。”周霖一眼就看穿,冷笑道,“你連自己都騙過瞭嗎?還想騙我?”

周啟啞口無言,半晌,低低問道:“我我隻是在想,霖霖,這樣有什麼不好?”

“那個咒術,是為瞭探聽仙門消息才下的,可我們現在不就在仙門裡嗎?”

“與其冒險去奪明凈珠,還不如讓他們解咒”

“那個人會倒下,又不是咒術的錯!”周霖打斷他,“他們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我都沒有施展母咒,怎麼把他變成那樣?”

“到時候明凈珠解瞭咒術,還是不好,定要以為我們暗中動瞭手腳。那個謝清規、那個蔚明光,還有宣明聆,哪個好相與?瓊光又是個傻的,屆時身份暴露,我有修為逃得掉,你怎麼辦?”

周啟被她說得抬不起頭來,訥訥道:“對不起,霖霖。是我想得太簡單瞭。"

周霖停滯片刻,才繼續說,“難得撞見一個傻子,過瞭段安穩日子,舍不得走,常情所在。”

“我…明白你的。”

“有那麼一瞬間,我也有過那種念頭。”她耳朵微微翹起,三瓣嘴蠕動瞭下,“覺得,要是能一直這麼下去,好像也不錯”

“可是哥哥,我們已經沒有功夫猶豫瞭。"

周啟沒有回話,周霖也不再勸,由他好好考慮。

他們不言不語,瓊光還以為是犯瞭困,本在絮絮叨叨的嘴逐漸停瞭下來。三人沉默著,就這樣等到瞭半夜。

終於,有隻紙鶴晃晃悠悠地飛過來,沖發怔的瓊光張開鳥嘴。

師寅有些冷淡的嗓音從中傳來:“師尊傳我即刻回谷,改日再談。”

說是改日,也沒有具體時候。

瓊光不知是何滋味,說不上難過,也說不上好過,就像多年前他烤好瞭雞,邀師寅前來一敘,卻隻得到一句“免瞭”那般。有種希冀落空的寂寥,不由輕嘆一聲。

周啟都冒到嗓子眼的嗤笑被他嘆得咽回瞭肚裡,不得勁地咕噥道:“什麼玩意兒,真就急到連一面都見不瞭嗎?”

“罷瞭,”感到手下周霖軟綿綿的蹭動,瓊光心情稍好幾分,苦笑道,“就這樣吧.

他話音還沒落,那停在半空不知多久,靈力未消的紙鶴再度開口,這回,聲音有些艱澀:

“.

抱歉。”

短短兩個字,被他咬得僵硬極瞭,還有些不易察覺的小心。

就好像他也清楚此舉會招惹厭煩,反復斟酌著該怎樣說,才能表達出歉意似的。

瓊光愣愣接住掉下來的紙鶴,無奈抱怨:“這小子.

隔這麼久,誰知道你還有話在後邊啊。”

“罷瞭,”他把紙鶴塞進袖裡,拍拍手,“就這樣吧!”

分明是和方才一模一樣的話,周啟卻能聽出他心情的不同。

他有些詫異地問:“不生氣嗎?你可是等他到現在啊!”

瓊光則說:“解釋瞭,也道歉瞭,那便算瞭。總歸都是問劍谷的,回去就能見,也不急於一時。”

你可真看得開。”

周啟忽然覺得那個師寅有點可憐瞭。無論是何態度,耿耿於懷的始終是他,瓊光卻拿得起放得下。

“直說我脾氣很好唄。”瓊光摸摸他的頭,笑瞇瞇地,“不然哪受得瞭你們這倆祖宗?”

“脾氣好就什麼都會原諒嗎?”周啟沒有躲開,皺起眉問,“哪怕是他做瞭你不能容忍的事情,也道個歉就能解決嗎?”

瓊光臉上的笑淡去些許:“那可就未必瞭。"

周啟忽然感到緊張,攥緊瞭下擺:“到什麼程度會未必?”

“嗯往大瞭說,殘害無辜。”瓊光想瞭想,“往小瞭說,謊話連篇吧。”

“怎麼瞭?”

周啟躲開視線,又覺得姿態太狼狽、有破綻,撐起一個虛偽的笑容:“隻是在想,瓊光哥哥真是個好人啊。”

的的確確是個好人。

很可惜,他救下、養著的,正是他無法原諒,殘害無辜、謊話連篇的壞人。

“我不會猶豫瞭,霖霖。”周啟在心裡道,“這裡,果然也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周霖跳到他懷裡,隻說:“沒關系的。”

“你還有我,哥哥,我還有你。”

誰都不可信,除瞭彼此。

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徹底領悟到瞭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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