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鑼一聲脆響,紅燈高掛,炮竹噼啪。
熱鬧的吹吹打打聲裡,不少凡人都驚疑地探出頭來窺探要知,自那“鬼新娘”來訪以後,已有幾年無誰敢這樣聲勢浩大地迎親瞭,就算新郎其貌不揚,喜宴也都蒙上一層陰影,不免草草瞭之。
先前祁傢三少爺剛遭過劫,這是誰傢的兒郎,竟頂著風頭娶妻?
隻見那座精巧漂亮的喜轎一路被抬到祁雲山腳,山腰之上,正是祁傢的大宅所在。
奇瞭怪瞭,聽聞祁傢最厲害的仙長都不敵那鬼新娘,才相隔多久,就敢大張旗鼓瞭?
有聽到風聲的趕緊解惑:“那祁傢三少爺,原本迎娶的,乃隔壁鎮上富甲一方的大戶小姐,這門親事,正是兩傢結為秦晉之好的契機。”
“三少爺被擄走,那小姐便隻好另擇人而嫁,總歸還未過門。小輩的婚事不急,長輩的門路卻急啊!千挑萬選,才找出瞭個男丁,硬著頭皮上瞭。"
眾人聽罷,紛紛恍然,心裡不免暗暗嘀咕:
那男丁該醜得何等驚天地泣鬼神,才有這個自信!
送親儀仗並不急著上山,沿著山腳街道繞行九圈,寓意“長長久久”;討完彩頭,就停在山階底,待新郎前來迎親。
這便是祁雲山歷來的成親習俗瞭,好事者不禁圍攏過來,瞪大眼睛,想瞧一瞧這醜新郎的模樣。
不多時,從山上下來一隊結親眾,個個身著艷色,顯得喜氣洋洋。
而其中走在最前方,正紅喜服、襟口配花的那位,自然就是今日的主角瞭。
遠遠見著,身形修長清瘦,脊背挺直,舉止有度、閑庭自若,氣質蕭然,似乎並不像所想的那般不堪。
待走到轎前一抬首,看清的無不倒抽一口冷氣。
果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祁傢這是幾個意思?分不清美醜瞭?鐵瞭心要引那鬼新娘上門嗎?
思維敏捷的,多少有瞭些猜測;而方才信誓旦旦說著祁傢秘辛的人也一低頭,默默退出瞭人群山腳下,爛漫芳菲映得天色如晚,一片桃瓣自樹梢飄零,隨風卷過。
祁傢高堂中,氛圍卻不若外頭表現出來的那樣輕松喜慶。
雖紅簾飄飄,喜燭燃燃,在座各位也都衣著莊重、珠釵滿頭;可每一人皆面色沉鬱,眉宇間夾雜著憂慮。
“我已令人盡量將事態傳得自然些,”祁傢老祖一嘆,“也不知那妖孽會否上當?不然恐怕打草驚蛇u他座旁端坐一名吉服青年,倒是斂眉垂目,不慌不忙,淡淡開口道:“無礙。若不來,也有他法去尋。”
聽這氣定神閑的一句,祁老祖多少放下點心。就在此時,門口忽然傳來爆竹炸響的聲音,眾人神情一凜,知曉到瞭最為關鍵的時刻。
是成是敗,就看此時。
“吉時到”小廝長聲喊著,“新郎領新娘出轎、進門”
目之所及處,先是一抹正紅袍服,襯得人膚如疏雪。
烏發傾瀉,流若墨絹;眉骨稠麗,意態且濃。
正是鐘靈毓秀,多一分嫌俗、少一分則淡,恰到好處的顏色,微微含笑時,令人眼前失色,目眩神迷。
好教人不覺去想若鬼新娘不肯來,可真瞎瞭眼。
他手裡攥一段錦綢,另一端牽在新娘手裡,配合著身邊女子步調,步伐也放緩瞭,可見的確貼心溫柔,擔得起良人之稱。
兩人一步步行至堂中,小廝繼續照章程道:“新人已至,行廟見禮,奏樂!”
樂起,點香,煙熏渺渺,令原本一板一眼、旨在騙妖的僵硬畫面,增添瞭幾分和諧。
新郎容姿翩翩、新娘身段嬌柔,乍一看去,仿佛一對璧人。
謝征靜靜望著這一幕,不知為何,總覺得有幾分不虞。
他突然覺得,這回答應讓傅偏樓去當新郎,有些過於草率。正走神間,識海裡的011卻感慨道:【雖然是假的,但是莫名有點感動啊。】
“
感動?”謝征絲毫不覺得,略微疑惑。
【宿主也一樣吧?】011情不自禁地嘆息,【看著小偏樓長到這麼大,回過頭來想想,居然已經到成傢立業的時候瞭。若真有一日,他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人就好瞭】
成傢立業?和誰相伴一生?
眸色微微一暗,謝征沉默片刻,才道:“那樣多的問題還未解決,他沒空想這些兒女情長。”
就算喜歡上誰,考慮到諸多事宜制約,他也不會允許。
而傅偏樓灬向來聽他的話。
011瞬間喪氣:【我當然知道啦隻是想想嘛。宿主好較真,這就是傳說中的老父親心態嗎?舍不得兒女嫁出去?】
“你再胡說。”
淡淡一聲,聽不出喜怒,011卻曉得自傢宿主有點生氣瞭。
它頓時不敢貧嘴,縮瞭回去,小腦瓜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哪裡惹到瞭對它日漸寬容的謝征。
宿主平日裡分明就是小偏樓長輩的身份自居嘛,這是在不高興什麼?莫非惱羞成怒瞭?
它想不明白,謝征其實也有些莫名其妙。
他蹙瞭下眉,摒除隱隱煩躁的思緒,平心靜氣,繼續觀禮。
@那邊,祝詞念完,已到瞭最後三拜九叩的環節,小廝揚聲道:“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朝門外、香爐、匾額分別拜瞭三拜。
“二拜高堂”
“敬尊長茶”
新郎一骨碌從地上爬起,和被侍女攙扶著的新娘各自走到一邊座前。
女眷自有傢屬在,至於傅偏樓,祁傢萬萬不敢有人擔任問劍谷弟子長輩的,便隻能由謝征重出江湖。
傅偏樓慢吞吞地取過下人端著的茶盞,稍稍低眉,舉於額心。
“表哥,”他逐個地咬著字,長睫一掀,語調拖長,“請喝茶。”
那一雙眼眸隻隱沒在發間,另一隻則自下而上地凝視著師兄,含幽帶怨。
顯然,他對眼下的詭異情狀很是不滿。
這副神態比之方才和新娘站在一處時要鮮活得多,不是故意端起的虛假淺笑,而是謝征所很熟悉的、屬於傅偏樓的表情。
並非外人面前問劍谷傅師兄的冷淡、也並非在師長友人面前的親近隨意,是隻獨獨會對他展現出的一面。
不明不白的不快煙消雲散,謝征稍稍一笑,應道:“嗯。”
他一笑,傅偏樓就心底別扭極瞭,覺得哪裡都不對勁。
和陌生女子結親便算瞭,居然還要認謝征為尊長,向他敬茶?也太過離譜!
就算謝征將他養大,他也從沒將對方視作自己的長輩啊!
這個念頭一晃而過,讓傅偏樓的動作不禁一頓。
慢著,不是長輩、不是親朋那,他究竟將謝征視為什麼呢?
這個疑問似乎很早便有瞭,可直到如今,他也未曾找到回答。
看傅偏樓怔忡在原地,呆呆地舉著茶盞,不知又在想什麼。謝征嘆瞭下,傳音道:“莫走神。”
“叫你做餌,我定不會輕忽大意,可你也不能因此放松戒備。此前種種佈置,可有數?”
傅偏樓回過神來,下意識說:“放心,你講的話,我都記著的。”
這樣毫不設防的乖順態度令謝征十分滿意,他伸手接來茶盞,輕輕擦過盞托底下,還沒來得及抽走的傅偏樓的手。
尾指不經意間一觸即分,仿佛蜻蜓點水,異樣的灼燙。
謝征微微一愣,傅偏樓也跟著一愣。
兩人相視一眼,傅偏樓臉上忽然露出一個笑容。
他往後退瞭一步,又作一禮,拖長語調,這回是調笑般地喚道:“表哥請喝茶吧。”
他叫的那位表哥未動聲色,僅眉目舒展瞭些,淺淺頷首。隨即垂下眼,掠開碗蓋,輕呷一口,放在桌邊,這便算敬過茶瞭。@澀,後而回甘。
賓客滿堂,卻也無誰知曉這對表兄弟短短一盞茶間的暗流洶湧。
等新娘也敬完尊長,回到堂中,與傅偏樓並肩而立時,不禁有人緊張到暗自屏息。
以往,便是最終夫妻對拜時,妖風就會出現,卷走新郎。
若那妖孽沒有識破他們的引誘、或是自恃實力高強,還敢現身的話局勢一觸即發,在場一眾緊緊凝視著那對新人,隨時準備應對刮來的妖風。
謝征看似有些心不在焉,神識實則一直籠罩在傅偏樓周身,鎖住對方氣息,不放過分毫異狀。
指尖,已然按在瞭化業劍柄上。
像是感到氣氛的壓抑與凝重,念詞的小廝額角生汗,嗓音也有點抖抖索索,好半天才將那句話擠出來:
“夫妻、夫妻對拜!”
宛如念出某種咒術,小廝話音未落,驀地狂風大作,將拴在新郎新娘間的錦綢吹上瞭木梁。
清甜香氣氤氳繚繞,伴隨著數道驚呼,桃瓣流連卷起紅衣,將那俊俏郎君淹沒在花海之中。
高座上的人霎時出劍。
寒芒一閃,無數朵桃花破碎零落,染上點點青血,又消散在風裡,化為更濃鬱的花香。
可轉瞬間,由花瓣圍攏的妖風又恢復原狀,結丹期的妖力憤怒地震蕩開來,卻不是針對握劍之人,反朝著屋中旁人而去。
盡管前來觀禮者都有修為在身,然而花香無孔不入間,閉氣也撐不瞭多久。渾身麻痹,閃躲不得,眼見不死也要半殘。
“道友救命!”祁老祖面色一變,張口喊道。
謝征回瞥一眼,別無他法,隻得停劍掐訣,暫避鋒芒。
靈流泄出,護住祁傢大堂及身後之人。
隻這後退的一剎,傅偏樓就被桃花香風淹沒瞭。
方才還熱鬧非凡的喜堂,一眨眼,唯剩幾片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