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拈花會正式開展。
花宮飛花,滿地錦繡,碧瓦飛甍,屋脊銜珠。
美景如斯,卻鮮有人閑情逸致地欣賞;偌大殿前,來者分成三撥人各占一方,涇渭分明。
白袍黑帶,珠玉纏身的問劍谷弟子、玄衣赤冠,腰系銀鈴的太虛門弟子、青衫繡蓮,背負長槍的清雲宗弟子。
和隱隱以他們為首,分別來自雲儀、虞淵、明淶的眾多修士。
因著上回成玄與楊不悔的沖突,太虛門和清雲宗之間劍拔弩張。
站在最前面的成玄還維持著一張彬彬有禮的笑面,他身邊的隨行長老就沒那麼和善瞭,雙眼掃過,不屑地哼瞭聲。
陳勤全當沒望見,那副目空無人的模樣,當真囂張。
一旁的走意長老作壁上觀,也無意於緩和氣氛。
誰都不開口,就在這樣愈發凝重的沉默之中,養心宮來人瞭。
清脆啼鳴由遠及近,近十隻玄鳥載著盛裝打扮的芳齡少女,朝這邊飛來。
領頭的玄鳥之上站著兩人,一前一後,皆著繁復宮裝。
水色衣裙流瀉下鳥背,隨風飄揚,恍如一條盈盈水帶。
前者瞧著約莫二三十歲,滿頭烏發挽在耳後,以一枚碧色長簪稍作固定,露出如玉面容;神態冷淡,頗為不怒自威,別有一股嶺上之花的風韻。
而後者則與之形成鮮明對比,唇邊始終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容,頰邊梨渦微陷,平添幾分親善靈動,不是裴君靈又是誰?
眾人心下瞭然。
能令小吉女恭敬退後半步的女子,身份不言而喻除養心宮宮主清重真人外,不作他想。
玄鳥落地,尾羽輕擺,薄紗飛舞,香風花雨撲面而來。
一時間,襯得這群各有千秋的美人猶如九天仙子般,令人心折不已。
不少弟子露出驚艷與贊嘆之色,有些甚至看得雙眼發直,眸中癡迷盡顯。
這一幕皆被清重真人納入眼底。
她淡淡掃過眼前人群,不動聲色,朱唇輕啟,與容顏毫不相符的柔和嗓音便流淌在每一個修士的耳邊:
“勞諸位久候,近來事宜諸多,準備花去不少時間。眼下,就不作繁文縟節的招呼瞭,各位當也不想聽本座賣關子。”
她身形一晃,就出現在人群正前方,面對許多道目光,不疾不徐地說:
“此番拈花會,意在尋得我宮丟失三百餘年的鎮宗仙器,空凈珠的下落。”
“空凈珠”三字一出,在場幾乎屏息;就連幾位修為高深的長老,臉上都不禁劃過一絲熱切。
“當年局勢混沌,有宵小之輩內外勾結,混入宮中,趁亂竊走仙器。”
清重的語速依然慢吞吞的,卻不會叫人急不可耐,似是春風泉水,泠泠細細。
“養心宮求索多年,終於有瞭眉目。有關仙器的線索,就藏在一幅畫中”
隨著她話音落地,裴君靈一揚袖,少女們自玄鳥背上跳將下來,幾個起落,便在清重真人身後一字排開。
眾人這才發覺她們不多不少,正好七人,每一位手中都端著道沉香木盤,盤中盛放著一朵花、和一幅卷軸。
清重道:
“此畫名為《摘花禮道》,共分七宗卷,不知為何人所作,內有乾坤。隻不過卷中限制頗多,唯有骨齡四十以下的修士方可以神識浸入。”
“故而,養心宮廣邀天下年輕英傑,請來一聚拈花會,探清隱秘。”
“各位若有何所得,交予養心宮,物歸其主,便是我養心宮座上之賓,定然不會虧待”
這話其實是對那些無門無派的散修、和小宗門的天才所言。
想也清楚,若被清雲宗問劍谷之流找到空凈珠,這鎮宗仙器多半就要換個宗門鎮一鎮瞭。
若非養心宮今非昔比,形勢所迫,斷不可能將之拿出來開什麼拈花會。
他們的心思,養心宮宮主自然明白。但她渾不在意,稍稍一頓,輕聲吩咐道:“展卷”
托盤少女們紛紛往上一舉手臂。
隻見七枚卷軸於半空抖散,邊緣相觸,濃墨遇水似的融為一體,一幅扣著一幅,轉眼環繞成一整張連綿起伏的長卷,徐徐鋪展。
登時,一股古樸蒼茫的氣息擴散開來,叫人不敢等閑視之。
一眾修士屏息凝神,端詳著畫卷裡的景象。
微微泛黃的陳舊宣紙,作畫之人畫工瞭得,零碎幾筆,便傳神地勾勒出七道人影。
看不清面貌,隻能勉強分辨出男女,身姿有動有靜,無不氣質卓然。
哪怕僅僅為模糊不清的影子,也能覺出那仿佛要沖破畫卷的傲然風骨,有如生時。
七人或對月舉杯,或換盞沏茶,或背倚亭臺,或抱劍回眸,或吹奏葉笛、或疏離負手、或穩重端坐引人註目的是,這些人所處的角落裡,皆畫著花。
花葉各不相同,卻都描繪得極其細致,蕊心、脈絡、莖萼栩栩如生,與七道木盤所盛放的一模一樣,簡直就像是從畫中拈出來的。註視得久瞭,連意識都有些恍惚。
“這是…”走意長老一愣,“大乘修士的神念?”
清重真人頷首道:“不錯。此畫為前代宮主生前所留。”
聞言,走意長老未再說什麼。
他凝視著畫卷上的一道人影,目光閃爍;清雲宗的那長老也面露異色。
這兩人都是合體期的修士,壽元悠久,從當年的人妖浩劫中活瞭下來,直到今日。
謝征見狀,心中一動,再去看那幅畫卷時,眸中多瞭幾分深思。
畫中這幾位,他們認識?
“差不多是時候瞭,”宮主望向裴君靈,“阿裴,你去燃香。”
裴君靈乖順地點點頭,走到一旁,從袖裡乾坤中取出一尊瑞獸香爐。
靈火點燃,不多時,便傳出一陣似有若無的渺渺香氣,周遭也浮現出白霧般的輕煙。
“此乃安魂香,有助於靜心凝神,”清重真人道,“還請各位取出先前隨信寄去的信物,隨我的話探出神識,去看畫中之人。”
《摘花禮道七宗卷》,每一卷都設有不同的考驗,最先通過考驗者,方可真正將神識浸入畫中。”
“接下來,我將從右至左,一一開啟這七宗卷。諸位可直覺適合自己的那一卷,若有所感,十息內註入靈力便可。”
“千萬知曉,畫卷隻能開啟一回,不容錯失猶豫。否則,恐怕別無選擇,隻得進入最後一卷瞭。"
直到這裡,都與原著沒有差別。
《問道》的拈花會上,通過考驗的七人,便是後來的“仙境七傑”。
蔚鳳不必多說,其餘幾人分別是成玄、裴君靈、陳不追、師寅、應常六、和清雲宗的另一名弟子。
不過到最後,他們也沒能尋到空凈珠的去處就是。
而蔚鳳經此一役,回想起瞭自己的真實身份,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混亂當中。
空凈珠倒不那麼要緊瞭。
那畢竟是曾經用以鎮壓心魔的仙器,若是可以,能尋到最好不過。
就算對魔無用,也能拿來和養心宮換取些心法秘訣或是靈器,好找辦法讓傅偏樓順利結丹。
聽聞奪天盟與柳長英的消息後,謝征也難免感到些許緊迫。
但他與傅偏樓想法一致:該來的總會來,不可因此荒廢修為。
不如說,反而更要趁柳長英還沒有動作時提升自己才行。
念頭一轉而過,謝征將註意放回眼前,取出花佩攥在手裡,看著清重真人蓮步輕移,走到第一宗卷下。
卷中描繪著一名女子,身著綢衣,正在沏茶。
茶湯滾沸,似能嗅到清雅茗香。她的手邊,放著一朵木槿。
清重揚手,腳邊托盤上的淺粉木槿飛向畫中,泥牛入海般為畫中的花染上一層嬌艷色澤。
剎那,謝征探入畫卷中的神識一顫,眼前驀地浮現出一道虛影。
水色素裳、霜雪皓腕、朱唇微揚,她睜著一雙明媚又溫柔的眼眸,沏完茶,斟滿一杯,推向身前。
“此卷名《木槿》,請吧。”
謝征沒有動。
於是女子微微一笑,說道:“看來,你並非我的有緣人。”
下一刻,眼前一花,虛影消散,變回瞭畫中簡單的線條,謝征回過神來。目之所及,裴君靈神思恍惚,突然席地而坐,閉目入定。
而在場之中,也有不少修士與她一樣,養心宮那七名少女中,就有五位入定。
這些,便是選瞭第一宗卷之人。
清重真人不多停留,很快來到第二宗卷下,向畫中打入盤裡的紫萱花。
此回的虛影,是個放浪形骸、一身灰袍系得松松垮垮,賞月喝酒的無狀青年。
他舉杯相邀,大著舌頭問:“此卷名《紫萱》,誰欲與我共飲?”
見謝征不露聲色,他“嘖嘖”地搖頭晃腦:“沒眼光、沒眼光”隨即消散無蹤。
這回入定的人裡,有太虛門的陳不追。
第三宗卷,是身負長劍、低眉吹奏柳葉的男子。
抬起頭,爽朗一笑,搖瞭搖手中葉笛:“此卷名《佩蘭》,怎麼樣,要學嗎?”
“看來你無意於此道。”他等瞭片刻,“那便去尋你的道吧。”
第四宗卷,是瀟灑明快、張揚如火、背靠亭臺的女子。
“此卷名《凌霄》”她問,“爾可有凌霄之志?”@遭到無聲拒絕,什麼也沒說,轉身離去。
選擇此二卷的,分別是瓊光、師寅和蔚鳳。
第五宗卷,虎背熊腰的憨厚大漢正襟危坐,撓撓頭道:“此卷名《蘇葉》,你要不要跟著我?”
第六宗卷,盛氣凌人的高傲女子負手側立,哼道:“此卷名《並蒂》,來否?”@前者,宣明聆毅然闔目;等到後者,楊不悔及身旁的傅偏樓也閉上瞭眼。
而無一例外,謝征誰都未選。
他有種玄之又玄的感覺,那些卷中,並非他的去處。
掃視一圈周身,眼下尚且清醒的人不多,好巧不巧,成玄恰是一個。
真是孽緣。
謝征瞇瞭瞇眼,收回視線。
清重真人走向最後一卷,拈起盤中鵝黃色的花骨,投入畫中,補全瞭最後一道空白。
沉默瘦削的青年抱劍前行,這般走瞭一會兒,像是聽見身後有誰呼喚般,轉身回眸。
一瞬間,凌厲之氣撲面而來,似能瞧見刀光劍影、屍山血海。
“此卷名《月見》”
他的語調毫無起伏,顯得十分冷漠,可那雙眼裡,卻仿佛燃有無法熄滅的火光。
“我輩修士,當抱薪風雪。有同願者,可並行耳。”
這一次,謝征沒有任由他消散,稍稍俯身,行瞭一禮。
_請前輩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