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門大比?那不是二十年後的事嗎?”
院落內,聽聞消息的傅偏樓忍不住高高挑起眉。清雲宗這玩的是哪一出?
“哪裡還有二十年,兩年差不多。”裴君靈苦笑,“聽聞,是柳長英親口下的命令。”
“.
他出關瞭?”
“那倒沒有。”
傅偏樓松瞭口氣,裴君靈看看他,又道:“不過,這件事大抵和你脫不開幹系。”
“拈花會上發生的事情都已傳開瞭,界水洗業生魔禍,清雲宗的聲譽因此受損。聽聞,不少修士頗有怨言,百餘宗門聯名上書,想討個說法。”
修煉不受因果業障侵擾,那自是好事,可如今東窗事發,即便暫且被空凈珠封在傅偏樓體內,於養心宮鎮壓,可難保會否有一日突然爆發。
知道有這麼一個定時炸藥存在,就如君王側臥有人酣睡,如鯁在喉,放心不下。
也難怪會一石激起千層浪,令道門惶惶不安。
但傅偏樓也深知,這些人中,真正希望洗業消失的是極少數。
大部分隻是想逼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好叫他們既能一帆風順地修道,又不必憂心魔患罷瞭。
他不欲多談,問道:“清雲宗怎麼說?”
裴君靈笑意淡去,唇角抿緊,過瞭片刻,輕聲道:“說是要開爐鑄器,連通幽冥。”
聽到此處,謝征終於作聲:“幽冥?”
“界水起於幽冥,人盡皆知,那地方,執掌六道輪回、生死轉世,是難以企及的仙境。”
裴君靈點點頭,“據清雲宗所言,他們將業障匯於界水,本就是為瞭流入幽冥,徹底與人間隔絕開來,好一勞永逸。隻不過這個計劃僅完成瞭一半.
”
她面龐上露出些許不忍之色,卻仍舊說瞭下去:
“至於為何僅有一半,蓋因三百年前,白龍恐道修免除桎梏後力壓妖族,劫走瞭至關重要的一樣東西"
“咔嚓”一聲,石桌一角在傅偏樓掌下四分五裂,化為齏粉。
他眉目沉冷得厲害,手指不停顫抖,謝征見他實在心緒不穩,握住那隻手,代替問道:“何物?”
幽冥石。”
裴君靈低聲:“儀景,白前輩平白遭受這等污名,我知你心中忿忿,但眼下,不能讓清雲宗得逞才是最要緊的。”傅偏樓閉瞭閉眼,用力攥緊謝征溫熱的五指,深吸口氣,平復下來。
“你說的對,我失態瞭。"
他冷靜道,“幽冥石,我也曾有所耳聞,傳言它是幽冥與人間唯一的聯系。從外表看,隻是一塊隨處可見的石頭,火燒不毀、水鑿不穿,千萬年不會磨損想不到他們連這個都拿到瞭。”
“清雲宗在令狀中說,白龍奪去幽冥石後,他們曾追殺過一段時日,然而直到將之斃命於獸谷,掘地三尺,也未能得到幽冥石的下落。”
裴君靈嘆瞭一聲,“而如今,他們認為,當初白前輩拿到幽冥石後,並非將它藏起而是吞入腹中,融於血肉骨髓。”
“此番提前宗門大比,是欲擇天下英傑,前往獸谷秘境,殮回白龍屍骨”
白承修死時,是被柳長英借血祭陣一槍穿胸。
他拼著最後一口氣,自碎妖丹,燃起重重龍息,逼得道門不得不暫避鋒芒。
冷焰與血祭陣中殘留的修士血肉相融,獸谷淪為人妖戰場,彼此紛紛殺紅瞭眼,死傷無數。
數不清的咒法、怨念、殘軀匯入那綿綿不斷的龍息中,竟一日盛過一日,生出無盡毒瘴,將原本群妖棲息的獸谷化為一道寂寂死域,自成一脈天地秘境。
@三百年來,任誰都無法再度進入,修為愈是高深,毒瘴侵入得便愈快愈深,無藥可解。
即便是大乘修士,貿然闖入也得狠狠蛻一層皮,再往裡去,恐有性命之憂。
獸谷就這樣成瞭修真界的一片絕境。
不過也正因如此,大片洞天福地數百年無人踏足,不受毒瘴影響的天材地寶隨處可見,十分招惹眼紅。故而道門從未放棄過對踏足其中的嘗試。
“千年返生花一清雲宗尋到的辦法。”
裴君靈為兩人解釋,“這種靈物長於極陰劇毒之地,天生擁有辟毒的能力。含於舌根下,可避免瘴氣侵襲。不過此花也有弊端,對於修為高深、煉出化神之輩,它本身就是一種奇毒,會使化神消散,道基重創因此,能進入獸谷的,隻有元嬰期及以下的修士。”
“這回宗門大比,前十者皆可得一瓣返生花。進入秘境後,所獲寶物,皆歸屬自己所有,清雲宗分毫不取;倘若能帶回白龍屍骨,更是重重有賞。”
謝征輕輕頷首,這些,除瞭屍骨一事,都與原著無何兩樣。
《問道》中,拈花會結束的二十年後,宗門大比照常舉辦,也是拿獸谷秘境作為獎賞。
傅偏樓嗤笑一聲,宗門大比,前十世他的自然也參加瞭。
彼時,他已使手段陰死瞭成玄,作為清雲宗的大師兄為門派“爭光”,從秘境中得瞭不少好處,增益修為。卻從未聽聞過幽冥石之類的言論.
多年汲汲營營,暗中籌謀著對抗清雲宗,他並非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
在獸谷裡,也曾試圖尋過白承修的屍身,卻一無所獲。
說起來傅偏樓忽然想起一樣東西,心中一動,拽瞭拽謝征的手。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荒原遇到的那隻灰蛇?”
他一邊說,一邊在袖子裡扒拉,謝征聞言,目光一動:“白前輩的遺物玉簡?”
那實在是很久遠的物件瞭,傅偏樓扒瞭好一會兒,才找著它,取瞭出來。
“白承修留在裡頭的殘像說過,若我想得知來龍去脈的真相,便在元嬰期後持此物前往獸谷一趟。”
他沉吟道:“雖不知殘缺瞭半邊,還有無用處但,或許這會成為一個契機。”
不論柳長英想要做什麼,不能讓他如願便是。
他父親的屍骨,絕不可落入清雲宗手中,再行不軌之事。
看來,不論這回的宗門大比背後有何心思,都得去一趟瞭。
宗門大比的事一經傳出,道門上下都隱隱浮躁起來,充滿瞭風雨欲來的氣息。
轉瞬已過三月,外頭各方傳聞,鬧得沸沸揚揚,堪稱多事之秋。
一會兒是這個門派的天才突破瞭,一會兒是那兩撥勢力為爭奪天材地寶打起來瞭……林林總總,所有湊得上熱鬧的道門弟子都拼瞭命地提高修為,欲在不到兩年後斬頭露角、一舉揚名天下。
不過這些,都與在養心宮清修的謝征和傅偏樓無關。
他們得到七傑傳承,修為本就在元嬰巔峰,再進一步,就沒有前往獸谷的資格瞭。
因而這段時日,兩人幾乎沒有怎麼修煉,而是在穩固根基、平定心境。
在裴君靈的建議下,盡可能返璞歸真,如凡人般放下一切雜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偏安一隅。
晨起練劍的練劍、耍槍的耍槍,間或交手相互切磋,有瞭興致,便擺上一盤棋子,於燈花下對弈。
虞淵吃食風俗與明淶和雲儀有很大差別,傅偏樓近來喜歡琢磨點心的做法,水榭別院上空總是飄蕩著一股甜香氣。他愛做卻不愛吃,每天將011喂到撐,幸福到差點要長出小肚腩。
謝征則借養心宮的藏書琢磨起新的劍法,頭疼如何將兩儀劍與沈應看的傳承融會貫通。
有時,裴君靈也會前來做客,帶一些自己研磨出的香料。
幾人賦閑飲茶,小聚一番,通訊木雕往旁邊一擺,遠在千裡之外的蔚鳳等人好似也未離左右。
這般的日子,就像回到瞭永安鎮上,陌生中又帶著一分熟悉。
平淡如水,卻彌足可貴。
“.
爭瞭這麼久,蔚明光還是準備上路瞭。"
傅偏樓將茶水一飲而盡,手指把玩著小巧玲瓏的茶盞,撐著下頜咕噥道,“他方才與我一通抱怨,說宣師叔非要跟去是你的主意。怪我嗎?”
聽瞭他的指控,對面正看著書的謝征遞來一瞥,收回去,閑閑翻過一頁:“嗯,怪我。”
“怎麼怪你?”傅偏樓撇撇嘴,“怪他自己。”
不管何時何事,他總這般偏心,聽不得有人說謝征半點不好;哪怕是玩笑,也不自覺地給師兄開脫,活生生一副被迷昏瞭頭腦的模樣。
謝征眸光掃過他百無聊賴折騰杯子的動作,眼底掠過一絲笑意,又投入到手中書冊上。
自從那一日,傅偏樓叫他慢慢來後,謝征便不再勉強自己去考慮太多。
生平首次,他放棄瞭思索和規劃,放縱地從心所欲,以最愜意的姿態與對方相處。
結果出乎意料的順心合意。
他們曾一起生活過許多年,一些習慣早就深入骨髓,即便如今相處間不時會染上幾分曖昧,可那也並不令人厭煩。
不如說,對於傅偏樓不時流露出的癡迷、眷戀與依賴,謝征反而會覺得很好。
沒有人會討厭被放在心上惦念。
更何況他從很早起,就對傅偏樓有種莫名的占有欲。
在他的有意應允下,傅偏樓也愈發放肆大膽。
比如杯子玩厭瞭,幹脆扯過謝征的衣袖,從錦緞花紋一路戳戳點點,擺弄起對方修長白皙、猶如玉器的手指。
略帶好奇地比對,謝征的手要大他些許,骨節分明,令人聯想到清雋的竹節。
掌心溫熱,肌膚相貼,便會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傅偏樓有些出神地凝視著,想到就是這樣一隻手,一直牽著他、護著他,暖和著他。
從小到大,將他從一潭泥沼中拉出來,走到瞭今日。
他忽地生出滿懷溫存,喃喃喚瞭一聲:“謝征”@“嗯?”
抬眼對上一雙漆黑眼眸,幽井似的,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形。
氣氛正好,傅偏樓心中一動,剛想說點什麼,院口突然傳來一道動靜。
“呃”
像是沒想到會看見這副場景,陳不追愣瞭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眼。
“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傅偏樓:“”
是很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