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之日,問劍谷谷主宣雲平出關。
一聲令下,三月為期,召在外弟子速速歸來,舉辦內門大比,為即將到來的道門盛事作鋪墊。
謝征、傅偏樓自然也在征集之列。
“
總覺得有哪裡蹊蹺。”
養心宮中,得到傳訊的傅偏樓蹙起眉,心底微微不安。
在他的記憶中,這位谷主跟透明人也沒什麼兩樣,從始至終未曾踏出過三味靜峰。
前十世的宗門大比同樣要開啟獸谷秘境,也不見他有什麼反應。
這輩子突然冒出來,究竟是為瞭什麼?
能想到的變量太多,魔、洗業、幽冥石任何一樣都不是小事,傅偏樓一時間有些拿捏不準。
如今整個修真界都鬧翻瞭天,宣雲平被驚動,好似也順理成章。
可莫名的,他直覺並非如此簡單。
以他們元嬰巔峰的修為,哪裡還需要通過內門大比選拔?
隻要眼睛不瞎,誰都清楚該有他們一席之地。
宣雲平卻聲稱,僅有在內門大比上勝出之人,才能代表問劍谷前往宗門大比。
谷主有令,一言九鼎,哪怕再不合理,谷中上下莫敢不遵。
“沒錯,”裴君靈蹙著眉頭,“更何況,儀景身負魔患,需留在養心宮鎮壓濁氣,世人皆知。這般強求,也太為難人瞭點就不怕出什麼事嗎?”
然而,即便憂心忡忡、萬般揣測,他們也不得不從。
不回谷參加內門大比,就無法在宗門大比上出席、拿到千年返生花。
沒有千年返生花,無法穿過獸谷外圍縈繞的重重瘴氣,要如何尋到白承修的屍骨?
明知或有不對,還要向虎山行,這才是傅偏樓焦躁的根源。
他厭惡這種受制的感覺。
謝征本在垂眸靜思,見傅偏樓滿面沉鬱的模樣,搖搖頭出聲:“不必多想。”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意有所指地看瞭看殿中懸掛的山水畫軸,“實在不行,還有後路。”
想到手中的《摘花禮道》,裴君靈露出一個釋然的笑:“清規所言不錯,局勢不明,胡亂擔憂隻會添亂。”
“.
也是。”
傅偏樓嘆瞭口氣,盡管仍然有些在意,多少平靜瞭些。
裴君靈瞧向他,問:“從虞淵到雲儀,不眠不休地禦器差不多需要半個月,你們打算何時啟程?”
“提前一個月吧,路上太趕也不好。”
裴君靈點點頭:“你身上的業障比先前安定很多,但也不可掉以輕心。這兩個月裡我備些寧神香料和化解濁氣的小物件,回去一並帶上。”
她思慮周全,在養心宮的這段時日也一直為此勞心費神,傅偏樓心底一暖,眼眸不由彎起。
“那就麻煩阿裴瞭。”
裴君靈口中“化解濁氣的小物件”,是以養心宮心法修煉出的靈力溫養靈器,就如清重真人那串念珠一般,有著清心定神的效果。
尋常來說,是貼身攜帶,吐納修煉時靈氣灌溉,日久天長而成。
不過眼下沒那個空閑,隻得由裴君靈親自“催熟”。不知她怎麼折騰的,兩個月後,竟嘩啦啦倒出滿滿一袋子的飾品。
形形色色的發冠、玉簪、珠串、錦囊、腰封、帶鉤甚至是槍上的掛穗。
光華流轉,表面覆蓋著的靈力或深或淺,顯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別說傅偏樓,就連謝征見瞭,也不免驚訝。
“這是?”
“養心宮的一點心意。”
裴君靈沖他們眨眨眼,笑道,“單我一人可忙不過來,是宮中姐妹聽聞你們要走,主動請纓,花瞭兩個月功夫不停地註入靈力做出來的。”
知道這輕飄飄一句話背後的辛苦,兩人不禁動容,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實在有些受寵若驚。
“不必覺得愧受。”
裴君靈低首在飾品裡頭撥弄兩下,仿佛能看穿兩人的心思般開口,“她們做這些並非無緣無故,是為‘還債’。”
言語淺嘗輒止,話裡的含義不消多說,他們也明白。
入道洗業成為道門共識後,養心宮為瞭掩人耳目、不招惹懷疑,哪怕知曉或有不妥,依舊讓弟子們這般做瞭。
換而言之,界水滔天業障之中,也有她們一份。
不知道時就罷瞭,知道瞭,難免於心有愧。
這樁羞愧,便加諸在瞭因此受難的傅偏樓身上。
難怪他們呆在養心宮的這些日子,並無一人前來打擾,原來是刻意回避。
傅偏樓蹙起眉:“你們不用…”
見他滿眼糾結之色,裴君靈“撲哧”一下笑出聲。
她從桌面上的東西裡挑揀出一個玉墜,交到對面手中,說道:“好啦,別這麼嚴肅。她們求得心安,你可受惠,分明是雙贏之事啊,愁眉苦臉的做什麼?”
“別瞎想瞭,快看看這個。”
手中之物玲瓏剔透,是一塊擺件似的白玉盤龍。
龍身細長,雕琢得很是精致,往裡看去還有暗扣,應當不是單純的擺設。
靈流深厚,神秀內斂,頗有些返璞歸真的不起眼。
比之其他見之難忘、靈光璀璨的物件,它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單純的一樣小玩意兒。仔細端詳,才能發覺蘊藏的不凡。
傅偏樓的註意被成功引走:“這是?”
“我與宮主一道做的,我特地雕成瞭龍形哦。”裴君靈指瞭指他頰邊編起的細長發辮,“是樣發飾,不妨扣上去試試?”
傅偏樓頓時有些羞窘。
他自知容顏不俗,情愛之中很占便宜,既然如此,優勢不好好利用起來,簡直暴殄天物。
畢竟,應當沒有人會討厭賞心悅目不是?
雖說裴君靈態度自然,但他依舊有種小心思被戳破的錯覺。
尤其轉眼瞥見謝征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更加懊惱,耳根微微發燙。
傅偏樓還在踟躇,謝征趁此伸手,取瞭過來。
“阿裴如此用心,盛情難卻,便試試吧。”
他上前一步,垂下眼睫,挽過那截發辮,替怔住不動的傅偏樓扣好。
松開手指,任其受重墜回耳邊,擦著臉頰搖搖晃晃,玉色與白皙肌膚相襯,分不清哪邊更為溫潤。
眸中劃過一道贊嘆,謝征笑瞭下:“不錯。”
又悠悠接道:“阿裴好手藝。”
一句緊跟一句,也不知在誇什麼不錯。弄得對面心潮起伏,七上八下。
傅偏樓摸摸發扣,再揉揉耳朵,十分鬱悶地瞪瞭人一眼。
他算是發現瞭,謝征偶爾也挺惡劣的。
裴君靈差點笑壞瞭,忍瞭半晌,好歹給好友留瞭點體面,正色回來:
“可不止如此。”
“儀景你將白綾解開來,看看我?”
她的意思太明顯,傅偏樓一頓:“你是說”
裴君靈微笑地註視著他。
咬住下唇,傅偏樓略微猶豫地伸出手,下定決心,用力一攥。
白綾扯下,不見天日的邪異藍眸緩緩睜開,映出身前兩人的影子。
與他相視好一會兒,裴君靈才放輕聲音:“怎麼樣?我沒事吧?”
“”
“戴著這枚發扣,你就不用害怕別人被拖入業障之中,想看誰就看誰瞭用完整的一雙眼睛。”
即便緊緊盯著,也不會再傷害到誰。
竟然會有這種事他竟然能有這樣的一天!
傅偏樓猛地捂住眼睛,垂下頭去,雙肩顫抖。
裴君靈嚇瞭一跳,著急地問:“怎麼瞭?哪裡不舒服嗎?”
謝征從後撫上青年發頂,對不知所措地小吉女搖搖頭:“無事。”
“他隻不過太激動瞭。”
好半晌,傅偏樓收拾好心情,確定面上不會露出任何失態,才再度抬起頭。
“阿裴,”他一字字鄭重地說,“多謝你,還有清重宮主。”
裴君靈松瞭口氣,笑道:“對你有用便好。”
“對瞭,這些東西你都好好收著,回頭給蔚道友幾個,也幫他鎮鎮心魔。還有香料,清規的傷應養得差不多瞭,平時休息修煉時點燃,也有裨益。啊對瞭,還有這幾尊靈器《摘花禮道》我也拿來瞭……”@她絮絮叨叨地清點著,那副模樣,像是恨不得一口氣將派的上用場的全塞進去。
傅偏樓聽得哭笑不得,謝征撐住額角,無奈道:“阿裴,我們隻是回去參加一趟內門大比,不是不回來瞭。"
裴君靈眨眨眼,理直氣壯:“有備無患嘛。”
待她把東西放好,雜七雜八的全部介紹叮囑過一遍,這才施施然離開。
傅偏樓將其收入袖中,偏過頭問:“接下來做什麼?”
“明日上路,”謝征道,“將住處收拾一番再走。”
傅偏樓點點頭,於是一人打理裡臥,一人整頓院中的花草靈藥、閑雜事宜。
說來也怪,他們分明在這裡住瞭不過五個多月,遠不如在問劍谷的時間。
臨別前,卻升起一股依依不舍之情。
傅偏樓盯著院落前粉白的一簇花,隱隱出神。
或許是因為他把這裡,當成瞭自己的第二個傢吧?
“這是什麼花?”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疑問,嗓音熟悉,傅偏樓還未回神,下意識答道:“是木槿。”
@那人道:“原來這就是活著的木槿花啊…"
這聲音傅偏樓一驚,回過頭去,隻見女子一襲白衣,烏發如瀑,清清冷冷地望著他。
眼中卻有柔和笑意。
謝征恰也在此時走出門外,見到來人,不禁一怔。
“
師父?”
“清規,儀景。”無律輕輕頷首,“別來無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