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鳳所指的“老地方”,自然是外峰山腰處,宣明聆用以佈學的草廬。
前去的路上,謝征用木雕向他們傳過訊息,禦劍落地時,兩人已在那兒候著瞭。
“清規,儀景。”
宣明聆打量完來者,松瞭口氣,面上浮現出一抹笑意,“看樣子,你們安然無恙。”
“當時真是嚇人一跳,沒想到會出那種亂子,無律長老差點發火。”蔚鳳搖搖頭,問道,“叩心境裡走瞭一趟,感覺如何?”
感覺如何…
傅偏樓暗自想道,那當然是極好瞭。
若非這樁意外,還不知道要磨多久謝征才會認清心意。
如今得償所願,哪怕過程有些坎坷,也值當得很。
這麼一想,他神情不知不覺柔和下來,眉眼唇角都極其明朗,容色湛湛生光。
蔚鳳瞥瞭他一眼,大為納罕:“怎麼,發生什麼好事瞭?”
“之後再與你說。”
傅偏樓自然沒想瞞著他,不過如今並非談閑話的時候,便清咳一聲,正色道:“聽說,謝征和瓊光師弟都被納入內門瞭?”
“是啊。”蔚鳳挑眉,“不僅如此,瓊光師弟也拜入無律長老座下,為三弟子。如今,當真變成你的‘瓊光師弟’瞭。"
他又望向謝征,玩笑道:“看這輩分亂的以後,清規師弟也要改口喊師弟瞭。"
“這麼說,你也該改改口。”傅偏樓哼道,“我師兄已是內門弟子,你既然對我直呼其名,怎麼還清規師弟地叫來叫去?”
“你要這麼論,我可是光字輩的弟子,比你入門早得多,沒喊你儀景師弟算我客氣。你若是想,我也不介意。”蔚鳳堅決捍衛自己叫師弟的權力。
傅偏樓嗤道:“等你打得過我再說。”
他倆常常拌嘴,謝征與宣明聆早就習慣,隨他們去吵。
“說起來,瓊光師兄人在何處?”
“他與雲光登天橋一戰,受傷不輕,對方更是神識有損,這半個月來都在休養。”
宣明聆道,“先前你發來訊息後我知會過他,他托我帶話,說仍在閉關,愧不能逢迎,三日後浣劍池見。”
謝征問:“浣劍池?”
他微微瞇眼,意識到這便是要聊的正事瞭。
“好在你們今日便從叩心境中出來瞭。"
宣明聆輕輕嘆口氣,“若是再晚上幾天,怕是要趕不及。這一耽擱,再想得到宗門大比的名額,可就難瞭。”
話到這裡,傅偏樓也不再和蔚鳳互懟,蹙眉道:“這又鬧的哪一出?”
“你們意外闖入叩心境後,內門大比照常舉辦,決出瞭次第。而就在當日,谷主宣佈,將要按此序選出十人,前往宗門大比。”
“而之所以要召集全谷上下的弟子回來,是因此回大比至關要緊,將開放浣劍池一月,為這十人所用,助其一臂之力。”
“谷主本是在內門大比結束時,便要開啟浣劍池。不過,這樣一來,對你和儀景並不公平。”
“你們已是內門弟子,修為實力又有目共睹,再加上會落入這番境地,完全是問劍谷的疏忽,於情於理,都不該摒除在外。經我與無律長老、成化長老的爭取,才有瞭這番寬限。”
宣明聆從頭為他們解釋著,往一旁走瞭兩步,遙遙指向問劍峰頂,目光悠遠:
“至於浣劍池那裡,便是浣劍池所在之地。”
“是當初谷主步入大乘之時,迎戰雷劫、感悟天道,信手劈下的造化之境。”@聽罷,傅偏樓不禁沉沉倒吸一口涼氣:“造化之境”
他曾聽說過。
大乘修士,乃乘天地造化而成。與合體巔峰看似僅有一線之隔,卻是天壤地別。
若契機未至,哪怕在合體期呆上千秋萬載,將修為堆積到再怎樣深厚,也突破不得。@可那一絲契機,並非所有修士都能擁有。
有人在最初踏入合體期,或許便有所感;而有人終其一生,直至坐化,都一無所獲。
而所謂的“造化之境”,蘊含著一名修士晉入大乘時對自身道統的全部體悟,算是人鑄的洞天福地且還不是每位大乘修士都會留下的,全看機緣。
在其中修煉,裨益無數,哪怕對合體修士來說都作用非凡,更遑論他們這群最高不過元嬰期的小輩。
借此鋪路,日後的道途不說一帆風順,也定然要好走許多。
“谷主竟肯下如此血本?”傅偏樓不免驚訝。
要知道,這東西用一點是一點,誰也不知哪天就沒瞭。
“畢竟幽冥石關乎到全修真界的存亡大事,非是為宗門大比,而是為獸谷秘境做準備瞭。”
宣明聆朝他頷首,“正因如此,行事更需慎重,以防心懷不軌之徒借機渾水摸魚。”
他苦笑著,低聲喃喃:“外門弟子不似內門一般管束嚴格,為各位長老一一過目。曾經,就出過意外。許是如此,谷主才處處刁難你們吧”
說刁難完全不過分,先是非要進行登天之試;後又執意要開浣劍池,完全不在意謝征與傅偏樓還在叩心境中沒有出來。
倘若其中有半步差池,他們便根本無法參與宗門大比,更別說得到返生花。
簡直像是故意不肯讓他們有機會前去獸谷一樣。
謝征蹙瞭下眉。
他知曉,宣明聆的生母、谷主的道侶,正是死於一名混入問劍谷外門的妖修之手。
這麼看來,宣雲平對待他與瓊光苛刻的態度,倒也說得通。
隻是不知是否為錯覺,他總感到,背後的原因或許沒有這般簡單。
見宣明聆滿面悵然,沉浸在思緒之中,謝征出聲喚道:“師叔。”
“嗯?”宣明聆回過神來,按瞭按眉心,“抱歉,我有些失態瞭。”
謝征搖搖頭:“谷主若無敵意,於我們而言是件好事。不過,他的目的本就與我等背道而馳,非是可以托付之人,還需謹慎為上。”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聞言,宣明聆沉默一會兒,輕聲道:
“你說得對。”
“娘親生前是十分嫉惡如仇之人,《摘花禮道》中,陸前輩與穆前輩也提過,她對奪天盟一早就有諸多不滿,隻是作為谷主夫人,不好明面上站隊表態,私底下支持瞭他們許多。”
他負手而立,神色莫名,“我總在想,他雖不算個稱職的父親,至少是位稱職的丈夫,下意識為他辯解。仔細想來,隻是我覺得可恥,不甘心承認罷瞭。"
“倘若他”
輕輕一嘆,宣明聆沒有繼續說下去。
蔚鳳扶住他的肩,勸道:“小師叔,莫要為那傢夥煩神瞭。”
“總歸清規師弟跟傅儀景趕在浣劍池開之前出來,就算是谷主,也不得言而無信,再做何阻礙。”
傅偏樓也低聲說:“待取得返生花,去往獸谷秘境,奪回白承修的屍骨。屆時,他究竟意欲何為,自當一目瞭然。”
“如今我等能做的”他眸中劃過一道冷光,“便是借他們的種種算計,抓緊提升修為。”
就像他前幾輩子所做的那樣,即使清楚對方心懷不軌,也隻有咬著牙往下走。
才能在紛亂洪流中搏得一線生機。
三日後,問劍峰頂。
十名弟子齊聚一堂,除卻蔚鳳外,皆身著問劍谷內門的服飾。
謝征粗略一掃,竟大半都是熟面孔。
除他以外,傅偏樓先不談,蔚鳳、宣明聆、瓊光,臉色仍有些蒼白的師寅也赫然在列。
迎上他的視線,瓊光神色一喜:“謝師、呃,師兄。”
他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瞭笑:“聽聞你和傅師兄無礙,實在太好瞭。沒想到叩心階還有那樣一個說法"
又瞧瞭瞧半步之外,根本不離左右的傅偏樓,瓊光感慨嘆道:“兩心無間、毫無隔閡,經年而過,你們感情仍舊這麼好。”
他誇得真心實意,謝征聽著卻有些不對味,垂下眼睫遮掩,並不作答。
瓊光對此一無所察,旁邊的師寅倒是瞧出點什麼,扯過他道:“不是敘舊的時候,你少說兩句。”
“怎麼,”傅偏樓走過來,將人打量一番,若有所思,“你們這是和好瞭?”
瓊光想瞭想道:“算是吧。”
“算是”
師寅好似想反駁,又噎瞭下去。
他神色變化一番,到底將那習慣擺出的高傲姿態收瞭回去,朝對面略垂下頭,低低道:“先前不懂事時,說過不少冒犯的混賬話,還望二位莫要計較。”
這下,無論謝征還是傅偏樓,乃至瓊光都有些吃驚,沒料到他會做到這個程度。
隔瞭會兒,謝征才道:“瓊光師兄若不介意,我們自然不會計較。”
“謝師兄,如今該叫瓊光師弟瞭。"
瓊光提點過一句,上前扶起師寅,有些無奈,“好瞭,事情都過去瞭,你這是哪一出啊?”
“一碼歸一碼。”師寅小聲嘀咕,“況且,他們都是哥哥的朋友,我n後邊的話聽不清楚,他有點窘迫地挪開眼神。
傅偏樓偷偷與謝征傳音:“這還真是洗心革面。叩心階就這般有用嗎?”
“鬼鬼祟祟的作什麼?”謝征失笑,“想來,應是先前有什麼誤會。”
“好吧,既然他都這樣伏低做小地道歉瞭”
他們正說著話,宣明聆與蔚鳳也過來這邊,前者瞥瞭眼天邊,輕聲提點道:“來瞭。"
幾人便不再言語。
不多時,宣雲平及四名長老就行至眼前,一一掃過十名弟子。
謝征感到那道視線似乎在自己額前稍稍一停,又很快移走,幾乎像是錯覺。
沒有廢話,谷主一揚手,側旁原為山石峭壁之處,忽而轟隆隆向兩邊倒伏,從中延伸出一條小徑來。
小徑狹窄,僅容一人行走,因而光線幽暗,看不見盡頭。
但任誰都能感到撲面而來,一陣猶如刀割的鋒利劍氣,以及沉沉作響、好似雷鳴不斷的遙遠劍吟,攜有說不清的玄奧之意。
一時間,連宣雲平身後的恕己真人,眼中都劃過一道火熱。
“此浣劍池,為吾踏入大乘時所留。”
宣雲平負手而立,“煉化其中的劍氣,或可感悟天道,於境界大為有益。隻是,絕不可貪功冒進,反傷根基。”
“界水業障一日不除,修真界一日無寧。”他緩緩道,“我輩問劍谷弟子,當以身作則,為天下人探路,莫要丟瞭問劍谷的臉面。”
“
爾等,可準備好瞭?”
弟子們齊聲:“是!”
“那便去罷。”宣雲平道,“就看這一個月裡,你們能有多少造化瞭。”
【呵呵造化。】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儒雅的聲音。
男人意味深長地笑著,【的確是一場造化,不過,要不要得起,就難說瞭。】
宣雲平凝視著人群之中,走向浣劍池的某道身影,眸光微動。
【谷主當真好手段。】秦知鄰嘆息,如非他如今寄宿在一朵花裡,見不得人,怕是要撫掌大贊,【這一出欲擒故縱,秦某自愧弗如。】
宣雲平拂袖轉身,“餌已經放下瞭。"
【魚兒,】秦知鄰微笑接道,【就快要上鉤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