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蔚鳳以修為不濟為由,舉辦瞭傳位大典。
眾鳥妖雖心存遺憾,但也無何異議。
這些年來,凰祈是如何鐵血手腕收拾鳳宸亂來留下的爛攤子、將鳳巢整治得欣欣向榮的,它們也都看在眼中,對這位新皇可謂心悅誠服。
凰祈得以名正言順地繼位、執掌大權,也十分滿意,待蔚鳳和宣明聆便愈發上心。
聽聞他們是為尋訪龍族消息才回來,她命下屬從梧桐木中取得近千年的所有記載,呈於兩人跟前。
“有言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龍族向來行蹤莫測,哪怕是與鳳巢,也僅有零星的交集。”
“凰祈將鳳巢與龍族用以聯系的那截梧桐木折瞭半枝與我們,若是有何動靜,應當能藉此獲得消息。”
蔚鳳拿出一根色澤古樸的枝條,遞給傅偏樓,“喏,怎麼說你也是半條龍,比我們適合拿著。”
傅偏樓點點頭,也不和他客氣,收下瞭梧桐木枝。
宣明聆可惜一嘆:“麒麟一族滅亡後,龍族便更少出現在世間。上一回,還是在三百多年前,為鳳巢喜獲雙生子送上誕辰之禮。”
“彼時我尚且在位,”蔚鳳搖頭接道,“過來的是一條黑龍,我與他淺淺談過兩句。”
“他曾言,族長古龍為躲末路,要他們刻意避世。即便行走在外,也鮮少以真面目示人。他們從不定居,甚至不會在同一處逗留太久,如風如雲,穿梭在各地,故而難覓下落。”
聞言,謝征眸色微深:“古龍?”
見他在意,蔚鳳又多說瞭點:“古龍乃龍族族長,算來,若還活著,應是年歲最長的存在。我出生時,他便已有上千之齡,修為極其深厚。”
“有他在,龍族便似有瞭定海神針,才不至於亂成一鍋粥。”
在蔚鳳的印象裡,他與這位有過一面之緣,是個令人感覺很慈祥的、中年模樣的男妖。
事關妖族,作為上一任的鳳皇,他要清楚許多:
“聽說,早年是條挺風流的龍,為瞭誕下血脈,四處留情,他又極其溺愛晚輩,折騰出過一些亂子。"
“約莫五百年前,有隻負質在獸谷興風作浪,那便是他的後代,借著他的名頭殘害過不少道修與妖獸,後被討伐,死得大快人心。龍族雖向來護短,卻也能分是非,沒有為負質追責誰。”
“不過,自那以後,古龍就幾乎不再現身瞭,也不知是不是被傷瞭心龍族會選擇避世,未嘗沒有被此事影響。”
“竟還有此淵源。”謝征嘆瞭一聲。
傅偏樓問:“淵源?”
謝征便將從兩儀劍那兒聽來的往事告知眾人,包括妖皇負質、宣雲平與落英真人之間的糾葛。
聽罷,別人不論,宣明聆當真心情復雜。
他撐住額角,碎發滑落,遮掩住神情,聲音極輕:“原來還有這麼一段”
“不過五十年前,我才出生的時候,劍心盡失?”
像是記起什麼,宣明聆突然面色一變,放在桌面上的手猛地顫抖起來。
“小師叔?”蔚鳳被他嚇瞭一跳。
宣明聆不答,驀然站起身,焦躁地來回踱步。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我與他,分明那樣像,而且"
“像?”
謝征不由蹙起眉,“師叔是說,你與谷主?”
見過宣雲平年輕時的樣子後,再看宣明聆,任誰都要說一句不愧是父子。
兩人面貌雖不算從一個模子裡脫出來的,眉眼卻相似到能一眼認出。
說像,自是很像的。
但宣明聆的意思宣明聆迎著身後憂慮的視線,深吸口氣,勉強壓下瞭起伏的心緒,苦笑道:“抱歉,我失態瞭。”
“隻是突然想起。”他抿瞭抿唇,似是難以啟齒,“在我年幼時,曾聽說過一些流言”
“有谷中弟子私傳,說我出生那一晚,面有異狀。生出猶如妖族一般,水蛇似的鱗紋。不過隻顯現片刻,就褪去瞭。”
“我當時,僅作笑話來聽,沒有在意。”
“畢竟,我的爹娘皆為道修,我又怎會”
“什麼?”蔚鳳震驚地從座上站起,“妖紋?可是”
“對瞭,”他想到什麼,“我記得,小師叔的娘親懷著你時,曾被妖修襲擊。是不是那時被妖氣所染?再怎麼說,負質也死幾百年瞭,怎麼可能”
宣明聆卻打斷他:“那個妖修。”
“…”
“那個妖修,是條水蛇。”
宣明聆攥緊手指,掌心用力得掐出瞭白印,“他是半道來到問劍谷的,最初修為不濟,被收作外門弟子。”
“彼時,我娘因陸前輩和穆前輩兩位弟子的逝去傷心許久,不再收徒。而那妖修卻極有手段,不知做瞭什麼,討到娘親歡心,甚至起瞭收徒的想法,帶在身邊教導”
“也就是那段時日裡娘親有瞭我。”
蔚鳳啞口無言。
半晌,謝征才低聲問:“師叔是懷疑,那妖修,是負質?他當初沒有被殺死?”
“也許。”
“難不成就像兩儀劍說的一樣,落英真人並不愛谷主,反而惦念著負質?”
傅偏樓有些不可思議,“師叔覺得,你是落英真人與那個妖修的”
“不。"
宣明聆搖頭,“我並不認為娘親會那樣做。”
“但,恐怕…”他遙遙望向門外連綿的山峰,“谷主,我的父親,他一直存有疑心。”
他尚小時,曾好多回,感到父親在以一種極端陌生、且危險的目光註視著他。
仿佛探尋,仿佛猶豫,又仿佛憎恨。
過去,宣明聆以為,這是因為他的到來奪取瞭娘親的性命。
那個人叫他為此還債,故而態度再苛刻,他也咬牙忍受下來。
訓誡銘記於心,教導中的責罰一聲不吭,被羞辱也認為理所當然。
倘若這一切,並非出自對娘親的感情。
而是來源於一個男人的懦弱、嫉妒、猜忌.
…以及遷怒?
宣明聆一哂。
那過去的他,究竟有多可笑啊。
“小師叔,”蔚鳳扶住他的肩,低聲道,“也可能是你想多瞭?畢竟,你與谷主長相這般相似,有眼睛都知道,必然是親生父子。他也不是傻子。"
“未長開時,我與我娘更像一點。”
見他神色更加黯然,蔚鳳也不敢多勸,皺著眉想不出主意。
謝征也沒料到會扯出這檔事來,與傅偏樓相視一眼,出聲岔開話頭:
“實不相瞞,先前在叩心境中,我聽到瞭一道聲音。”
“叩心境?聲音?”傅偏樓一愣,“我怎麼沒聽見?”
謝征搖頭表示不知,“它說,不可讓天道得逞。”
天道,得逞。
這一句話,明擺著將其放在瞭對立面。
但他們這群人,要麼是上古大妖的血脈,要麼本就是天道“請”來的,為何會與天道相對?
謝征始終未能想明白。
他對上眼前幾人困惑的眼神,淡淡道:“它要我去幽冥,說,屆時會告訴我一切。”
宣明聆被引走註意,轉而沉吟:“幽冥那是掌管生死輪回,凡人所不能及處,我們又如何去得瞭?"
“入定時,我問過兩儀劍。”謝征朝他頷首,“奪幽冥石,尋古龍,或許會有辦法。”
“說來說去,還是先得去獸谷,找到白承修的屍身。”
傅偏樓咬著唇,有些煩躁,“可問題是”
他沒有說下去,不過,謝征清楚他的意思。
一入定兩年,錯過宗門大比,沒能拿到返生花。
若無返生花護體,獸谷秘境外圍的毒瘴根本碰不得,他要如何進去?
在外邊幹等著,全交給傅偏樓幾人來,謝征不能放心。@可返生花並非尋常靈藥,隨處可見,他醒來後就問過011,系統商城裡也沒有存貨。
如今距離秘境開啟沒有多久,饒是謝征一貫冷靜,也不禁感到有些棘手。
剩下的時間不多瞭。
“話說回來,我還不曾問過。”
謝征緩緩道,“宗門大比情況如何?可還順利?”
“順利倒也順利。”傅偏樓答道,“怎麼說呢,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嗯?”謝征不解。
“最後拿到返生花的十人,我、蔚明光、宣師叔、瓊光師弟還有阿裴和小草就先不提瞭。"
傅偏樓挨個數道,“剩下四個有兩個老熟人。”
謝征想瞭想:“師寅?”
“不師寅沒來。”說到此處,傅偏樓面色微沉,“原本,因你遲遲不醒,是說好由他替你奪來這一瓣返生花的。”
師寅如今解開心結,與瓊光和好後,不說百依百順,但的確是向著他們這邊的。
聽聞他們的困境後,主動表示可以不要前十的那瓣返生花,拿靈石來買就行。
然而,就在宗門大比前夕,整裝待發之時,師寅突然失蹤瞭。
誰也找不到他,走意真人勃然大怒,卻也沒能尋到他的半分下落。
無奈,隻得尋來另一位問劍谷弟子作為填補,那人修為比不得師寅,自然沒能擠進前十之列。
“瓊光師弟回來以後,便一直忙於此事,還在外面,沒能回來。”
傅偏樓冷著嗓子,“不過倒是有懷疑對象。”
謝征瞇瞭瞇眼:“
走意真人?”@“賊喊捉賊。”傅偏樓哼道,“誰能從問劍谷中將內門弟子無聲無息地抓走?”
“不過,這暫且還是猜測。”宣明聆道,“瓊光還沒能找到人,不好斷言,無律真人也在幫忙,想來,應很快就會有消息。”
“言歸正傳。”傅偏樓平定瞭番心緒,繼續道,“我說的兩人,是成玄還有應常六。”
謝征一頓。
這還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成玄化嬰瞭?”
“嗯,前不久的事,根基還不算穩,估摸是清雲宗拿天材地寶‘催熟’瞭一下。”傅偏樓頗有些不高興,“擦瞭個邊進來的可別叫我在秘境裡撞見他。”
“至於應常六”
拈花大會《並蒂》卷中出來後,傅偏樓就沒再見過他,聽楊不悔說,對方很早就離開瞭,也不知急匆匆的是要到哪兒去。
“他也突破瞭元嬰,不知是有何奇遇。”
傅偏樓垂眸道:“我問過他,他一定要去獸谷,沒法將返生花賣與我。還有兩個,都是清雲宗的,更別提。”
謝征摸瞭摸他的發頂,低聲說:“讓你費神瞭。”
“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傅偏樓搖搖頭,握住他的手腕,“千年的難尋,數百年當還有些機會。以返生花的藥力,一整株,應能供你進入獸谷。”
“但臨近秘境要開,想進去撈一筆的大有人在,可謂有價無市.
…”
說著,傅偏樓神色有些變化:“前些時候,聽說蔚明光在尋返生花,他的師尊恕己真人倒是給指瞭一條路。”
“什麼?”
“我娘親生前愛花,”宣明聆道,“聽聞,她所居的山頭,就養瞭一朵返生花,算來已有百載。”
“那是,父親曾替她尋來的生辰賀禮。”
“
是他悼念亡妻的信物,不容任何人覬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