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琥珀 第23節

作者:雲住 字數:3734

蔣嶠西更意外瞭,問:“他們什麼時候去的?”

餘奶奶也記不清瞭,站起來要拿炸蝦片給蔣嶠西吃:“要不然你在這兒等等,他們說九點以前一準兒回來!”

2001年7月13日,林其樂記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個周五。她一大清早起床,揣著自己所有的零花錢,和餘樵他們一同去瞭市裡。林其樂希望,蔣嶠西回去瞭省城,也不要忘記他們,不要忘記群山。

她和餘樵幾個人在廟會來來回回逛。一大早人多,人擠人的,怕她走丟瞭,餘樵一直握著她的手。林其樂掂起腳,站在每個店鋪跟前瞧。

蔡方元吃著嘴裡的四個圈雪糕,說:“蔣嶠西在省城什麼沒有啊,跑這兒能給他買什麼?”

杜尚從旁邊說:“買點群山特產唄!”

餘樵皺著眉頭跟在林其樂後面,林其樂這裡也要看,那裡也要逛,就這麼在人群中擠來擠去。餘樵突然說:“林櫻桃。”

“啊?”林其樂聽到他的聲音,回頭。

餘樵盯著林其樂胸口。

“你的琥珀呢?”他問。

林電工中午下班,風風火火趕回傢來。他早知道隔壁蔣傢的公子要轉學回省城,自己女兒會難過,但已經難過瞭這麼多天瞭,怎麼還這麼難受呢?

林其樂坐在自傢的小凳子上哭,爸爸一回來,林其樂就大張著嘴,哭著走過去,撲在爸爸身上。

“……琥珀丟瞭?”林電工聽餘樵幾個小男孩在身邊說,他伸手扶住自己女兒的頭。

餘樵很冷靜,說:“估計在廟會裡被誰撿走瞭。”

蔡方元很無奈,一頭汗:“林叔叔,我們在那找瞭半天,人太多!地方又大,找不到!”

林電工為難道:“那琥珀那麼小,確實不好找。”

杜尚看著林其樂都快哭抽抽過去瞭。他說:“櫻桃,你別哭瞭……就、就是個琥珀。咱們以後再買!”

午後,林其樂坐在自傢門前的臺階上,看杜尚在小路上走來走去,表演《賣拐》:“你看,櫻桃,你看,瘸瞭!”

其實林其樂並不想笑,但她看到杜尚這麼滑稽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抹著淚笑瞭出來。

她哭著哭著想笑,笑著笑著又忍不住想哭。她扭過頭,去看隔壁傢那扇門。

餘奶奶說,蔣嶠西七點多就離開工地瞭:“我想留他,結果蔣經理挺急的,就把他帶走瞭。”

晚飯時間,群山工地所有職工一下班就趕緊趕回來瞭,他們圍在電視機跟前,看新聞直播。

林其樂站在餘叔叔身邊,聽到電視機裡一個白頭發老頭宣佈:“……2008areawardedtothecityofBeijing!”

餘叔叔大喜過望,特地找出珍藏的白酒來,要幾傢人在一塊兒拼桌吃飯。林其樂坐在小凳子上,看起來十分乖巧。餘叔叔吃飯時說:“你們這幾個閨女小子,到2008年,正好考大學吧?”

蔡叔叔拿筷子夾牛肉片,給幾個孩子一人夾一片:“到時候你們幾個,都好好考上北大清華!再上北京看奧運去吧!”

2001年發生瞭許多大事,有開心的事,也有悲傷的事。林其樂在群山工地等瞭整個暑假,也沒等到蔣嶠西打來的一個電話。

他似乎像所有搬走的哥哥姐姐一樣,從此消失在瞭林其樂的生活中。

九月份開學,林其樂就該上六年級瞭。杜尚在上學路上問:“櫻桃,你不高興嗎,08年要在北京開奧運會!”

林其樂說:“現在才01年,08年是不是也太遠瞭……”

她現在隻有十一歲。

對她來說,七年以後,那仿佛像下輩子才會發生的事。

“好像是遠瞭一點,”杜尚嘟囔道,“櫻桃,你還因為蔣嶠西的事難過啊?”

林其樂搖搖頭。

“他都不給你打電話!”杜尚義憤填膺的,“虧你還成天記得他!”

蔡方元告訴林其樂,他爸爸把所有的“齊魯軟件”都賣瞭,隻留瞭一百股,說是留個紀念:“為你留的。”

“‘齊魯軟件’是什麼?”林其樂不解地問。

“‘齊魯軟件’,就是‘泰山旅遊’啊,”蔡方元說,“變名字瞭!”

林其樂過瞭好一會兒才問:“股票的名字也可以變嗎?”

蔡方元不以為意:“這有什麼不能變的,想變就變瞭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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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註釋:

*黑水鎮和將軍塚:《仙劍奇俠傳一》經典地圖。

*“催眠”:強直靜止,動物進入的一種假死狀態。

*伊利四個圈:2001年席卷全國的伊利雪糕,一年銷售額八億。

*《賣拐》:趙本山、范偉、高秀敏在2001年1月23日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上表演的小品。

*2001年7月13日莫斯科時間22時11分(北京時間18時11分),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宣佈,2008年夏季奧運會主辦城市為中國北京。

*2001年2月28日起,“泰山旅遊”變更為“齊魯軟件”,證券代碼不變。

第19章

沒有什麼是不能變的。林櫻桃從小戴到大的琥珀丟瞭。她傷心瞭很長時間,但慢慢的,她也開始變得習慣。

大人們說,2001年太不平凡。尤其是下半年。開學僅僅十天,就發生瞭一件令林櫻桃如何都理解不瞭的災難。周圍有大人感慨:“炸我們大使館,撞我們飛機,原來這個美國人自己也會被撞,也會被炸的啊?”

若論國際形勢,林櫻桃聽不懂,她看到電視機屏幕裡濃煙滾滾,大人們似乎在說,這個世界,弱肉強食,今天美國不被炸,明天受欺負的還是我們。

很危險,事實上,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不安全。

“爸爸,雙子塔是什麼?”

林電工說:“就是美國的東方明珠。”

“就像群百大樓嗎?”林櫻桃問,她沒有見過東方明珠。

林電工苦笑道:“算是吧。”

美國是一個大而遙遠的概念,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它給林其樂的印象就像是《哈利·波特》裡的“伏地魔”。“美國”所代表的一切都是強大的,優越的,卻也是邪惡的,是不可戰勝的。

杜尚看著電視新聞直哭,死瞭好幾千人,一個又一個人影從樓上跳下去,這件事令杜尚難過得渾身發抖。

蔡方元則目瞪口呆的,他瞧著世貿大廈熊熊燃燒,然後轟然倒塌,他張著嘴:“……這真不是在拍電影?”

餘樵站在他們四個人中間,看上去是最冷靜的那個。“美國空軍不是世界第一嗎?”餘樵不明白。

林其樂說:“餘樵,你有蔣嶠西傢裡的電話嗎?”

林其樂想打電話給蔣嶠西,告訴他,真的不要去美國瞭。那個地方現在有恐怖分子,很不安全,很多人都死瞭。

可電話嘟嘟嘟瞭一陣,仍是沒人接聽。

林其樂放下餘樵傢的電話聽筒,也沒留下吃晚飯就走著回傢去瞭。

九月中旬,餘班長和林電工開車帶廠區裡的孩子們一起去市裡玩。

“櫻桃,”餘班長的大手摸在林其樂腦袋上,他們爺倆一大一小兩個腦袋,貼在珠寶專櫃的玻璃前,看那一個個琥珀吊墜的價格標簽,餘班長說,“你看看,想要哪個,叔叔給你買!”

林櫻桃看瞭一圈,撅嘴:“我哪個都不喜歡……”

餘班長眉頭一皺,笑瞭,回頭看站在他們身後的林電工。

林電工把閨女摟過來,低頭道:“曾經滄海難為水!是不是啊櫻桃。”

一群小朋友,一起去吃肯德基,又一起去遊戲廳消磨時光。秦野雲想去化妝品專櫃看大人用的口紅,林其樂卻想去音像店看有沒有什麼最新出的專輯。兩個小女孩,誰也不想讓。

最後餘叔叔帶著餘樵,陪秦野雲去看化妝品,林電工帶著杜尚和蔡方元,陪林櫻桃來到音像店門口。

店門上貼著一個新人男歌手的海報,他剛出瞭新專輯,戴著帽子,是個十分陰鬱的模樣。

林其樂站在那海報前,仰著頭呆呆望著。

杜尚瞧著林其樂那眼神,說:“他長得有我好看嗎?”

林其樂轉頭和爸爸說:“爸爸我想買這個人的專輯!”

那天回去,林其樂躺在自己掛著蚊帳的小床上。沒有別的人,隻有她自己。她沒有聽科恩,也沒有聽孫燕姿,她在聽這個看起來很不開心,似乎和她一樣有著許多憂愁心事的男歌手的歌。

杜尚第一次看到周傑倫的海報就覺得超級不順眼。

林其樂上著課,偷偷聽周傑倫的歌還不算,居然還在豎起來的課本後面,緊抿著嘴,默默無語流下瞭兩行清淚。

“他的歌有這麼好聽啊?”杜尚問道。

林其樂一臉悲壯,像電視劇裡的女主角,鄭重其事在數學演草本上抄寫周傑倫自己創作的歌詞:隻剩下鋼琴陪我彈瞭一天……杜尚故作輕松道:“要不你、你別老聽瞭,你借給我聽聽?”

把這盤叫做《范特西》的林其樂最心愛磁帶借給杜尚的最直接後果是,幾天後,杜尚突然放棄瞭一年半來詠春拳的學習,自己找瞭個跳繩組裝一下,開始研習雙截棍的打法。

國慶黃金周,蔡方元和他媽媽去省城瞭。回來以後,他專門跑來林其樂傢,給叔叔阿姨提瞭一些他媽買的特產,然後又告訴林其樂:“我去找蔣嶠西瞭。”

林其樂一愣:“啊?”

“他傢沒人,”蔡方元壓低聲音,“我聽說,他現在每天都在上奧賽班,他爸媽給他報瞭好幾個,從早學到晚,你說嚇不嚇人啊!”

國慶黃金周的最後一晚,林其樂想,蔣嶠西還在學習嗎?

他還在寫奧數題?他坐在哪裡寫呢。報瞭好幾個奧賽班,從早學到晚,真有人這麼學習,卻從不會頭疼嗎。

他……林其樂想,也從來都不會想起我嗎?

林其樂拿起聽筒,下意識就撥蔣嶠西省城傢裡的電話號碼。剛剛撥出去,窗外忽然傳來一陣鞭炮聲,噼裡啪啦的,吵得要命。

林電工從屋外興沖沖跑進來瞭,他被濺瞭一身大紅色的炮仗紙:“櫻桃!娟子!”

屋外鞭炮聲不僅沒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瞭,此起彼伏,炸得腳下地板都在震顫。

林媽媽從後院洗著衣服,跑出來問:“怎麼瞭?”

林電工喜不自勝,一臉是笑:“國足!國足出線啦!”

林媽媽原本一臉驚慌,聽瞭這話,回去繼續洗衣服瞭。

林電工說:“櫻桃,走,走,看你蔡叔叔放煙花去!”

林其樂放下沒人接的電話。她走出去瞭,沿著屋前的小路,握緊爸爸的手。她看到群山工地的大街上滿是走出瞭傢門拿著啤酒瓶子慶賀的男人們。國足出線瞭,餘樵和杜尚幾個人也興奮地在房前屋後瘋跑。

之後那幾天,整個群山工地都像是過年。所有人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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