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琥珀 第69節

作者:雲住 字數:4701

林其樂把自己的書包解下來,她低下頭,打開書包,把裡面一本奧數書拿出來,放在蔣嶠西的床單上。她轉過身,背上書包說:“這次來香港我花的錢不少,估計給你你也不要,我會轉給你房東。”

她伸手握住瞭自己旅行箱的拉桿,她走到門前。

蔣嶠西還站在那扇門後,他這麼高,在她面前,身影卻單薄。他幾乎沒有什麼為她遮風擋雨的能力,他自身難保,更別提去給她一個像樣的傢,一個有希望的未來。

“我要走瞭。”林其樂抬眼看他,小聲說。

蔣嶠西在門後站瞭一會兒,他讓開瞭,他低著頭,站在門邊,甚至沒有講一句道別的話。

林其樂去轉動門把手,她忍住眼淚,拉著箱子就往外走。

蔣嶠西垂著肩膀,忽然向後靠住瞭墻壁。

林其樂扶著箱子走出門,她穿過走廊,低頭用手背擦臉上滑落的淚。

門鈴聲還在繼續,蔣嶠西突然拿起瞭聽筒,他用廣東話說:“你開走吧,沒有人要走。”

林其樂在電梯裡忍下瞭眼淚,等到電梯門一開,她紅著眼出去瞭,一眼看到那位出租車司機師傅堵在門口。師傅一見她就情緒激動地開始狂飆廣東話,還時不時伸手指自己的手表,赤紅著臉,口沫橫飛。

林其樂懵掉瞭。

從樓上下來一個高個子的年輕男人,他出瞭公寓門,正好看到林其樂在深夜的香港大街上用英語和普通話與那司機結結巴巴的解釋。

蔣嶠西趕忙過去,他從褲兜裡拿出身上剩的所有錢,一把全塞到那司機手裡。

司機罵罵咧咧,低頭看瞭看手裡的錢,又看瞭眼前這對年輕情侶一眼,他把手一揚,上車去瞭。

蔣嶠西把林其樂緊緊抱住瞭,他說:“櫻桃我求你,你別走……”

香港凌晨的街頭,仍時不時有行人。流浪漢坐在路邊,用報紙遮著頭打盹兒,遊客們提著購物袋,三五走在一起,喝著啤酒,哈哈大笑。

更多的則是忙於生計的普通人,他們搬貨、備貨,從早忙到晚,從白忙到黑,到這時候才能回傢,與傢人團聚瞭。

林其樂轉過身,她被蔣嶠西拼命抱住瞭,被他摟在懷裡,兩個人連一絲縫隙都沒有。林其樂快要喘不上氣瞭,她的下巴貼在蔣嶠西肩膀上,林其樂閉上眼,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她覺得他的擁抱暖和極瞭。蔣嶠西的肩膀都在抖,他絕望道:“你別走我求你……”林其樂抬起頭,她被他吻住瞭。

一開始隻是一個有咸味的吻,蔣嶠西深呼吸著,他收緊瞭林其樂的腰,林其樂的手扶在他脖子上,摟在他背上。林其樂悶聲埋在他肩膀裡:“我再也不想原諒你瞭……”

蔡方元凌晨四點打來電話的時候,林其樂正在走廊盡頭的公用浴室彎腰洗臉,她今天哭瞭太多,第二天眼睛肯定要腫瞭。

蔣嶠西坐在租屋裡,床邊,面對著這間狹小的屋子,看著墻邊林其樂的箱子和書包。櫻桃說她把酒店的房間退瞭。蔣嶠西難免的又開始犯愁,他不想讓櫻桃住在這種地方。

蔣嶠西還有他的驕傲、自尊,可他兜裡空空如也。

他們長大瞭,要學會用自己的雙腳來踩地面。

蔡方元在電話裡問:“姐們兒,你怎麼才接電話?你到機場瞭嗎?”

蔣嶠西沉默瞭一會兒,他說:“是我。”

蔡方元在電話裡頓時靜瞭。

“老天爺,好久不見啊!”蔡方元說,那聲調一下子提起來瞭。

蔣嶠西低下頭,他一下子笑瞭。

“什麼情況啊,”蔡方元納悶道,“林櫻桃這位大姐半夜給我打電話,哭著問我怎麼改簽機票!”

蔣嶠西聽著蔡方元那個熟悉的腔調。時隔多年的老同學,一點兒沒變。

“不好意思啊。”蔣嶠西愧疚道。

“別呀,”蔡方元忙說,“我跟林櫻桃多熟——不是,蔣嶠西,你跟我你有什麼好客氣的?”

林櫻桃洗完瞭臉回來,看到蔣嶠西低著頭,一手拿著她的手機聽電話,另一隻手在他自己手機上記號碼。

蔣嶠西笑著說:“大四吧,你也想考CPA?”

蔡方元在那邊說:“拉倒吧我可考不瞭——”

蔣嶠西抬起頭,他看見林櫻桃走到他面前瞭。他說:“蔡方元。”

林櫻桃接過電話,她被蔣嶠西拉住瞭手腕,被拉得一屁股坐下瞭,坐在蔣嶠西摟她的懷裡。蔡方元怪腔怪調的:“林櫻桃,你和蔣嶠西睡瞭??”

林櫻桃一愣,她生怕蔣嶠西能聽見電話裡有什麼,她說:“什麼啊,沒有!”

蔣嶠西緊摟住瞭她的腰,把頭埋在林櫻桃肩膀裡,他深呼吸瞭一下,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蔡方元說:“那你這麼晚從酒店哭著跑出來上人傢傢幹嘛?”

林櫻桃嘟囔:“我愛幹嘛幹嘛,我想幹嘛幹嘛——”

蔡方元說:“行行行,在香港使勁兒造你對象兒吧啊,我可睡瞭。”

蔣嶠西進瞭浴室,帶上門,在裡面快速沖瞭個澡,他換瞭件新T恤,新的長褲,擦幹瞭頭發。他關上租屋的門,看著林櫻桃跪坐在床上,女孩兒換下瞭T恤短裙,穿瞭條粉藍色有柔軟花邊的睡裙,長發籠下來瞭,她正玩他的手機。蔣嶠西把燈關瞭。

床總共就一米二寬,就一個枕頭,蔣嶠西拿出備用的毯子疊瞭疊,湊合也當個枕頭用。他睡在外面,半夜掉下去瞭也無所謂,林櫻桃側躺在裡面,蔣嶠西把手伸過去,讓她靠在他懷裡。

夜裡,也看不出誰的臉是不是紅瞭,蔣嶠西抿瞭抿嘴唇,他拉過毯子來,把林櫻桃裹好瞭。

“iphone不是很貴嗎?”林櫻桃問,她的小臉被蔣嶠西的手機屏幕照亮瞭些。

蔣嶠西的手在毯子裡摟著她睡裙裡的背:“我房東換iphone4,這個折價賣給我瞭。”

林櫻桃靠在蔣嶠西身上玩手機,她總是能很快就忘掉不快樂的事。

“屏幕鎖瞭。”她小聲說。

“你的生日……”蔣嶠西迷迷糊糊道。

他昨天就沒怎麼睡好,今天從早到晚連跑瞭兩趟醫院,他一倒頭,摟住瞭她,就抵抗不住睡意。

林櫻桃能聽到他的呼吸聲,輕極瞭。她輸入自己生日,屏幕真的開瞭。她睜著哭瞭一晚上的眼,靠在蔣嶠西身邊,繼續看她剛才沒看完的蔣嶠西寫的備忘錄,題目就叫做《櫻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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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註釋:

*蔣嶠西的手機:iPhone3GS,2009年6月9日發佈的蘋果第三代手機。於2012年9月5日停產。

*iPhone4:2010年6月8日發佈的蘋果第四代手機。被認為是喬佈斯最經典的傑作之一。操作系統“iPhoneOS”也自此改名為“iOS”。

第61章

林櫻桃是個不記仇的人。

蔣嶠西小時候就經常看她哭,她哭得咳嗽,哭得縮起肩膀,哭累瞭就坐在爸爸媽媽懷裡垂著眼。

很快,林櫻桃的註意力被轉移走瞭。她看電視機裡的大風車木偶劇,她玩波比小精靈和漂亮的芭比,她吃又大又薄的炸蝦片,隻要蔣嶠西肯陪她玩,她很快就能笑瞭。

現在林櫻桃還是會哭,她哭累瞭,蜷縮在蔣嶠西身邊,把她的臉埋在蔣嶠西懷裡。她甚至沒有什麼戒心,要知道,蔣嶠西和她已經三年沒見面瞭。一個男人分別三年,足以讓他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瞭。

蔣嶠西睡得很沉,早上七點多鐘就自然醒瞭。放到往常,他會起床洗漱,堂嫂需要的話就去醫院幫忙,不需要就去智華館補功課,或是出門去打工。

蔣嶠西轉過頭,他平躺著,占瞭一張床的大半,櫻桃睡在裡面,一直垂著眼睫毛,側躺在他懷裡。這個早晨,與過去三年,過去十年二十年都不同。蔣嶠西不是孤獨一個人。他感覺毯子下面,櫻桃的一雙腿搭在他的左腿上,他的左手臂有點麻瞭,還摟在櫻桃背上,隔著一層柔軟的睡裙佈料,能握住她的腰。

蔣嶠西稍微傾瞭個身,林櫻桃便在癡睡中躺到瞭枕頭上。她的臉頰發紅,不知是不是蔣嶠西身上太熱的緣故。林櫻桃鼻頭微翹,眼周發紅,嘴唇上有些咬痕,這是昨天半夜她與他崩潰爭吵,哭泣留下的痕跡。

林櫻桃的頭發變長瞭,也許她刻意留長瞭,好讓她看起來更加“女人”。她的脖子順著枕頭的弧度落下來,一條玫瑰金鏈子從凌亂發絲裡露出來瞭,劃過瞭纖細的鎖骨,墜著的那枚寶石櫻桃沒入瞭少女睡裙胸口中,那條柔軟的誘人的陰影裡去。

蔣嶠西低頭看著她,鬼使神差的,他低頭去吻她的嘴唇。林櫻桃向來愛撒嬌,愛耍賴,她愛哭,愛笑,愛說一些天馬行空不著邊際的傻話,但也是這張嘴唇,昨天說,蔣嶠西,如果你繼續因為那些不重要的原因就不理我,不要我,我會把你忘瞭。

林櫻桃小聲嘟囔:“嗯……好紮呀……”她還在睡,說著這樣的囈語,卻無法躲開蔣嶠西清晨冒出的胡茬和吻。她的手一開始在下面推蔣嶠西,又被按到瞭枕頭旁邊去。林櫻桃的嘴唇微翹的,被吻開瞭,她的頭向後仰,陷進枕頭裡。

林櫻桃抬起手,完全是下意識地去抱蔣嶠西的脖子。她是一個剛剛邁過瞭二十歲的年輕女人,抱住自己的男人。這是她選擇的,她喜歡的,她依戀的,難以忘記的。

蔣嶠西吻她的脖子,吻那條鏈子,他的呼吸聲在她身上加重瞭,情難自抑地向下。

林櫻桃並沒有醒,她還在留戀睡前在蔣嶠西手機上玩的憤怒的小鳥。她在毯子裡翻瞭個身,繼續睡在年輕男人的床上。

連清晨的親熱都像夢一樣,林櫻桃不知道那是否真的發生瞭。

睡醒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林櫻桃頭發亂亂的,垂著眼睛坐在蔣嶠西的床上。她突然感覺到祖國大陸相比特區的優越性:國慶節怎麼都要放七天假才行吧!蔣嶠西居然真的去港大上課瞭。

床邊的伸縮桌上留瞭張字條,旁邊有一個藥瓶蓋,裡面躺著各種藥片。蔣嶠西說,他上午九點半有課,中午過來接林櫻桃吃中飯:“我在外面冰箱裡放瞭早點,你熱一下,要乖乖把藥吃瞭。”

“要乖乖把藥吃瞭。”

林櫻桃手裡展開這張蔣嶠西手寫的字條,她一下子倒在被窩裡,兩條腿都翹到天上去瞭。林櫻桃偷偷高興,她翻過身趴在床上,又仔仔細細看字條上蔣嶠西的鋼筆字:這就是有男朋友在身邊的感覺嗎。

她下瞭床,去打開旅行箱,換上第三天想穿的衣服。林櫻桃換衣服的時候還沒註意,因為蔣嶠西一個單身男人,租屋裡連一面鏡子都沒有。林櫻桃拿著自己的旅行裝牙刷去刷牙,她站在公用浴室的鏡前,忽然註意到自己脖子前面有一塊紅紅的。

林櫻桃起初不知道那是什麼,她撩開肩上的頭發,用手指摸,疼瞭她一下。

昨天深夜,在維港的酒店,窗外燈火璀璨,遊人如織,林櫻桃卻蹲在地上哭著研究怎麼改簽機票。她把箱子裝起來,決絕地出門。有那麼幾分鐘,她甚至已經做好瞭徹底告別她整個青春期的準備。

可現在,林櫻桃站在港大莊月明樓下,她迎著陽光,瞇起眼睛,抬起手招瞭招。蔣嶠西背著書包,從人群中遠遠朝她走過來。香港天氣不錯,連蔣嶠西臉上都難得有瞭些光芒。他笑著低頭看她,白色T恤的短袖下露出年輕男人有著些肌肉弧度的手臂,蔣嶠西挽住瞭她的手,帶她一起去美心吃飯。

吃著鐵板燒,林櫻桃問他:“你們學校沒有宿舍可以住嗎?為什麼要在外面租房。”

蔣嶠西說起,宿舍很少,條件很多:“學校會補貼一點房租。”

“那你怎麼不租大一點的房子。”林櫻桃咬著奶茶吸管,看他。

蔣嶠西笑瞭。

“我住的那間,”他看她,“已經是那棟樓裡最大的瞭。”

“啊?”林櫻桃錯愕道。

“香港就是這麼小,”蔣嶠西攥著她的手,帶著她一起在港大校園裡走,“你看港大是不是很小。”

“我以前以為香港人都住好大的別墅,”林櫻桃轉過身,對他說,“都特別特別有錢!”

蔣嶠西摟過她的肩膀來。

在港大讀到第三年,蔣嶠西不曾帶過一個朋友來逛校園。他也很少有時間,有精力,去註意這一切的美。

林櫻桃忽然跑到路對面,她用手指地上的花磚:“我那天就站在這裡,問過路的這些人認不認識你!但那天放假,好多遊客啊!”

蔣嶠西站在對面看她。一輛車開過去瞭,還有許多學生,每個人都在隨意地享受他們的大學生活。蔣嶠西走到林櫻桃面前,他把林櫻桃摟到身前來,好像讓誰也不能發現她一樣。

林櫻桃也不是沒介意過,蔣嶠西從不曾對她表白,不曾問過她願不願意做他的女朋友——從牽手、擁抱、親吻,從小到大,很多事似乎自然而然就發生瞭,他們中沒有人問,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們隻是這樣做瞭,兩個人心意相通般。

昨天夜裡,林櫻桃玩蔣嶠西的iphone,在備忘錄裡看到各種英文的上課筆記、賬單、醫院的瑣事。

其中夾著一條筆記,叫《櫻桃》。林櫻桃點開,沒想到第一句記的是2009年省城市中心附近六個小區的房價,然後是2010年周圍的房價。

往後林林總總,各種要花錢的事情,蔣嶠西記得潦草,很多縮寫,大概他隨時想到就記,這麼長時間,一直沒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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