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櫻桃站在雪糕車旁邊說:“我不要去住酒店。”
她從蔣嶠西手裡接過瞭甜筒,低頭吃瞭一口,一嘴的奶味。
“我租的地方太小瞭。”蔣嶠西皺眉道。
林櫻桃說:“不要,酒店那麼貴,把錢省下來。”
“省下來幹什麼啊。”蔣嶠西說。
林櫻桃抬起櫻桃似的大眼看他,又吃瞭口軟雪糕甜筒,她光笑,也不說話,看著像在想什麼壞事。
蔣嶠西伸手掐瞭一把她的臉肉。
“省下來給你堂哥治病啊,”林櫻桃對他說,嘴唇上有奶,“然後我們就一起回傢去。”
*
曾經的天之驕子,如今生活得這樣落魄,蔣嶠西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也屬於人之常情。他不渴望別人的幫助,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學會瞭自己承受一切,他埋頭在數學裡,將數學當作劍與盾,來捍衛他自己。
可他目前學的專業也好,過的生活也好,都不是他曾經想要的。
“蔣嶠西,你知道嗎,”林櫻桃抱著膝蓋坐在他面前,“笨蛋也有笨蛋的生活,窮人也有窮人的快樂。不是變窮瞭,生活中就隻能有賺錢,不可以有快樂瞭。”
蔣嶠西洗完瞭澡,他盤腿坐在床上,聽穿著睡裙的林櫻桃老師給他“上課”。
他聽著,總忍不住因為林老師一本正經的語氣和表情想笑。
可櫻桃的心意,他知道是真的。
“我覺得你一直都有一個很不對的觀念,”林櫻桃像摸一個幼兒園三歲寶寶的大腦袋一樣,捧住瞭蔣嶠西的臉,教育他,“你總覺得,你要堅持,要忍過去,要熬過瞭競賽,要去瞭美國,要治好瞭堂哥,要多多賺錢,重新過上瞭以前的生活,你才能生活,才能享受快樂,你這麼想是不對的!”
蔣嶠西說:“好,好,我知道瞭。”
他的手機還放在旁邊,屏幕還亮著,上面是林老師剛才在玩的幾隻憤怒的肥鳥。
林櫻桃近近對上瞭他的眼睛,觀察他的真實想法。林櫻桃當然知道,蔣嶠西從小養尊處優的,父親是電力集團高層,他又極具數學天賦,備受追捧。他沒有做過窮人,沒有折過自尊,他沒有任何緩沖的,在即將長大成人那年陷入瞭一種落魄絕望的窘境,他的驕傲,讓他不會對任何人求助示弱。
就連現在,哪怕蔣嶠西已經開始試著對林櫻桃坦誠一切——他仍在努力表現得滿不在乎,仿佛很多事情都隻是生活中再微小不過的波瀾和意外。“我知道。”他對林櫻桃總是這樣答應。
“蔣嶠西。”
“嗯?”
租屋的燈關瞭,隻有窗外照進些光來。林櫻桃枕在蔣嶠西懷裡,她被他抱著,問:“你堂哥當年到底出瞭什麼事?”
蔣嶠西沉默瞭一會兒,沒回答。
林櫻桃說:“不能告訴我嗎?”
蔣嶠西說:“我哥被他的下屬,從樓梯上推下去瞭。”
林櫻桃抬頭看他:“下屬?”
蔣嶠西輕描淡寫地說:“金融危機,被裁員瞭的下屬。”
林櫻桃問,那你哥呢。
蔣嶠西眨瞭眨眼:“我哥也被裁員瞭,隻是當時他還不知道。”
林櫻桃看他。
蔣嶠西伸手揉瞭一下林櫻桃的頭發,安慰似的對她一笑。
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瞭。
林櫻桃在毯子裡轉過身,她抱住瞭蔣嶠西的腰,她感覺蔣嶠西把他摟得更緊。
“蔣嶠西。”她說。
“嗯?”
林櫻桃抬起頭看他:“我想去醫院探望你堂哥。”
蔣嶠西猶豫瞭。
林櫻桃說:“他以前送給我好多好多禮物,我還沒有當面謝過他!”
蔣嶠西說:“你能受得瞭嗎,在那種病房裡。”
林櫻桃把臉埋在他身上。“我有什麼受不瞭的,我以前經常和杜尚去職工醫院偷看,經常有工地上的叔叔受傷被送過去,”她告訴蔣嶠西,“杜尚每次都嚇得直哭,我負責給他擦眼淚。”
她感覺蔣嶠西低下頭,在她頭發上輕吻瞭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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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註釋:
*憤怒的小鳥:由Rovio開發的一款休閑益智類遊戲,於2009年12月首發於iOS。以小鳥報復偷走鳥蛋的肥豬為背景,講述瞭小鳥與肥豬的一系列故事。
第62章
蔣嶠西在十八歲那年發覺,人生是無常的。
連前方如同一座燈塔,始終為他指引著前路的堂哥,都會在一夕之間傾塌。
蔣嶠西到底有什麼自信,能夠在失去櫻桃之後再找回她來呢。
一旦想通瞭這一點,蔣嶠西就沒什麼好再迷茫的瞭。他坐在地鐵上,拿著幫堂哥堂嫂買的粥,另一隻手攥著林櫻桃的手心。蔣嶠西對她說,堂哥是個好人,很開朗、自信,很善良的人,出事以前,全傢人以他為榮,出事以後,全傢人也都沒有放棄他:“他以前有些合作夥伴,老同事,老同學,有時也過來看他。隻是他恢復得一直很慢。”
林櫻桃套著蔣嶠西的外套,與他一起出瞭月臺。“為什麼很慢?”
蔣嶠西搖頭,這種事,醫學也解釋不清,人一旦到瞭這個階段,一切全憑運氣。
“當時和他一起住院的,”蔣嶠西和她一起坐上瞭城巴,回想,“有半年就能開口說話的,有一年都沒醒,沒什麼希望的,也有傢裡人沒照顧好,一下沒搶救回來的……”
林櫻桃在旁邊聽著,她的手在蔣嶠西手心裡反握住瞭他的。
“我堂嫂心理壓力很大。”蔣嶠西輕聲說。
林櫻桃說:“一定是的。”
蔣嶠西扭頭看向瞭窗外。
林櫻桃下車時說:“但是有我們可以幫她!”
蔣嶠西要往醫院的方向走,他忽然低頭看瞭身邊的林櫻桃一眼。
蔣嶠西過去三年,習慣瞭自己一個人到病房樓來,這是第一次有人陪他一起。堂嫂早接到他的電話,說小林妹妹今天會跟他一起來。堂嫂把前幾天蔣嶠西拿過去的糖心蘋果留瞭兩個,洗好瞭做成沙拉。她在病床前對年輕但虛弱的丈夫說:“嶠西帶著小林妹妹來瞭!”
林櫻桃有點害羞,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蔣嶠西父母以外的其他親人。“你堂嫂好漂亮!”她偷偷對蔣嶠西說。
蔣嶠西說:“她是我堂哥大學同學。”
林櫻桃望著眼前這個眼尾有瞭些皺紋,卻難掩風姿的女人。“堂嫂你好,我叫林其樂。”她自我介紹道。
堂嫂神情疲憊,臉頰蒼白,眼眸卻水似的,含笑地望著他們。“小林妹妹!”她用普通話說,帶著點典型的南方口音,“我早就聽弟弟提過你瞭!”
蔣嶠西把手裡的粥給瞭堂嫂,他表情有些尷尬,看著林櫻桃走進病房去,蔣嶠西不好意思地對堂嫂說:“再借給我一點。”
堂嫂笑道:“這不叫借,你的錢堂嫂都幫你存著呢!你哥最近不做手術,不太用錢的,你帶妹妹在香港多玩玩。”
林櫻桃走過瞭一個空床位,來到一張病床前。她有些緊張、忐忑,看到床上床下,那麼多管道連接在一個人身上,這麼維持著他的生命。
那個人消瘦得厲害,但頭發剃短瞭,下巴也很幹凈,倒是顯得整個人精神許多。
蔣嶠西這時從外面走進來瞭。“哥,”他站在林櫻桃身邊,伸手摟她,“這是我女朋友,林其樂。”
林櫻桃鼻子一酸,她輕聲說:“堂哥你好,我是林其樂。”
堂哥躺在床上,那雙眼睛先看瞭林櫻桃,又抬起來,看蔣嶠西。他的胸膛起伏變快瞭,好像很激動似的。他的手攤在床邊,蔣嶠西先彎腰攥住他柔軟的手,這麼一握。
林櫻桃走過去,離堂哥更近瞭。她也握住瞭堂哥的手,她對他一笑:“謝謝堂哥以前給我買的禮物。”
堂嫂在床尾說蔣嶠西,以前給小林妹妹買的東西你都沒拿走。
蔣嶠西走過去說:“拿瞭,拿瞭個芭比娃娃。”
林櫻桃告訴堂哥:“那個娃娃現在還在我桌子上,以前在群山,看著可時髦瞭,我天天給她梳頭發。”
堂哥一雙眼睛濕潤的,他近近凝望著林櫻桃的臉。
林櫻桃感覺堂哥的手指在她手心裡忽然動瞭一下,好像很想反握住她的手。他看著她,很想對她說一句什麼。
林櫻桃心裡猜測,蔣嶠西心疼堂哥一傢人,堂哥一定也一樣心疼蔣嶠西,所以堂哥才會看到她很高興。眼前的男人雖然不能說話,但他的眼神蘊含著情感。
“堂哥,”臨走前,林櫻桃對他甜甜地說,“我寒假再來看你!”
堂哥的手在她手心裡,不再動瞭。堂哥抬起眼,他看向站在床頭的蔣嶠西,他眼眶裡脹滿瞭淚,堂嫂在旁邊用紙幫他擦拭眼角,苦笑道:“還像個小baby,一有客人來,就容易哭啦。”
蔣嶠西低聲說:“哥,櫻桃明天回傢,我後天再過來。”
堂哥望著他,緩緩眨瞭一下眼睛。
蔣嶠西又摸瞭摸他的手,沒發覺什麼異樣。蔣嶠西和護工交談瞭幾句,從堂嫂手裡接過瞭那盒沒吃完的沙拉,他和櫻桃一同離開瞭醫院。
*
林櫻桃問蔣嶠西,堂哥平時要怎麼吃飯喝水。蔣嶠西說,把食物做成流質,有管子,直接打進胃裡。
林櫻桃頓時垂下眉毛,大概覺得堂哥實在太可憐。
他們一同坐在城巴上,林櫻桃望向瞭窗外。香港街頭,陽光明媚,人們來來去去,吃飯、購物、笑著聊天、奔向工作,又或是同情人約會,看起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煩惱。可在醫院裡,卻有人過著另一種生活,在那裡,連煩惱都是奢侈的。
這兩種生活有界限嗎?上一秒還是蔣嶠西口中能解決一切難題的堂哥,下一秒就被失去瞭工作的下屬推下樓梯。
於是人生就這麼徹底改變。
“怎麼瞭。”蔣嶠西扭頭看她。
林櫻桃眼眶含淚,她回過頭來:“我突然害怕,要是我爸爸媽媽忽然出瞭意外怎麼辦……”
蔣嶠西低頭瞧著她。
他伸手到林櫻桃身後,把她緊緊摟在自己懷裡,摟在自己不過二十歲的肩膀上。
他們中午一起去吃有名的牛腩面。蔣嶠西要瞭罐啤酒喝,林櫻桃喝汽水。她看著蔣嶠西咕嘟咕嘟喝酒,問:“你戒煙瞭?”
蔣嶠西放下啤酒,說:“香港禁煙太狠,隻能偶爾抽。”
林櫻桃拿他的iphone,拍自己的牛腩面。她玩瞭一會兒憤怒的小鳥,玩不過去瞭,又開始玩水果忍者,一直玩到沒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