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2007年,北京五星級酒店的大套房瞭,隻有香港不足五平米的出租屋。
“櫻桃。”蔣嶠西看著她,他突然笑瞭,欲言又止。
林櫻桃看著他,走過去,好像怕他再說什麼,她伸手抱住瞭蔣嶠西的腰。“我不要去住酒店!!”林櫻桃撒嬌似的說。
他們中午去皇後大道中吃雲吞面。林櫻桃邊吃邊用蔣嶠西手機裡的備忘錄記下午要買的東西。“我帶瞭拖鞋來,”她說,“就不用買瞭,我的東西我大多都帶瞭。”
蔣嶠西說,他堂嫂前幾天來瞭他這裡一趟,說要給他換點新東西。“買條被子吧。”他想起來,看她。
林櫻桃沒有冬天來過香港,但她感覺香港很暖和:“晚上需要蓋被子嗎?”
蔣嶠西說:“我沒有,買一條吧。”
林櫻桃在香港最多隻能待十四天。她估計她需要衛生巾,她在貨架之間走來走去,手裡拿瞭包洗衣液,她一回頭,差點撞在蔣嶠西身上。
蔣嶠西過來瞭,伸手摟她,站在貨架前:“你要買嗎?”
他的語氣尋常極瞭,他高高一個大男生,特顯眼,站在擺滿衛生巾的女性用品專櫃前,隻是隨口一問,林櫻桃就臉紅瞭。
林櫻桃想,也許她需要和他在一起住更久的時間,才能慢慢適應。
蔣嶠西拉過來的推車裡,除瞭一箱啤酒,幾聽甜飲料,雜七雜八林櫻桃想過年吃的薯片蜜餞幹果奶糖以外,就是各種各樣的生活用品。
一套鴨絨薄被,防潮丸,晾衣架,兩張坐墊,幾個靠墊——蔣嶠西本以為是放在地板上的,林櫻桃說床上也要靠墊,要靠著看書看電腦玩手機。
蔣嶠西成日裡打工泡圖書館,他在生活上沒什麼享受,所以林櫻桃想要什麼就買什麼。
除此之外,車裡還有成套的碗、盤子,筷勺叉,有兩個成對的瓷杯子,杯墊餐墊桌佈,幾個空的相框,可以放在窗臺上,還有林櫻桃要買的小夜燈。
林櫻桃對照著蔣嶠西手機裡的備忘錄,把車裡東西檢查瞭一遍,這些都是她努力想到的。她發現車裡多出來瞭一盒床單套組。
大概是蔣嶠西剛剛放進去的。
“這是三件套還是全是床單?”林櫻桃拿起那個盒子來,低頭仔細研究,她覺得這一盒看起來好貴。
蔣嶠西眼神挪開瞭,一會兒又覺得林櫻桃研究太久瞭,他要拿回來。
林櫻桃嫌棄道:“你買東西怎麼不仔細看,這裡面全都是床單,六條床單,怎麼用得到!”
她說著就要找貨架放回去瞭。
蔣嶠西沒脾氣道:“多的拿給堂嫂啊!”
林櫻桃回頭看他,才反應過來:“哦。”
“我媽媽和我說,你一個人住,買東西肯定很不合適,”林櫻桃走在蔣嶠西身邊,絮絮叨叨地說話,“但有堂哥一傢,還是可以買傢庭裝那種大盒子的很便宜……”
“再想想,還要買什麼。”蔣嶠西站在一排貨架盡頭,身後拉著推車,他看她。
林櫻桃站在他面前,她朝超市兩邊又看瞭看。
“都買齊瞭吧。”
蔣嶠西的視線越過瞭林櫻桃的肩膀,朝她身後俯視瞭一眼。
林櫻桃轉過身。
她回過頭來,她忍住笑,把臉扭開瞭。
蔣嶠西手扶著身後的推車,他就這麼站著,也不走,他抬起眼看林櫻桃,好像等待林櫻桃的答案。
林櫻桃挪過臉來,偷偷看他瞭。
有那麼一瞬間,林櫻桃忽然感覺曾經那個意氣風發,好像對一切都那麼勢在必得的蔣嶠西又有點回來瞭。
林櫻桃被他看瞭好一會兒,林櫻桃垂下睫毛,又悄悄回頭看瞭一眼。
“怎麼還有草莓味的呀。”她問。
蔣嶠西笑起來瞭。
裝著“新傢”的推車被橫在瞭一邊,蔣嶠西伸手到林櫻桃身後的貨架上挑瞭挑,他拿起一盒安全套來瞧過瞭一眼,放下瞭,換瞭盒別的尺碼的。林櫻桃還是不看他,直到付賬的時候也不看,被他抱著還是不看。
*
林櫻桃晚上抱著衣袋,穿著自己的拖鞋,去走廊盡頭修好瞭門鎖的公用浴室洗澡。
她站在昏黃的光下,站在老舊的圍簾子裡,聽著蓮蓬頭沙沙的水聲。她拆開新買的洗發液,揉搓自己的頭發,林櫻桃看到眼前發黃的瓷磚,心裡卻隻有蔣嶠西,隻有忐忑,迷茫,和一些未知的期盼。
蔣嶠西這麼晚瞭,又到醫院去。他堂哥不知道出瞭什麼事,堂嫂打電話給他,蔣嶠西掛瞭電話匆匆便走瞭,他說他會買凍鴛鴦回來,他並不知道林櫻桃在準備什麼。林櫻桃這個寒假和蔣嶠西隻能一起待十多天,她想珍惜每一天。林櫻桃洗完澡出來瞭,套著外套一溜小跑回到租屋裡去。正好沒有人,她打開自己的箱子,拿出化妝鏡來擱到桌面上。
林櫻桃盤著腿,坐新買的墊子,她仔仔細細塗抹面霜,她用吹風機吹頭發,很快便聞到瞭那股甜甜的香味,連林櫻桃自己都覺得好香。
林櫻桃脫掉外套,她站起來瞭,彎腰從箱子裡拿那天買的內衣。不是林櫻桃慣穿的那種白色粉色的學生內衣,而是“女人”才穿的“性感”內衣。林櫻桃扶著床,把垂落的頭發捋到耳後,她穿好瞭一件,自己直起腰,再穿另一件。她低頭看自己,看自己被襯得奶白的膚色,又抬起頭來。
一想到要被蔣嶠西看到她的這個樣子,林櫻桃又開始慌張和擔憂瞭。
她穿上白色的絲綢吊帶睡衣,前面是V型,剛好露出她胸口戴的寶石櫻桃,衣擺遮在大腿上。林櫻桃坐到床上去,她開始在腿上塗抹身體乳,在腳踝上也抹。
蔣嶠西坐在從醫院回程的城巴上,他手裡提著給櫻桃買的奶茶,他望著窗外的眼眶裡含滿熱淚。
他穿過走廊,從兜裡掏出鑰匙。一進到租屋,他發現裡面黑著。
隻有床尾的一盞小夜燈冒出淡淡的光,好像是給蔣嶠西留的。
床上,毯子鼓起瞭一塊,櫻桃好像已經睡瞭。蔣嶠西在租屋裡聞到一股香味,香甜膩人。他把手裡的奶茶放下瞭。他在黑暗中拉下外套拉鏈,脫掉外套。蔣嶠西拉開衣櫃門,從裡面拿瞭件新T恤,當作換洗的睡衣來穿。
他出門去瞭,拿著洗漱用品去浴室裡沖澡,再把新冒出來的胡茬刮掉,免得明天刮到她。蔣嶠西站在鏡子前,一邊刷牙,一邊想堂哥,一邊又回想起下午,櫻桃對他買安全套的可愛反應。
蔣嶠西覺得那反應真的很有意思。他還沒想好哪天可以用。堂哥恢復得越來越好瞭,這個冬天,蔣嶠西想要的實習機會也拿到瞭。他正在慢慢走回去,把失序的生活努力扭轉回正常的軌道。
也許他可以哪天問問櫻桃,問她能不能接受,是不是害怕,櫻桃有沒有過什麼心理準備,還是說,一定要結婚以後才行。
蔣嶠西沒穿T恤,他推開租屋的門,眼睛一瞇,屋裡燈不知什麼時候打開瞭。
林櫻桃坐在床上,頭發睡亂瞭,卻很垂順,她睡眼惺忪的,穿著件吊帶睡裙,胸前圓挺的,一根吊帶從她肩頭滑下去瞭。林櫻桃揉瞭一下眼睛,然後睜開瞭看他。
“你回來瞭……”她說。
第66章
林櫻桃記得,小的時候,蔣嶠西掀開她的蚊帳,忽然擠進她的小天地裡。蔣嶠西吻開她的嘴唇,奪走瞭她的初吻。
他就是這麼一點一點地占據瞭她的童年,她的青春,她的心。
從貼在她嘴唇上的一根口紅,到撐起她腳心的一雙鞋子,就連大姑送給她的充滿瞭美好祈願的櫻桃琥珀,也在不知不覺中變成瞭蔣嶠西送的那條項鏈,至今垂在她的胸前。
林櫻桃想象不到,如果未來和她在一起的人不是蔣嶠西,那該怎麼辦。
“櫻桃,你害怕嗎?”蔣嶠西在如同洞穴般的狹小租屋裡問她。
窗外,香港的街道上有人在唱歌。林櫻桃待在蔣嶠西懷裡,她搖瞭搖頭,香甜的長發蹭在他肩上。
蔣嶠西低下頭,親吻她的臉。
林櫻桃覺得,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忘記蔣嶠西瞭。
她就像那隻曾經被他“催眠”的小兔子一樣,落在他手裡,動彈不得。她覺得很疼,一直哭。她在蔣嶠西懷裡軟軟地說疼,她被他吻著,被他吻得滿臉是淚。林櫻桃的手腕貼在他們兩個人中間,她想推他,又害怕他真的離開瞭。她被蔣嶠西抱住。
林櫻桃的臉靠在他胸前,不知是為瞭什麼,因為難受,還是因為塞滿心臟的幸福感,她淚流不止。
林櫻桃半夜醒瞭,她迷迷糊糊,一睜眼,先聞到自己頭發上甜膩的香氣,然後便是蔣嶠西身上熟悉的氣味。林櫻桃渾身沒力氣,被一條薄被仔仔細細地裹著,特別暖和。林櫻桃轉過頭去,她看到蔣嶠西就在她身邊,面朝著她正睡著,還把一條胳膊搭在林櫻桃的被子上。
蔣嶠西睡得很沉,他的肩膀寬闊,擋在林櫻桃身邊,不會讓她掉下去。
隻不過相隔瞭半個夜晚,林櫻桃此刻再看蔣嶠西的臉,便不是看一個可以輕易說再見的人瞭。
回想起昨夜,林櫻桃現在還有點暈暈的。她隻記得一開始很疼,後來沒有那麼疼瞭。中間她靠在蔣嶠西懷裡,喝他買回來的凍鴛鴦奶茶。蔣嶠西問她,還疼不疼。其實還是疼,倒不像第一次那樣疼瞭,但林櫻桃學著堅強,她不講。
林櫻桃覺得很惋惜,她買的蕾絲衣隻穿瞭一次就壞掉瞭。“好貴,”她對蔣嶠西說,“你一點也不知道愛惜……”
蔣嶠西笑瞭,他好像心情很好,他吻林櫻桃的臉,任她批評。
林櫻桃覺得自己就像電視劇裡演的那種心酸傢庭主婦,嫁給一個不知生活有多難的男人。
她可能是被蔣嶠西抱著睡著的,因為她一點兒蓋新被子的印象都沒有。這會兒,林櫻桃睜開眼,臉頰貼在枕頭上,她在夜裡靜靜打量蔣嶠西的眉眼,看他鼻梁的弧度,還有他的薄唇——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林櫻桃大概怎麼也猜不到,長大以後會被他這樣親吻。
林櫻桃猜不到的事情太多瞭。她依偎在蔣嶠西身邊,等到她再醒的時候,窗外的天蒙蒙亮的。林櫻桃睜開眼,她一時沒分清這是清晨時分,還是她睡過頭瞭,睡到瞭第二天的下午傍晚。蔣嶠西也醒瞭,蔣嶠西一低頭看見她,順勢翻過身來,床向下陷,他和林櫻桃隔著被子接吻。
塑料小紙盒掉在床下面,裡面一共就五小包,還剩最後一包。蔣嶠西一開始忘瞭,他中途退出來,匆匆把手伸到床下,找到最後一包迅速撕開瞭。
天已經亮瞭,窗外的香港又擠滿瞭人流、車流,又是繁忙的工作日。可這與租屋裡緊緊相貼的年輕情侶又有什麼關系呢。
大衣櫃後面的大人一直在沉睡著。
林櫻桃流出眼淚來,她竭力去呼吸氧氣,連這也成瞭件很奢侈的事。
*
蔣嶠西出瞭租屋的門,他一身是汗,還沾著林櫻桃頭發裡香甜的汗,他赤裸著上身,去浴室裡沖澡。
他刷牙,對著鏡子,睜開沒怎麼睡卻沒有一絲困倦的眼睛,他瞧瞭瞧自己的臉,然後刮掉半夜冒出的胡茬。
蔣嶠西接瞭一通電話,是堂嫂從醫院打來的,說堂哥今天醒來,說話聲音比昨天晚上又清晰瞭些。蔣嶠西不禁笑瞭,他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櫻桃,他原本打算今天一早帶櫻桃去醫院一起看看堂哥,讓櫻桃知道這件喜事。
“我們……過上幾天再去吧。”蔣嶠西說。
堂嫂問:“怎麼瞭嗎?”
蔣嶠西站在洗衣房裡,投瞭幣,把臟床單還有幾件衣服一股腦塞進洗衣機裡:“櫻桃,身體不太舒服。”
堂嫂擔心地問:“不會又發燒瞭吧?”
蔣嶠西模棱兩可地“嗯”瞭一聲,就聽堂嫂責怪他:“怎麼總是照顧不好女孩子。”
蔣嶠西低頭看瞭一眼林櫻桃昨天在超市“反復比價”挑選的洗衣液,他等通話結束瞭,收起手機,擠瞭一大堆到床單上。
林櫻桃還睡在床上,大概真的再也不想理蔣嶠西瞭。蔣嶠西想瞭想,猜她大約十點就會被餓醒。他穿瞭件外套,下樓去附近的超市,買點兒傢裡沒有瞭的東西。
蔣嶠西站在路邊,把找的零錢揣進兜裡。他的煙癮忽然上來瞭。
恐怕隻有蔣嶠西自己知道,他是個癮有多麼大的人。
過去,他習慣瞭裝作一個不茍言笑的人,習慣做一個從小就必須對一切快樂幸福不感興趣,不嫉妒,不抱怨,不去和逝去的兄長爭搶的人。
可人的心思是很奇怪的。蔣嶠西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拐過一個路口,去找能抽煙的地方。他回想起他第一次深刻記住瞭林櫻桃這個小女孩,就是因為她問瞭他一句,那你喜歡什麼顏色呢。
林櫻桃一點兒也不在乎蔣夢初,不在乎什麼數學成績,林櫻桃眼裡隻有他,隻有他一個人。
連父親敷衍瞭事取的名字,每次提起,都讓蔣嶠西覺得心寒、憎恨的這三個字,在林櫻桃心裡都能變成“來自一首特別好聽的詩”。林櫻桃念它的方法,讓人心裡不得不柔軟。
如果說蔣嶠西有什麼癮是戒不掉的,那遠遠不止是煙癮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