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琥珀 第77節

作者:雲住 字數:3225

蔣嶠西的肩背遮擋住瞭床邊的那扇窗,遮住瞭外面的月光。

林櫻桃睜開眼,她躺在他的陰影裡,躺在他手撐著的空隙裡,床嘎吱嘎吱地搖動,她總覺得窗臺上就擱著一盆萬年青似的。

“蔣嶠西。”她說。

蔣嶠西輕輕喘息,被汗洗過的眼睛在上方俯視她。

“你再親親我……”她看他。

於是蔣嶠西的手肘放在瞭她身邊,他垂下脖子,去含吻她因為喘息而缺水的嘴唇。

林櫻桃說,我覺得你好像想很久瞭。

蔣嶠西說,想什麼。

林櫻桃紅的臉頰還在濕透的頭發上輕輕蹭弄,她說,想這個。

蔣嶠西低頭吻她瞭,睫毛下面,他那雙眼眸深不可測。“我記得,在本校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他說,“你把頭發梳起來瞭,露一截脖子,穿著校服,在外面接水。我當時忽然就想,和林櫻桃做愛是什麼感覺。”

林櫻桃愣住瞭:“你別說瞭。”

蔣嶠西說:“但你當時生氣,你不想理我。”

她的肩膀顫動。

床頭被撞得一下一下地響,床墊的彈簧也在劇烈地壓縮。

林櫻桃說:“你別說瞭……”

蔣嶠西說:“我本來以為要結婚以後才行。”

林櫻桃就是那隻不知危險的小兔子,自己跳進瞭蔣嶠西手裡,趴在他的手上。她把兩隻乖順的長耳朵蹭在蔣嶠西冰冷的手背,等他真的像冰,被融化瞭,他便把她抓住瞭。

林櫻桃總是在哭泣中真正迎來她的快樂的。

她委屈道,蔣嶠西,我喜歡你好久瞭。

蔣嶠西低頭看著她。

櫻桃。他的聲音充滿愛意,卻又飽含絕望。他說,我也愛你,很久以前……你知道的吧。

林櫻桃半夜忽然醒來瞭。

她坐在床裡,隔著窗簾縫,望外面路燈照亮的街道。

她沒什麼經驗,這幾天也過得糊裡糊塗,她垂下眼,伸手捂瞭一下自己的小腹,還是擔心萬一蔣蓴鱸來瞭怎麼辦。

想起明天還要去醫院看堂哥,她又躺下瞭。她待在蔣蓴鱸爸爸的懷裡,握著他的手,閉上瞭眼睛。

堂嫂一見到林櫻桃,就對她關懷有加,連問她退燒瞭嗎,休息好瞭嗎。林櫻桃雖不明白發生瞭什麼,但堂嫂一見面就開始責怪蔣嶠西沒有照顧好她,沒有盡好責任。

病房裡有其他探視者。堂嫂對蔣嶠西說:“是你哥以前的同事和合作過的老朋友。你進去,讓他們見見你,你快要大三實習。”

病房裡,一群舊識正聊天,個個都西裝革履,有說蹩腳普通話的香港人,有操著一口京腔的大陸人。林櫻桃遠遠聽著,他們正聊他們認識的一個人,好像也是08年出事的一位老板。

“……腦中風以後,三個孩子把公司全瓜分瞭,現在還在療養院裡呢。”

林櫻桃覺得這個口音真親切。

蔣嶠西進瞭病房,頓時被那些大人們圍住瞭。林櫻桃聽到他們熱切的聲音,說著什麼“港大”“摩根士丹利”之類的話,大概在誇獎蔣嶠西。

堂嫂對林櫻桃笑道:“他的同事和老朋友們都知道嶠西,在香港照顧瞭哥哥三年,現在哪還有這樣盡心盡力的弟弟。”

林櫻桃看她,一下看出堂嫂今天化妝瞭。

等老朋友們走瞭,林櫻桃才跟堂嫂一起進瞭病房。上次來,蔣嶠西的堂哥還躺在床上,動不能動,話不能講,隻睜目流淚。到這次,林櫻桃被蔣嶠西扶著肩膀走到床前,她輕聲說:“堂哥你好,我是林其樂,我寒假又來瞭!”

堂哥背靠住瞭升起的床頭,他身上插的管子比上次少瞭,頭發也被人仔仔細細地梳過,他的臉色看起來不那麼蒼白,臉頰也充實,不像以前那樣皮包骨。他抬起眼,看林櫻桃。

他的手垂在身邊,忽然抬起來瞭一些,手指顫抖,顫顫地垂在床單上方,好像還使不上勁,林櫻桃立刻握住瞭他的右手。

“蔣嶠西,十歲,來香港過暑假……”堂哥忽然說,有氣無力的,他的聲音嘶啞,斷續,“他說,認識瞭一個小女孩,叫林其樂。”

林櫻桃很緊張,這是她第一次面對蔣嶠西的堂哥。

“他沒和我說過……他別的同學吧?”堂哥忽然轉過頭,問床邊的堂嫂。

堂嫂笑著,正削蘋果,回頭一瞧,蔣嶠西正雙手揣在褲兜裡,在病房裡漫無目的地轉圈,好像知道堂哥一準兒要開他的玩笑。

林櫻桃坐下瞭,吃堂嫂給她削的糖心蘋果。

她說瞭說群山工地的事,然後說瞭她現在的大學,正在就讀的專業。

“好專業。”堂兄認同道。

林櫻桃不好意思地笑瞭:“就是工資少瞭一點……”

堂兄各方面反應還是比較遲鈍。“不少,”他望著她,輕聲說,“很好。”

林櫻桃並沒有把堂兄的話放在心上,堂兄是病人,久居香港,不瞭解大陸的情況,而且絕大多數人都不太瞭解幼兒教師的職業現狀。林櫻桃站起來瞭,因為堂嫂忽然伸手示意她,把她帶出病房去。

林櫻桃餘光瞥到蔣嶠西這時走到瞭堂兄床前。

堂嫂的普通話稍微有點口音,但已經盡量吐字清楚,她看瞭一眼蔣嶠西沒跟出來,壓低聲音說:“你認識嶠西的爸爸,對吧?”

林櫻桃站在醫院走廊上,她一愣:“蔣政叔叔?”

病房裡隻剩瞭蔣嶠西和堂哥兩個人。他在林櫻桃剛剛坐過的椅子上坐下瞭,他低頭沉默。

“哥,”他說,“我覺得,我還是要回大陸。”

林櫻桃接過瞭堂嫂的手機,貼在耳邊。

“是櫻桃嗎?”電話裡,蔣政驚喜意外道。

林櫻桃不知怎的,也怕蔣嶠西聽見,她壓低聲音,笑著說:“蔣叔叔,是我啊!”

蔣嶠西好像是懷有一些歉疚的,他對堂哥解釋。

“櫻桃……在香港住不慣,”蔣嶠西說,“她爸爸媽媽都在內地,傢裡就她一個女兒,而且,她也很戀傢——”

堂兄看著弟弟,說:“回去啊!”

蔣嶠西抬起眼,他又看瞭看堂哥癱在被子裡的雙腿。

“你回去啊!”堂哥說。

林櫻桃說:“蘇丹項目部是哪兒啊?”

蔣政疲憊道:“在非洲,援建非洲嘛。”

林櫻桃說:“叔叔你怎麼在那麼遠的地方?”

蔣政說:“賺錢……你爸爸媽媽,身體都還好吧?”

“都挺好的,”林櫻桃說,“叔叔你好嗎?”

蔣政一下子笑瞭。

“櫻桃,說話成大姑娘瞭!”

病房裡,蔣嶠西對堂哥無奈道:“我大學還沒念完,你現在讓我回我也回不去。”

堂哥說:“畢業就走。”

蔣嶠西搖頭:“不在大摩待幾年,我拿什麼錢成傢。”

病房外,林櫻桃聽著電話裡安靜下來瞭。

好像蔣政叔叔想對她說什麼,卻開不瞭口。

林櫻桃問:“蔣叔叔,你今年在蘇丹過年嗎?”

“對啊,”蔣政立刻接道,“櫻桃你今年……是不是去蔣嶠西他哥傢裡過?”

林櫻桃忽然有點不大好意思瞭。

“嗯!”她笑著應道。

蔣政也笑瞭:“那到時候,我給你們打個視頻電話?”

林櫻桃一下子明白過來瞭:叔叔想看蔣嶠西。

蔣嶠西還在病房裡坐著,林櫻桃用堂嫂手機給蔣政叔叔發去瞭自己的手機號,她還發瞭QQ號,補上一句:“國際電話太貴瞭,叔叔你沒有QQ嗎?”

輸入的時候,林櫻桃餘光瞥到蔣政上一條發給堂嫂的短信:“29日匯去四萬美金,渣打銀行,蔣嶠西不想要禮物就算瞭,若誠手術成功再打電話。”

回傢的城巴上,林櫻桃喝著冰奶茶,問:“你知道蔣叔叔他,一直在給你堂哥傢匯錢嗎?”

林櫻桃很忐忑,她怕蔣嶠西不高興。

蔣嶠西眼望著前方,手握著咖啡杯,說:“知道。”

林櫻桃看他。

蔣嶠西拿起咖啡喝瞭一口:“蔣夢初當初出事的時候,我大伯也沒少借給他錢。”

林櫻桃聽瞭,輕輕“哦”瞭一聲。

“怎麼瞭。”蔣嶠西垂下眼看她。

“沒怎麼,”林櫻桃咬著吸管,又說,“那蔣叔叔一直匯錢,你怎麼還要去打工,一直那麼辛苦?”

蔣嶠西輕輕笑瞭:“我堂哥傢的麻煩很大,那幾個錢怎麼夠用。”

蔣嶠西從小到大,喜愛用很大的口氣來說話。四萬美金,二十多萬人民幣呢,林櫻桃想,這怎麼能叫做“幾個錢”。

但與此同時,蔣嶠西又踏踏實實,願意自己去一分分地賺錢。大概對蔣嶠西來說,能多賺一點,多替堂哥付掉一次病房費用也是好的。

“堂哥總共還需要多少錢?”林櫻桃問。

他們在城巴的窗外,偶然看到瞭路邊停靠的雪糕車。蔣嶠西拉著她的手一起下車,因為林櫻桃上次來的時候吃過,一直想再吃一次。

蔣嶠西說:“堂哥隻要醒瞭,逐漸康復,就什麼都好說,他有很多朋友,他一直是個很厲害的人。”

林櫻桃吃著手裡的奶雪糕,她想,既然堂哥是個很厲害的人,那為什麼他醒來之前,康復之前,這些老朋友們不來幫他呢,讓他的傢人吃瞭這麼多的苦。

林櫻桃還有很多大人的事情是需要慢慢去理解的。

人行道口,前面是紅燈。林櫻桃把奶雪糕吃光瞭。

蔣嶠西在中午的陽光下垂下眼,他瞧著林櫻桃微翹的紅唇上沾著的那一點奶漬。

好像從很小的時候起,林櫻桃吃小奶糕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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