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作者:祝麟 字數:3391

“……恭喜。”商玦幹巴巴地祝賀道。

“按照醫生的說法,如果情況樂觀,用不瞭多久我就能想起所有事情。”陸嶼行深深地看瞭他一眼。

商玦隻笑:“那就太好瞭。”

他的演技無懈可擊,陸嶼行放棄試探瞭,直白道:“你最近都沒來過醫院。”

這話是在質問對方,不過商玦自作主張地將其理解為埋怨,詫異地開口:“寶貝,你生我氣瞭嗎?”

陸嶼行下意識否認:“我為什麼要生氣?”

“哦。沒生氣就好。我以為你會因為我最近沒去看你,不高興呢。”商玦仿佛是松瞭口氣,十分自然地圓謊:“你哥哥在醫院,我擔心總往醫院跑,咱倆的事情被他發現。”

“……”

陸嶼行每次跟商玦說話,左側的心房似乎都有種隱隱作痛的感覺。大抵是氣結於胸。

“我哥,”他的語氣異常滯澀,“我哥不知道,不知道我跟你的……事嗎?”

“嗯……畢竟我是,男生嘛。”商玦寬容地對他笑瞭笑。

“……”陸嶼行覺得,他這時候也許應該跟這人說聲“對不起”。

偏偏他就是不想,從裡到外都在抗拒。

來把東西帶給商玦顯而易見是個錯誤。陸嶼行發現,他根本無法跟這傢夥相處,連簡單的對話都能讓他分分鐘心梗。

陸嶼行別開視線,不想再看他。結果目光瞥到商玦所停的汽車上,眉頭擰起來,問道:“那是你的車?”

商玦聞言,轉頭看過去。

隻見副駕駛的車窗不知何時被人從裡面打開,探出半個腦袋。

賀煬一頭黑發迎風飄揚,努力吃瓜,渾然不覺此刻的兩位瓜主正在看他。

商玦嘴角輕抽,解釋道:“寶貝,你別誤會,他隻是我朋友。”

陸嶼行:“我沒誤會。”也不會誤會什麼,畢竟他對這人壓根沒有信任。

“我回去瞭。”陸嶼行邁步就要走。

商玦叫住他:“等等……”

陸嶼行以為商玦還有話說,沒等來商玦開口,卻見對方忽地上前靠近他。

陸嶼行正巧轉過臉,兩人面頰的距離霎時間拉近到隻有十公分,他的視野裡幾乎隻剩下瞭商玦的面容。

商玦比他略矮一些,此刻微微仰著頭靠過來。那姿態,仿佛是要向他吻別。

頃刻間,陸嶼行的呼吸都停住瞭!

他的雙腿比大腦先一步反應過來,下意識向後避開,身體因重心不穩趔趄好幾步。

那張向來冷淡的臉上,這時沒有一塊肌肉是舒展的,驚愕、抗拒,極為僵硬,表情第一次如此激烈且復雜。明顯是被嚇到的反應,毫無辯解的餘地。

頭次看到陸嶼行這麼狼狽,商玦內心快要笑翻瞭,面上卻絲毫不顯,關切地伸出手想要扶他:“寶……”

一個“貝”字還沒脫出口,他的手被陸嶼行揮開。力道不輕,皮膚相碰時發出一聲耳光似的脆響。

兩人俱是一怔。

商玦還沒說什麼,陸嶼行臉色難看地留下一句“抱歉”,想再開口對商玦說點什麼,卻實在怕方才的情景再來一次。

親一個男人……對同樣是男性的他,無疑是個莫大的挑戰。

他一時間手足無措,過瞭會兒又說瞭聲“抱歉”。

商玦沒吭聲,好脾氣地對他笑瞭笑,臉上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陸嶼行心裡的不安反而更加強烈,最後在商玦安靜的眼光下,逃也似的離開瞭現場。

他並未走遠。走進學校後,陸嶼行在一片難以被發現的樹影下停下來,回頭望向仍站在校門口的人,沉默地盯著看瞭會兒。

門口的商玦低著頭,緩緩摩挲瞭會兒方才被他用力拍到的手背皮膚。

北方的風在夜晚格外地狠,商玦輕薄的黑色外套如同紙片般翻飛舞動。

他生瞭把好身段,骨架子跟頂級模特一樣漂亮,四肢長,肩膀寬,天生的衣架子。外套下擺被風撩起時,唯獨能瞧見腰有些薄。

片刻後,陸嶼行看到商玦屈膝在原地蹲下來,手肘撐在膝蓋上,用手掌把右臉擋住瞭,遠遠的隻能看見他的手背還有一截衣袖滑落後的腕骨。

大抵是在難過。

陸嶼行用力地擰瞭下眉。

*

商玦直到笑夠瞭才有力氣站起身。

他笑點不高,但有點獨特,被逗樂以後總要笑上很久才能止住,因此笑一回總是很耗費體力。

起身時,腿都蹲得有些發麻。他搓瞭搓僵硬的臉頰,放松笑酸瞭的面部肌肉。

神清氣爽地回到車內,賀煬早把車窗關瞭,滿臉的欲言又止。

商玦此時心情不錯,瞥瞭他一眼,道:“看我幹什麼?有話就說。”

“商玦……”賀煬憂心忡忡地說,“人傢都失憶瞭,你這麼撒謊騙他,是不是不太好啊?”

商玦無所謂地道:“是不好。我又沒說自己在做好事。”

“……”

商玦在賀煬開口前打斷他:“我跟你說實話,可不是為瞭讓你來掃興的。”

賀煬晃晃腦袋說:“那傢夥要是未來哪天清醒過來,肯定恨不得殺瞭你。”

“哦。”商玦想象瞭一下陸嶼行發現真相時的表情,竟然笑瞭一下。

恨不得殺瞭他?那可太讓人期待瞭。

見他興致反而更高瞭,賀煬一時語塞,憋瞭會兒又諄諄告誡:“你這麼騙他,有點兒缺德。”

商玦不知廉恥地“嗯”瞭一聲。

我就這麼缺德。

“還,還違法吧?”賀煬不確定地道。

商玦笑道:“我一沒騙他錢,二不圖他色,照你這麼說,世界上撒謊的人都該進監獄。”

頂多算是道德問題。

見說不動他,賀煬撇瞭撇嘴。

油鹽不進。日後人傢報復起來,可別怪他沒提醒過。

他看瞭看商玦掩在光影下的好看側臉,心中為陸嶼行默哀幾秒。

祝你好運,兄弟。

你惹到的這個傢夥,是個惡魔啊!

……

陸嶼行回宿舍後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

一床、四床的兩個人時不時悄悄看他一眼,一邊觀察,一邊在微信上給對方發消息,手機鍵盤都要打出火星子瞭。

【葛志成】:英子,陸哥都回宿舍半個小時瞭,怎麼還是一句話都不說?

【林旭英】:不知道啊,剛出去給商玦送東西的時候,還都好好的啊。

【葛志成】:說好晚上咱倆教陸哥用學校的教務系統看課表的,現在咋開口?

“葛……志成?”陸嶼行忽然轉過頭。

葛志成一愣,被軍訓教官點到似的,立刻回答:“在呢!陸哥!”

之前有意回避的話題,陸嶼行這會兒卻主動提起來:“你之前說的關系復雜,是什麼意思?”

葛志成反應瞭一會兒才想起來,是陸嶼行在醫院的時候問他,自己跟商玦是什麼關系。

他那時答瞭句“比較復雜。”

“呃……關系復雜的意思就是,”葛志成不願撒謊,又不便直說,於是斟酌著字眼:“有點兒微妙?”

陸嶼行沉默瞭會兒,起身去陽臺吹風。

陽臺跟宿舍內的推拉門關上,隔絕瞭宿舍內的聲音。

葛志成從亮堂的室內看不清陸嶼行在外頭做什麼,便悶聲對宿舍裡的另一個人道:“英子,你說陸哥一直糾結這個幹什麼?難不成失憶瞭,他對商玦的討厭居然還在?”

林旭英摸著下巴,“不能吧,他連咱倆名字都不記得瞭。”

“我是不是應該直接點告訴陸哥,他跟商玦其實是死對頭?”葛志成自言自語道,“可是,陸哥現在什麼都不知道,這麼說不是專程給他添堵?”

“何況,陸哥出車禍那幾天,也是人傢商玦去醫院幫忙的。這麼一看,感覺他倆關系好像也沒差到那種地步吧?”

林旭英沉吟道:“陸哥跟商玦之間的恩怨咱們本來也不瞭解。我看咱倆還是別瞎摻和這事瞭,以後陸哥問起來就說不知道得瞭,別撒謊就成。”

葛志成點點頭,深以為然。

陽臺外,陸嶼行倚在圍欄上,斂下眼睫沉思,想起那個差一點就要碰到的告別吻。

從失憶到現在,他還沒能找出任何能夠反駁商玦的證據。他無法證明商玦所說的事情是虛假的。

如果對方所言非虛呢?假如當真像商玦所說,他們二人是已經交往瞭快一年的情侶……那麼,他陸嶼行這一年來的所作所為,簡直就跟渣男沒什麼兩樣。

先是向商玦表白,把人傢一個直男掰彎後,自己卻不敢向傢人和朋友出櫃。

商玦在他車禍後照看瞭他一整天,而他清醒後,非但對他們的關系矢口否認,還百般出言嘲諷。

並且,根據他失憶後對商玦下意識的反感來看,才一年不到,他就對自己這位戀人產生瞭厭煩情緒。

沒準還產生過傢暴的念頭……陸嶼行深深吸瞭口氣。

他承認,自己每次看到商玦那張臉在面前晃蕩的時候,都有一種想跟對方打一架的沖動……這念頭對他而言簡直過於偏激瞭,陸嶼行甚至不敢叫其他人發覺。

“……”

陸嶼行側目看向洗漱臺上的盥洗鏡,忽然覺得鏡中那隱藏在黑暗中的面孔分外陌生。

三年的時間,自己的變化真的有這麼大嗎?

外套口袋裡的手機在黑暗中閃爍瞭下。

有人給他發瞭一條消息。

陸嶼行打開看瞭一眼。

【商玦】:寶貝晚安~

陸嶼行:“…………”

陸嶼行盯著那條消息。

要解決商玦這個麻煩,有兩條路。要麼提分手,要麼繼續維持這段關系。

他傾向於選擇前者,方便、快捷,也更符合他的心意。

但不久前的那道在晚風中孤冷的身影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好像在他的良心上射瞭一箭。

失去記憶,不是他逃避責任的理由。在沒找到證據證明那傢夥是在撒謊之前,他得負起責任。

要負責任。

他艱難地催動手指,心煩意亂地在屏幕上打下幾個字。

【陸嶼行】:嗯。

【陸嶼行】:晚安。

……

要負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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