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323宿舍集體早八。

陸嶼行的生物鐘倒是沒有因為失憶消失，先其他兩人一步醒來。

安靜地洗漱完以後，他望著書架上一整排看一眼就讓人頭大的書籍名稱陷入沉默，根本不知道今天的課程應該帶哪一本書去教室。

他昨晚花瞭幾分鐘嘗試教務系統的密碼，成功登陸後下載瞭一份課表。

陸嶼行翻開手機，正要查看，正巧一條消息彈出來。

【商玦】：早上好，寶貝

“……”

陸嶼行面無表情地劃掉消息提示框，待查看完課程表，才點進聊天框，回瞭個“早。”

對方的下一條信息馬上發過來。

【商玦】：今早的兩堂課，我們兩個班好像在一起上？

【陸嶼行】：嗯。

【商玦】：想跟你做

陸嶼行眼皮狠狠一跳。

【商玦】：坐

“……”

陸嶼行用瞭半分鐘才調整好呼吸。

【商玦】：打錯瞭寶貝

【商玦】：別生氣~

陸嶼行把那個騷包的波浪線看瞭好幾眼。

【陸嶼行】：我跟室友一起。

那頭沒再回瞭。

陸嶼行把手機扣在桌子上，免得自己再看見什麼對心臟很不友好的消息。

他昨天才回學校，今天是車禍以後第一天上課。葛志成昨晚在宿舍念叨半天，讓陸嶼行這幾天上課吃飯都跟著他倆走，免得走錯瞭路。

陸嶼行便坐在下面，等另外兩人起床的時間，看瞭會兒大一學年的的數學書。

他高一結束時，就差不多學完瞭高中三年的數學知識，如今雖然沒有高中後面兩年的記憶，但是看大一的教材不算非常吃力。

至於大二學年的教材……

那都是些什麼天書？

葛志成跟林旭英今天難得沒有賴床，隻比陸嶼行下來晚瞭十幾分鐘。

三人早早出瞭宿舍。

走過上千遍的學校小路，陸嶼行腦中卻沒有任何關於它的畫面。

他跟在兩人身後，默不作聲地將周邊的環境和路線記在心裡。

生活的失控感其實沒有給他帶來太多慌亂。陸嶼行本身是處變不驚的性格，在最極端的情況下也能保持三分冷靜。

可惜他怎麼也沒料到會有商玦這麼個意外。

上午的兩堂課陸嶼行都在自學中度過。

也許沒什麼必要。畢竟程醫生說過，他的病癥通常會在一到兩周好轉。到時候，這些他看不懂的天書又會重新變回簡單易讀的文字，用不著像現在這樣費力去啃。

但他還是這麼做瞭，這種看似無意義的行為能夠讓他汲取到安全感。

隻是，某個他避之不及的傢夥，總是隔上一小會兒就來騷擾他。陸嶼行的手機時不時冒出條消息，他第一反應總是想皺著眉頭忽略，可想到前一晚才決定好要負起責任，隻好硬著頭皮逐條查閱。

【商玦】：外套不錯。

陸嶼行低頭看看自己的外套，黑色的，款式簡單，並無什麼特別。

【商玦】：和我正好是情侶款。

陸嶼行眼睫一抬，視線在整個教室裡掃視一圈，輕易捕捉到教室前排的某道黑色的背影。

外套跟他身上的的確很像。

“……”

他低頭接著翻瞭一頁書，對這種沒啥營養的話題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麼，索性假裝沒看見。

【商玦】：你坐太後排瞭

【商玦】：我上課看不見你

陸嶼行心道：幸好。

【商玦】：困

陸嶼行看瞭眼時間，隻挑瞭最後一條消息回復。

【陸嶼行】：剩五分鐘下課。

言下之意：你忍忍。

不得不說，如果陸嶼行有一天真的跟誰戀愛瞭，那他很可能是天底下最糟糕的男朋友，好像學不會什麼叫做體貼。

“陸哥，你跟誰聊天呢？”葛志成把腦袋湊過來。

陸嶼行迅速熄掉手機屏幕，說：“沒誰。”

葛志成訥訥地點點頭，“……哦。”

下課鈴一響，講師壓瞭壓眼鏡，準時說瞭聲“今天就先到這裡……”

話音尚未落地，早就收拾好書包的學生們蜂擁而出。

“去食堂，刷學生卡就行嗎？”陸嶼行問道。

葛志成：“對！”

“謝謝。你跟林旭英先走吧，食堂我可以自己去。”陸嶼行不習慣什麼事情都要幾個人一起行動。

葛志成有點不放心，說：“陸哥，不然我倆還是陪你一塊去一趟吧。”

“不用，我想在教室多留一會兒。”

葛志成撓頭糾結瞭下，“……那行。”

這時，教室最後一排，一個體型有些瘦的男生朝著幾人走瞭過來，打瞭聲招呼。

男生乍看之下是偏文雅的長相，隻是一對向下的三角眼不太和諧，好在臉上那副細框眼鏡修飾性不錯，把眼睛的缺點堪堪遮住。

說話時，臉上的笑就沒放下來過。看上去是那種會在班級裡較有存在感的類型。

“田邈啊……”葛志成喊瞭他一聲，語氣不尷不尬，“又來找陸哥問題？”

葛志成跟男生並不熟悉，不過勉強算得上認識。大一時期因為陸嶼行成績好，這人總來找陸嶼行問東問西，漸漸葛志成也就記住田邈的名字瞭。

田邈笑著沖他點點頭。

目光隨即轉到旁邊的陸嶼行身上，後者聽到是來找自己的，抬眸看瞭他一眼。

田邈早習慣陸嶼行這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並未察覺到他身上有什麼不對。

陸嶼行：“你好。”

“……”田邈愣瞭一下，感覺陸嶼行就像機器人客服似的，好像挺有禮貌的，可莫名有一種非人類的既視感。

陸嶼行按照慣例，先打招呼，隨後就單刀直入道：“你是哪位？”

田邈僵瞭一下，鏡片下的三角眼裡閃過一絲難堪。他跟陸嶼行也認識半年瞭，經常下課找對方問題，陸嶼行居然連他的名字都沒記住？

“呃，陸哥，田邈是數學系三班的。”葛志成簡略道。

陸嶼行便問葛志成道：“朋友？”

“咳咳！”葛志成被嗆住。

不是陸哥，當著人傢的面，你這叫我怎麼說？

他看瞭看田邈的臉色，附在陸嶼行耳邊小聲說：“應該不算吧……”

葛志成記得，陸嶼行沒出事以前，就對田邈這號人沒啥印象。

甚至有一次他給田邈解答完題目，待對方走後，還皺著眉一臉莫名其妙地問自己：“他是我們班的嗎？為什麼總來找我問東西？”

得到回答，陸嶼行點頭“嗯”瞭下。

既然不是朋友，那就沒必要解釋太多。他隻是短暫失憶，不想弄得人盡皆知。

田邈手中拿著的是上堂課用的教材，在陸嶼行眼裡，現在應該被叫做天書。

他的確沒辦法解答田邈的問題，於是平靜開口：“不好意……”

一句話沒說話，教室前門突然有人高高地喊瞭聲：“商玦！”

聲音洪亮中帶一點聒噪，陸嶼行的聲音就被打斷瞭。

陸嶼行最近對商玦的名字格外敏感，聞聲下意識抬頭朝著聲音的源頭看過去。

來人挺高的，臉上掛著笑，看起來倒是爽朗。

大嗓門喊人的是賀煬，大步邁進教室後就徑直走向坐在前排中央的人。

教室裡的人散瞭大半，都急著早早去食堂吃飯，室內的座位十分空曠，因此，前排中央悠哉遊哉收拾書本的男生便格外顯眼瞭。

商玦學習的時候效率挺高，做這種瑣事就不緊不慢的。

賀煬看著都替他著急，催促道：“你我從六樓下來，你包怎麼還沒收拾利索。快快快，我外賣到好久瞭。”

商玦莫名地道：“我又沒說讓你下來找我。”

“我看你課表也在三號教學樓就下來瞭。正好我外賣點多瞭，一起吃唄。”

商玦打住他：“我吃食堂。”

賀煬成竹在胸：“可我點瞭海鮮欸！”

商玦：……

人怎麼可以沒記性到這種地步？

他昨天才跟這人提過海鮮過敏。

賀煬全然記不起瞭，甚至沒接收到商玦陰森的眼刀，樂顛顛地跟他勾肩搭背。

陸嶼行盯著兩人的背影看瞭幾秒，想起昨晚在商玦的車上看到的人，好像就是這個男生。

據商玦所說，對方是他的普通朋友。

他收回視線，轉頭接著方才的話說：“不好意思，你的問題我應該沒辦法解決，問問其他人吧。”

田邈愣瞭。

不是……我還沒說要問什麼問題呢！！？

“陸同學，”田邈擠出笑容，“是不是我問題太多，你覺得煩瞭？如果是這樣……”

陸嶼行淡淡道：“不是。我的確解決不瞭，你問別人吧。”

田邈：“……”

在田邈看來，這就是明晃晃的拒絕瞭。可他怎麼都想不通，自己到底哪裡得罪瞭陸嶼行。明明上學期一切都還好好的。

林旭英知道陸嶼行是真的不會，解圍道：“對啊，哎，商玦不是咱專業第一嗎，正好他在，不然你問問商玦？”

林旭英沒有壓低聲音，教室前面的商玦轉頭看過來。他微微歪過頭，食指指瞭指自己的鼻尖，笑著問道：“叫我嗎？”

陸嶼行的目光便落到瞭商玦的笑臉上，聽見他好脾氣地道：“要問什麼？”

商玦並不吝嗇自己的午飯時間，一旁的賀煬見狀也就沒有催促，可他看到後排笑容僵硬的田邈，忽然擰瞭擰眉，總覺得看著有點兒眼熟。

賀煬努力地從記憶裡翻找面孔，試圖找到一張能跟田邈對上號的臉，想得入神，眼珠子變得有些失焦。

不過這會兒沒人註意到他。

田邈幹笑一聲，對商玦說瞭聲謝，硬著頭皮從階梯上下來，問瞭一道上課時剛剛講過的例題。

商玦在講，田邈面上倒是應得很快，聽得卻不怎麼專心。

幾分鐘後商玦串講完邏輯，田邈分明沒有細聽，卻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懂瞭懂瞭，謝謝啊。”

商玦微微挑眉，看破不說破，心下覺得古怪。

既然不想聽，何必拿著題目做幌子去問陸嶼行？

田邈拿著教材就準備回去，結果一抬頭，卻註意到一旁賀煬看向自己的目光。

他愣瞭下，眼神很快地將賀煬從頭到腳掃瞭一遍，有一種讓人不大舒服的打量和凝視意味。

隨後他對賀煬非常友善地笑瞭一下，目光流連好一會兒才離開教室。

商玦在旁托著臉看熱鬧。

真是奇瞭怪瞭，自己一個給田邈講過題的，換來對方敷衍的態度，反而對賀煬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院學生笑得這麼殷勤。

待田邈出門後，商玦捏起一根筆，在賀煬的手指上點瞭兩下：“哎，你富二代的身份都傳到我們院瞭？他那眼神難不成是想跟你做朋友？”

商玦口中的“朋友”是指十分純潔的友誼，可到賀煬這位同志的耳朵裡就多瞭層意思。

賀煬維持瞭半天的蠢萌眼神驟然清醒，一副被雷劈瞭的表情。

“臥槽！”

商玦：“？”

賀煬驚恐地捂臉：“臥槽！！”

商玦：“有話就說。”

賀煬指著田邈離開的方向，“這傢夥是昨天那個！！”

“？哪個？”

“昨晚那個gay……酒吧裡……那個……”

商玦恍然：“摸你……”

“就他！”往事不堪回首，賀煬火速打斷他。

兩人聲音不小，陸嶼行聽瞭個一清二楚，尤其捕捉到“酒吧”兩個字。

酒吧？這人在自己的男朋友住院的時候，居然有心情大晚上跑去酒吧？

陸嶼行：“……”

商玦意識到這事不好被其他人知道，低聲問：“確定？”

賀煬咬牙切齒：“艸，就是他！！我剛就覺得特面熟。因為昨晚他沒戴眼鏡，跟今天差別有點大，我才沒有第一眼認出來。”

直到剛剛田邈對他笑的時候，那表情與昨晚的傢夥一模一樣！瞬間劈醒瞭他的天靈蓋。

賀煬晃晃商玦的肩膀，“你信我，他化成灰我都認得他！”

商玦沉默。

他倒是想信。但賀煬這傻叉的記性實在是一言難盡……

教室後排的林旭英和葛志成從階梯上走下來，到商玦身邊時，林旭英開口說：“商玦，真不好意思，剛剛拉你幫忙。我跟志成上課都沒聽，隻能讓他來問你。謝謝你瞭。”

葛志成也道：“是啊是啊，不好意思，耽誤你吃飯瞭。”

商玦笑笑，說：“小事而已。”

兩人對他感謝地揮瞭下手，轉頭聊著天往外走，商玦聽見葛志成隨口的吐槽：“你說，陸哥也不是老師，又不能給田邈加分，他老巴結陸哥是什麼毛病……”

商玦眨瞭下眼，聞言呆瞭幾秒，腦子裡突然冒出來田邈方才在陸嶼行身邊時，那黏糊到能拉絲的眼神。

“……”

操……不是吧？

賀煬正火大，發現商玦居然在盯著黑板溜號，過瞭會兒又忽然莫名其妙笑瞭起來，肩膀笑得輕微聳動，明顯是被戳中瞭他那詭異的笑點。

賀煬拉下臉，以為自己被嘲諷瞭。

“絕交。”

回應他的是一聲有點岔氣兒的“好”字。

賀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