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嶼行完全不明白此刻坐在他身邊的人腦子裡的想法有多麼扭曲。
他說:“過瞭這段時間,會自己好的。”頓瞭頓,又加瞭句:“你不用擔心。”
商玦:“嗯嗯。”
呵呵,我怎麼可能會擔心你?
“學習吧。”陸嶼行說完,轉回頭低頭看書。
商玦隨便做瞭兩道題,聽到身旁筆尖沙沙的聲響,突然記起高中那會兒,他跟陸嶼行經常在所有人放學離開後,繼續留在教室裡做題。特別安靜的時候,就會聽到從前桌傳來的鉛筆摩擦紙張的聲響。
隻是這一次,這聲音是從他的右手邊發出的。
他垂下眼睫,眼睛往身邊偏過去,視線裡是陸嶼行指節修長的手,還有那隻手握著的,一隻看起來有點沉的黑色鉛筆,耐用的金屬外殼,居然還是高中時的那隻。
商玦有點想笑。
他接著掃瞭一眼陸嶼行手底下的那張稿紙,那些寫完又被劃掉的一道道黑色長線令他皺瞭皺眉。
“……”
“喂……”商玦用鞋尖碰瞭碰陸嶼行的鞋子。
陸嶼行停下筆,扭過頭看他。
商玦:“看得完嗎?”
陸嶼行平靜道:“還行。”
“還行?”商玦揚起唇角:“可是寶貝,你現在這進度,期中分數估計會不好看呢。”
他盯著陸嶼行的眼睛,有點期待:陸嶼行要是肯低聲下氣地求求他,他沒準能大發慈悲讓這傻狗考試及格。
陸嶼行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嗯。”
商玦:“會不及格。”
陸嶼行:“無所謂。”
商玦:“……”
說真的,你到底是哪個牌子的塑料袋?
如果真的不在意,這人也不會把自己折騰成現在這副鬼樣子瞭。
商玦不由得聯想到,以前每次陸嶼行考到第一名的時候,總是頂著一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他一直以為對方的心理活動就跟他的表情一樣,毫無波瀾。
但現在看陸嶼行的反應,明顯不是人淡如菊的性格。
商玦狐疑地想:這傢夥高中站在主席臺上受表彰的時候,該不會其實心裡特別得意吧?
這念頭剛一出現,就被商玦打消瞭。
應該不會吧……
商玦微一抬眸,觸及到陸嶼行抿得平直的唇線和蒼白的唇色,那雙狗眼睛好像都沒平時那麼亮瞭。
“……”
關我屁事,管他幹嘛?
商玦面無表情地轉回臉,低頭盯著書頁上看。
看瞭兩分鐘,又咬著牙扭過頭:
“書給我。”
陸嶼行沒說話,但是望向商玦的冷淡的眼眸裡多瞭幾分不解。
商玦扯出一個溫柔的假笑:“寶貝,把書給我。”
你商爺爺帶你及格。
……
商玦是個很好的老師,陸嶼行則是最令人省心的學生,稍微點一下,就能舉一反三。
饒是商玦看不慣他,也不得不承認陸嶼行的領悟能力的確強得驚人。
兩人思路完全同步,甚至到瞭默契的地步。商玦一邊為跟陸嶼行的這種默契感到不適,一邊又能從中得到點樂趣,他將其類比為親子教學的快樂。
要是天底下的親子教學都能有這麼順利,怕是沒有被氣到崩潰的父母瞭。
中間陸嶼行解題時,商玦在邊上感嘆瞭一句:“以後我的小孩也能這麼好帶就好瞭。”
思路被打斷,陸嶼行停筆看瞭他一眼,然後低頭沉思糾結瞭一會兒,對商玦說:“我們不會有孩子。”
“……”
誰說是跟你的小孩?
陸嶼行問他:“你喜歡小孩子?”
商玦完全不理解話題怎麼就扯到喜不喜歡小孩上瞭,幹巴巴地道:“就……一般吧。”
陸嶼行:“嗯。”
陸嶼行提筆接著往下算瞭幾行,速度比先前慢瞭很多。
過瞭幾分鐘他抬頭,說:“我們結不瞭婚,應該也不能領養。”
商玦:這都哪兒跟哪兒?
陸嶼行平靜道:“沒辦法瞭。你可以考慮養狗。”
商玦:“……做題。”
兩人一直待到晚上閉館才離開。
陸嶼行一向是刨根問底的學習方式,明明可以直接拿來就用的公式,他偏要自己一步一步重新推導一遍,是適合深造搞學術的學習法子。商玦則剛好跟他相反,沒必要絕不深究,很會研究做題套路,哪怕對原理一知半解也能考個非常不錯的分數,用來突擊考試很有用。
有他帶著,進度的確比之前快瞭不少。
離開圖書館,陸嶼行安靜地走在商玦身邊,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從商玦開始用自己的那套方法教他沒多久,他就一直處於這種狀態。
待快要分開時,他才開口說:“明天我自己復習就行。”
商玦嘲諷地勾起唇:“怎麼瞭寶貝,看不上我這種急功近利的學習方法?”
陸嶼行瞧不上他,商玦心裡還是有數的。他自己對數學的確是沒什麼熱愛,當初選數學系,隻是在一大堆不喜歡的專業裡挑瞭個勉強不那麼抗拒的方向,跟陸嶼行這種發自真心的熱愛完全不同。
“不是。會耽誤你時間。”
商玦愣瞭下,轉頭去看陸嶼行的臉,後者半斂著眸,目光很認真地看著他,是真心實意這樣認為的。
陸嶼行:“你幫我,會拖慢你的進度。”
“我無所謂。”
陸嶼行堅持:“我自己看例題就行,不耽誤你時間。”
商玦:“寶貝兒,你可以占用我全部的時間。”
“……”陸嶼行沉默瞭會兒,“你不介意?為什麼?”
商玦看著他,心道:我的目標是你,你成這副鬼樣子瞭,我有什麼再復習的必要?隨便考考,有個九十分,差不多得瞭。
嘴上卻假惺惺地說:“這需要什麼理由?”
正巧走到七舍旁邊的岔路口,分道揚鑣之前,商玦冷冽幹凈的聲音清晰地響在陸嶼行耳畔。
“我是你男朋友,這就夠瞭。”
*
月底,商玦考過最後一門,交完卷走出考場。
走廊外結束考試的學生們嘰嘰喳喳,都在討論熬過期中周要怎麼出去放松。
商玦出考場就看見倚在墻邊等他的人,因為個高,在人群中鶴立雞群格外突出。
看到陸嶼行,商玦有點意外。
這段時間他跟陸嶼行一直保持著良好的親子關系,他要帶陸嶼行學習,所以經常約著一起去圖書館。可現在都考完瞭,又不用去圖書館瞭,怎麼還過來找他?
他正要過去,身後驀地竄過一道黑影。商玦隻覺得後頸一重,被人猛勾瞭一下脖子,一轉頭,果不其然看到賀煬那顆金貴的腦袋。
商玦無情地扒開勾在他脖子上的胳膊。
賀煬嘻嘻哈哈地正要重新把手臂放上去,眼珠一轉,冷不防跟不遠處陸嶼行的目光對上。
“——咳咳!”賀煬被自己狠狠嗆到。
他忙湊到商玦耳朵前,壓低聲音問:“他怎麼在這兒……你、你還沒玩夠啊?”
商玦笑瞭,“玩不夠。”
而且,他最近花時間陪陸嶼行復□□得把本收回來。
賀煬:……
陸嶼行看著兩人咬耳朵,長睫憊懶地半斂著,看不出什麼情緒。
賀煬快速地往陸嶼行身上瞥瞭一眼。
跟一個月前相比,現在這個站在一旁安靜等著商玦的人,好像多瞭些復雜的氣質。
當人男朋友的氣質!
賀煬悚然一驚。
不可能吧,直男哪有那麼容易被掰彎……
他想著,卻聽旁邊的好友對陸嶼行說道:“寶貝,不然你先回宿舍吧。”
陸嶼行慢吞吞道:“沒事,我等著。”
賀煬:……
商玦看向賀煬:“你找我有事?”
“哦……”賀煬回過神,“我來問你下午要不要出去玩放松一下,我還叫瞭蜜蜂,她也考完瞭。”
他這回沒壓聲音,陸嶼行聽得很清楚。
雖然隻見過兩次,但他對賀煬印象很深,是之前帶著商玦去gay吧的那個。
出去玩……又去一堆男的跳熱舞的地方玩?
都是熟人,商玦想瞭想便道:“行。”
陸嶼行臉側的咬肌繃瞭一下,但沒說話。
多拉瞭一個人,賀煬高興地說:“那行,蜜蜂要回宿舍化妝,得半小時才能過來。”
半小時,不夠商玦回傢一趟的,索性決定去食堂附近的小涼亭等著瞭。
他對陸嶼行說:“寶貝兒,我跟賀煬去小涼亭等人,你要不然——”
陸嶼行打斷他:“我去食堂,順路,一起。”
行吧。
商玦沒多想,隨陸嶼行跟著瞭。
一路上,賀煬都沒敢往陸嶼行身上多看一眼。隻要想到對方被商玦耍得團團轉,他就心虛得要命。
而商玦則是敏銳地察覺到陸嶼行身上的氣壓有點低。他側目看瞭看對方面無表情的臉,頗為幸災樂禍地猜測:估計是考試砸瞭。
應該不至於爛到不及格吧?商玦可不希望自己的教學能力也跟著被否定。
A大的小涼亭其實不小,是一個仿古的涼亭長廊,周邊都是一些入駐的小吃店,專為給在附近買小吃的學生們建的。
到瞭地方,陸嶼行卻沒急著去食堂,忽然改口說自己還不餓,過幾分鐘再去。
於是三個人一起坐在涼亭等人。
過瞭幾分鐘,商玦起身去買喝的。
賀煬跟陸嶼行被單獨留下。盡管毫無語言交流,但賀煬還是體會瞭一絲淡淡的窒息感。
坐他對面的人壓根沒想著搭理他,垂著眼在想事情,偶爾會忽然一掀眼睫,用一種很冷的眼神打量賀煬一眼。
賀煬覺得那眼神像是想活剜瞭他。
他僵硬地挺著脖子。
看看看——看我幹嘛!是商玦騙的你,不是我!
要殺就殺我兄弟!
賀煬硬著頭皮應下這目光,實在有點扛不住瞭,趕忙給商玦發消息求救。
商玦剛到店裡點瞭杯喝的,拿出手機準備付錢時就看到來自賀煬的消息轟炸。
【賀煬】:救命救命
【賀煬】:商商你還要多久?
【賀煬】:能不能快點[流淚]
【賀煬】:我草,你男朋友表情太嚇人瞭,我真招架不住啊!
商玦面不改色看完,略過消息先付瞭款,隨後才不緊不慢地回復。
【商玦】:話說明白,什麼叫我男朋友?
【商玦】:我都沒入戲,你還跟著演上瞭。
【賀煬】:行……不好意思。
【賀煬】:這書呆子眼神好恐怖。
【賀煬】:他怎麼瞭,難不成因為失憶,考試交瞭白卷?
陸嶼行是在想事情。
他的男朋友也許待會兒會去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去那種不三不四的場合,他覺得自己有要求對方不準去的權利。可是商玦同樣也說過……
“作為我的男朋友,不可以約束我,‘什麼事情是不可以做的’。”他好像真的很不喜歡被別人管著,討厭被約束。
腦海中閃過商玦說這句話時笑瞇瞇卻又不肯讓步的表情,陸嶼行周身氣壓更低瞭。
賀煬飛快敲打鍵盤!
【賀煬】:我快被你男朋友凍死瞭!
商玦懶得再糾正瞭。
商玦進的奶茶店距離小涼亭不遠,他從店裡回頭看一看,就能遠遠瞧見坐在裡面的兩個人,身形相仿,裡頭面朝著他坐的人氣質疏冷,此刻低著頭,明顯是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商玦心中冷嗤:這傻狗,一次考試而已至於嗎?
“同學,你的果茶好瞭。”店員把一杯打包好的飲料遞給他。
“謝謝。”
商玦接過以後,轉身走出兩步,又有點別扭地回過頭。
“有……堅果味兒的什麼東西嗎?”
商玦說完就後悔瞭。
草,我為什麼非得哄他啊!
店員愣瞭愣,“碧根果鮮奶茶可以嗎?”
商玦撇瞭下嘴。
“可以。麻煩做熱的,不要太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