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末,比分焦灼。
長回合的拉扯中,雙方都迫切渴求這一分——
不要讓球落地,絕對不能輸!
寧洲抱著唯一的信念,大跨步沖出去救球……
排球的旋轉、降落速度、與地面之間的距離,他比任何時刻都看得更加清楚。
‘危險!’
‘別救瞭!’
周圍的聲音仿佛被虛化,寧洲置若罔聞,腳用力蹬地,用漂亮的魚躍姿勢騰空。
他伸展手臂,手背探向前方。
隻要幾厘米,就能插入球與地板的空隙中,把這一球救起來!
‘小心——’
與排球接觸之前,一陣劇痛從指尖傳來,徹心徹骨,排山倒海般淹沒他……
“嗬——呼,呼……”
寧洲大喘著從夢中驚醒,額頭冷汗密佈,全身冰涼。
不知道第幾次夢到那場比賽瞭……
為瞭救球,他的右手徑直戳上場邊的廣告電子屏,兩根指骨當場斷裂。
手指的傷病對於一個二傳來說,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
寧洲憑借毅力治療、做康復訓練……
他用盡方法,卻再也找不回從前的競技狀態。
可他不願意放棄一隊的替補位置。
不等手指完全恢復,寧洲便急著恢復訓練。
手指落下病根,不斷復發,情況一次比一次惡劣,隊伍也不願意再用失去瞭價值的球員。
終於,在他的手指麻木到傳不出到位球的時候,國傢隊剔除瞭他的替補身份。
當瞭一輩子替補的寧洲,沒有打出任何成績,黯淡退役……
寧洲輕嘆,悼念著自己可悲的運動員生涯,抹掉頭上的冷汗。
“嗯?”
手指怎麼不痛?神經又麻木瞭嗎?
“嗯??”
寧洲凝神,握拳再展開,每一根手指都異常聽話,根本不是麻木的狀態……
他躺在床上,視線呆滯一瞬,正對上方的床板。
“嗯???”
床板!?他明明在單人床上睡著!
“亂喊啥呢?讓不讓人睡覺瞭?”上層床邊探出來半張臉。
上鋪那人頂著雞窩頭,睡眼惺忪看向寧洲:
“你表情好恐怖,沒事吧?”
寧洲呆若木雞,盯著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聶,聶飛昂?”
“怎麼瞭?”“雞窩頭”困惑地皺眉。
他打開手機看瞭眼時間,“騰”地從床上彈起,頭撞到天花板,疼得嗞哇亂叫:
“完蛋,睡遲瞭!”
聽到那聲撞腦袋的聲音,寧洲終於確信,這個傻大個絕對就是聶飛昂!
國傢隊重整球員的大集訓期間,聶飛昂是寧洲的舍友。
後來聶飛昂沒被選進一隊,他們兩人的聯絡減少……
可那是寧洲20歲的事情,現在聶飛昂怎麼又躺在他上鋪瞭?
聶飛昂仗著兩米多的身高,腿長任性,在樓梯中段點瞭一下,從上鋪翻下來。
然後笨手笨腳換球服速幹褲,單腿跳來跳去鉆褲腿:
“還有十分鐘就到下午訓練時間瞭,快快快!”
他滑稽動作比寧洲的思緒還亂,反而讓寧洲冷靜下來……
寧洲坐在床邊,掃視房間:
桌上擺放的日歷用紅筆標註著“集訓加油”、枕頭邊的排球被主人擦得幹幹凈凈。
身下的床是根據男排隊員們超標的身高,加長定做的……
毫無疑問,是大集訓時寧洲住的宿舍。
寧洲腦子和生銹一樣,挪到桌子旁邊,指尖移向日歷上面的年份——
2021年。
聶飛昂換完衣服,瞥一眼桌前石化的寧洲,猛地拍瞭一下他的肩:
“快啊,再不出發就趕不上訓練瞭!
你今天怎麼回事,平時都會提前去場地加練,原來‘卷王’也有睡懶覺的時候……”
寧洲幾乎處於夢遊狀態,套上球服,換好運動鞋,被聶飛昂拎出宿舍,朝訓練球場狂奔……
臉頰兩側的風讓寧洲逐漸清醒。
他沒有實感,腳下像是踩著棉花,一路飄到球場入口……
“嘭!啪!”
手掌擊打排球的聲音從球場中傳出來,寧洲站在入口處,心跳加重,像是要從鼓膜中跳出來——
他重生瞭!
回到瞭五年前,2021,他的二十歲,一切都沒有開始的時間點……
“堵在門口幹什麼?”
聶飛昂在他身後推瞭一把,寧洲踉蹌兩步,邁入球場。
室內運動場的地板與鞋底摩擦,給寧洲註入瞭一股力量,他喉間哽住,幾欲落淚……
聶飛昂被他的淚眼嚇傻:
“你你你……我就輕輕推瞭你一下,絕對沒有霸凌的意思哈!”
寧洲哭笑不得,使勁吸瞭吸鼻子,把淚意憋回去:“我知道。”
“那怎麼一副快哭的模樣?”聶飛昂眼神智慧,“少加練瞭一個中午而已,你們卷王界這麼要強?”
寧洲擺瞭擺手:“我沒事,你別猜瞭,準備訓練吧……”
入口處一個球員跑進來,大聲傳信:
“教練組還沒開完會,大傢先自主熱身!”
聶飛昂拍上額頭:“早知道不著急瞭!寧洲,一起練打墊不?”
“好。”
他們倆找瞭塊兒空地,聶飛昂抱來排球,朝寧洲的方向高高拋起。
寧洲深深吐出一口濁氣,試圖讓心跳速度緩下來——
既然是二十歲的自己,那麼這雙手應該……
隻見他雙手張開,擺放成上手傳球的姿勢,平舉於眉心。
在排球即將落在他手上的前一刻,十根手指驟然發力,像彈簧一樣,把排球傳瞭出去……
寧洲感受著健康的雙手,整個人都激動得顫抖。
“哎!?”
聶飛昂跳起來,伸長手臂,卻沒能碰到寧洲傳回的球。
那顆球弧度高平,有力地從上方飛過……
寧洲縮瞭縮脖子,有些心虛:
受傷前的手指,比他預料的更有勁。
“抱歉,我傳猛瞭……”
聶飛昂氣呼呼撿球:
“不對勁,誰傢二傳上手傳能失誤這麼徹底?你今天絕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不和你練瞭!”
他憤憤轉身,背影決絕。
寧洲嘴角抽瞭抽,無奈聳肩,坐到場邊休息區的長椅上。
他摸上自己的臉,果不其然,被重生的激動勁熏燙瞭……
剛才傳球的手感太棒,真真切切,一秒把他拉到重生的現實中。
如果他沒有記錯,現在正處於大集訓剛剛開始的第一周。
華國男排在二十年前,經歷過黃金一代。
那支隊伍開創瞭多種戰術,連續兩屆闖入奧運會四強,鑄造男排巔峰戰績。
輝煌時期曇花一現。
隨著那批球員退役、歐洲男排興起,華國男排水平下滑,世界排名從前五跌落到如今的二十名。
2020年,男排無緣奧運會,被媒體評為“實力最弱的一批”……
為瞭重整球隊,華國排協索性解散瞭國傢一隊二隊。
並且從國內聯賽選出有潛力的球員,舉辦2021年大集訓。
其中表現最好的,可以直接被選進國傢隊。
上一世,這次集訓是寧洲進入國傢隊的契機,也是他當替補的開始……
那時他一心闖入國傢隊,集訓期間扼殺自己所有空餘時間,甚至經常熬夜自主訓練。
僅僅1.78m的他,“卷”進瞭一隊。
現在,他重活一世!
寧洲安詳躺在長椅上,給後腦勺降溫——
不卷瞭!
累出病來無人替,“擺”才是人生奧義!
奮鬥進一隊又如何,還不是苦瞭自己的身體?
沒有傷病的身體是送給他最好的禮物,這一世就隨緣打排球,圖個樂呵算瞭……
受傷後的有心無力、站在替補區看場上隊友比賽的不甘、默默退役後無人問津的孤獨……
他再也不想體會這些感受瞭。
想通後,縈繞在寧洲心頭的鬱氣消散。
從現在開始,“卷王”消失,咸魚上線!
室內燈光正好晃在寧洲的眼睛上,他瞇起眼睛,抬起手遮擋。
光束從指縫透過來,勾勒出手指的形狀。
寧洲的目光不由自主定在自己的手指上,心生歡喜。
自從右手指骨斷掉後,他的手上總是被繃帶或膠佈包裹。
賽前痛不欲生的時候,他不顧醫生勸阻,打封閉上賽場,導致手指腫脹麻痹,腫到兩隻手的大小有明顯差別……
“原來以前的手這麼好看!”
寧洲用眼睛細細描摹雙手,凈白的手背皮膚下隱約可見淡青色紋路,手掌處有排球留下的薄繭。
最好看的莫過於修長十指,指甲被修得圓潤,指節骨骼感比較強,蘊藏著常年練習傳球的力量。
右手無名指內側點綴瞭一顆黑色小痣。
寧洲看著那顆痣出神間,感覺到有人坐上長椅另一端……
看來聶飛昂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寧洲感到好笑,驕傲炫耀道:
“練完瞭?快看我的手,是不是特別漂亮?”
那人灼灼目光在他手上黏瞭一會兒,出聲:
“S……sh……是。”
“?”聲線不對勁!
寧洲收回手,抬起眼簾,與燈光同時迎上的,還有一雙幽黑銳利的眼睛……
“呃,對不起,我認錯人瞭。”
寧洲趕緊坐起身,緩瞭緩眩光的雙眼,看向來人——
幹凈利落的寸頭下,眉毛濃黑,鼻梁高挺,從耳廓到下頜線,再到喉結和頸部的弧線犀利。
僅僅是與他坐在同一長椅上,寧洲就感受到瞭巨獸般強烈的壓迫感……
寧洲調動記憶:
餘柏,集訓期間作為超級新人橫空出世,迅速成為國傢隊主力。
他每次大賽都是隊內第一得分手,優秀的身體素質絲毫不輸世界頂尖球隊的攻手們。
但令媒體難以理解的是,他在身體狀態還處於巔峰的時期選擇瞭退役。
寧洲覺得自己和他很有緣分。
因為餘柏宣佈退役那一天,恰好是寧洲被剝離國傢隊身份的那一天……
與寧洲的黯然退場不同,餘柏退役後,無數記者追著他采訪報道,關於他的新聞是當時全網討論度最高的話題。
與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寧洲不由感嘆著,疏離點頭:“你好,我叫寧洲。”
餘柏的表情凝固一瞬,眉間蹙起,顯得很兇惡。
寧洲下意識後仰,坐到長椅邊緣:“呃,你……你叫什麼?”
“你不認識我?”
“我應該不認識你……吧?”
寧洲睫羽不安顫動,確認這一世兩人是第一次見面。
餘柏渾身低氣壓:“我叫餘柏。”
他說完就站起身,手插在上衣口袋裡,大步離開。
獨留一臉懵逼的寧洲……
餘柏身披一件黑色運動外套,配上下壓的眼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絕對不能在這種狀態下惹他。
可偏偏有不長眼色的人……
“呵,原來兩個關系戶認識?”
一個比餘柏矮一些的男人站在長椅不遠處,對著墻練傳球。
這人眉宇修長,顴骨微凸,眼神放在排球上,卻對周圍有所感知。
當餘柏經過他身後時,他輕飄飄落下這句話,暗含嘲諷……
寧洲認出這人,有些訝異——
邵秋,場上位置是二傳。
他是這次集訓中被選出的國傢隊主力,寧洲上輩子就是他的替補……
餘柏聽出冷嘲的語氣,腳步微頓:“你在說誰?”
“關系戶自己心裡沒數嗎?”
邵秋雙手接住排球,轉身,高顴骨襯得他語氣嫌惡:
“你們兩人,一個集訓後插隊加入,一個身高連一米八都不到,大傢都清楚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我希望你們盡快離開,別拉低國傢隊平均水平!”
“張口就來?”
餘柏一把揪起邵秋球衣領子,隔著外套也能看到他胳膊上的肌肉線條,硬生生把一米九以上的邵秋扯得站不穩……
要打起來瞭!?
體育館中散佈各處的球員們探測到有熱鬧可以看,紛紛停下練習動作,投來吃瓜的眼神……
“冷靜!”寧洲沖上去,試著扒開兩個人,“沖動是魔鬼!有話好好說!”
與他178的個頭相比,這兩人如同兩座大山。
寧洲的力氣不夠,隻能口頭勸架……
“發生什麼瞭?”
球場入口傳來一道慢悠悠的中年男人聲音,在寧洲聽來簡直是晴天霹靂——
主教練來瞭!
在教練眼皮子底下鬧矛盾,會被直接踹出集訓隊伍的……
寧洲火速調整表情,裝出淡定笑容:
“教練好,什麼都沒發生,他們正自我介紹呢!”
他拍瞭拍兩人的胳膊,一字一頓,瘋狂暗示:“互相認識瞭就好。”
餘柏順著寧洲拉自己衣袖的力道,放開邵秋的衣服,冷著臉說:
“造謠要付出成本,管好你的嘴。”
邵秋毫不退讓:“說幾句實話罷瞭,你還能打我不成?”
寧洲:……
他的努力就像小狗屁.jpg
主教練額前垂著幾綹飄逸的頭發,沉吟片刻,反倒笑瞭:
“運動員談什麼‘打打殺殺’?
勝負都是球場上見的,既然你們有矛盾,現在進行一場練習賽吧!”
“!”
吃瓜的球員們圍過來,討論聲越來越大……
寧洲拉架失敗,坐回長椅,想要當隱形人,靜觀事態發展。
而下一秒,教練的手指精準點在寧洲的方向:
“你是二傳吧?你加入餘柏那方。”
“???”
記憶中集訓第一周根本沒有舉辦練習賽!
吃瓜球員們悉悉索索,議論話題轉到瞭寧洲身上。
寧洲重生第一天,躺平擺爛的願望,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