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霽無法,隻得讓洪瑞四人先壓住秦縱,再讓薑木前來把脈。
薑木看著那閃著寒芒的獠牙,心有餘悸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搭在秦縱的手腕上。
秦縱還在不停地掙紮,連身上的傷口也崩開不少。
幸好薑木醫術高明,終究是把完瞭脈,開瞭張藥方。
楚霽接過,讓紀安煎藥去瞭。
等紀安端著藥回來,楚霽給秦縱灌瞭下去之後,薑木就打著哈欠,說道:“死不瞭,明天就生龍活虎瞭。”
楚霽想起來原書中秦縱的後遺癥,又忍不住蹙著眉頭問道:“他會不會留下什麼頭疼的毛病?”
“喂,不要質疑我的醫術,好不好!”聽見楚霽的話,原本正睡眼惺忪地收拾著藥箱的薑木,一下子就來瞭精神。
“好好好,我說錯話瞭。”楚霽無辜地擺瞭擺手。但聽見秦縱不會留下後遺癥,他也就放心瞭。
薑木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背著藥箱就準備離開。
可一轉頭,他就瞧見楚霽還坐在那個床榻邊,俯下瞭身子,將耳朵湊在瞭秦縱的唇邊。
楚霽聽見秦縱在斷斷續續,極為微弱地喊著什麼,湊近一聽,才知道,秦縱蒼白的唇瓣中壓抑出幾個字:“娘……娘……”
楚霽的呼吸一窒。
他想起瞭曾經那些黑沉沉的夜晚。
那時他還很小,不知道什麼叫做死亡。他隻知道,自己很想媽媽,想媽媽的懷抱,想媽媽能陪他,想媽媽能夠在爸爸突然暴起的時候,沖過來護著他。
但無論他怎麼哭喊,媽媽都沒有再出現。
時間過去太久瞭,久到他幾乎已經忘記瞭那段時光,久到,他已經想不起來母親的模樣。
再看秦縱這模樣,也不知道他曾經在那森冷陰暗的大獄裡,滿目昏沉間,悄悄地叫過多少次娘。
……
楚霽突然想陪陪他。
“你走不走?你這身子,可經不起這麼熬。”薑木看楚霽半天沒有動作,奇怪地問。
楚霽淡淡地搖瞭搖頭,說道:“你先回去吧,今天你也辛苦瞭。”
薑木擰著眉,還想再勸,可看楚霽那副樣子,話到嘴邊又咽瞭下去,齜牙咧嘴地搖著頭走瞭。
……大不瞭,明天再給楚霽開幾副藥。
一旁的紀安嘆瞭一口氣,一張包子臉上滿是故作的老成,真是沒一個讓省心的。
他走到楚霽身邊,小聲說道:“那我去給少爺拿個披風。”
楚霽點點頭,隨後又像是想起瞭什麼似的,說道:“給我再找一本涪州的《風物志》來。”
*
秦縱知道自己在做夢。
他好像又回到瞭涪州,回到那個長著高大槐樹的小院。
父親英雄蓋世,戍守邊關;母親溫婉賢淑,守護小傢。
每到槐花飄香的季節,滿城都會做槐花糕。他們傢也不例外。
母親的廚藝極好,她做的槐花糕,是全涪州最香甜軟糯的。
而他,最調皮也最貪吃。上樹摘槐花,廚房做糕點,開飯前偷吃,都少不瞭他……
母親寵愛他,並不會說什麼;倒是父親嚴厲,每次偷吃被發現,總要罰他到練武場去舞一套戟法。
今夜,他又聞見瞭槐花清香。隻是其中還夾雜著藥香,是誰病瞭嗎?
*
楚霽小聲地翻看著手中的《風物志》,看累瞭,就摸一下秦縱的額頭,或者站起來活動一下,順便替秦縱換一下額頭的冷帕子。
終於,月上西樓之時,楚霽手掌心感受到的溫度,是隻帶著些許溫熱的。
秦縱的燒,應該是退瞭。
楚霽揉揉額角,松瞭一口氣。
合上書,正準備離開,就覺得腰間被一個力道扯住瞭。
低頭一看,不知何時,他腰間的玉佩居然被秦縱抓住瞭。
楚霽心中不由得失笑。這小崽子,倒是有眼光得很,一把就抓住瞭他身上最值錢的東西。
楚霽愛玉器,以各類配飾為最。之前的白玉觿染瞭血,便被楚霽換下。現下他腰間佩戴的,恰好是一隻狼形墨玉。
品相好的墨玉十分難得,價比萬金。楚霽腰間的這一塊,通體純黑,油性極好,觸手溫潤,是萬中無一的極品。
更難得的是,這塊玉石切出來,就是天然的狼王嘯月的模樣。稍經打磨,就讓楚霽愛不釋手。
呵,還真是個小狼崽子。
楚霽小心地解開腰間宮絳,將玉佩留在瞭秦縱手中,隨後輕手輕腳地走瞭出去。
就在楚霽重新關上房門的時候,床上的秦縱睜開瞭眼睛。他定定地看著手中玉佩,愣怔瞭一瞬之後,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外頭,楚霽一邊走著,一邊攏緊瞭身上的披風。
清風明月無人管,並作南樓一味涼。(1)
紀安被這夏夜涼風都吹得一激靈,他立刻看向楚霽,擔憂地說:“少爺又要著風寒瞭,回去可要好好地泡泡藥浴。”
楚霽下意識地要去把玩腰間的玉佩,卻摸瞭個空。
反應過來之後,楚霽笑著搖搖頭,沒說話。
若是能得秦縱真心追隨,一場風寒又算得瞭什麼?
可偏偏,楚霽清楚得很,秦縱並不是會被小意恩惠收買的人。
他這樣做,隻不過是想安自己的心罷瞭。
*
楚霽果然還是病倒瞭,但這種病痛三年以來他早已習慣,不過是稍微有些發熱頭暈罷瞭,倒也沒什麼大礙。
至少,吃瞭薑木的苦藥之後,不會影響他早上的安排。
趙協荒淫,貪圖享樂,早朝,自然是沒有的。
楚霽安排瞭紀安去給王汌送禮之後,他去瞭庫房,單獨取瞭樣東西,裝到竹浮雕的盒子裡,叫上蒯信,一同出門去瞭。
竹浮雕的盒子雖不如金銀器金貴,但因為竹子有著孤高有節的意象,再加上工藝難得,所以一貫受到文人的喜愛和追捧。
卓詢之是這個朝代裡,難得的愛民如子。
在原書中,滄州大雪,民不聊生,趙協卻因為要建造別業,不肯撥款賑災。卓詢之一怒之下,居然來瞭個文臣死諫,歷數皇帝的不仁罪狀,甚至說出瞭天亡大雍這樣的話。隨後,一頭撞死在瞭金鑾殿的梁柱上。
這一次,雖然楚霽有信心去化解滄州危機。但是依照卓詢之的性子,隻怕最終還是要惹怒趙協。
楚霽想改變他的結局。
但更重要的是,他是當世大儒,門生遍及天下,是萬千學子心中的模范。楚霽需要這樣的一個人支持自己。
*
溫煦的陽光照進屋子,在地上灑下一個個斑駁的圓點。窗戶半敞,無意經過的風,緩緩吹動著天青色的軟煙羅床幔。
秦縱睜開瞭眼。
他有些恍惚,自己似乎還沒從那個涪州小院的夢裡醒來。
不然作為戰俘的他,怎麼會躺在床榻上,蓋著軟綿的錦被。身上的傷口雖然還在隱隱作痛,但明顯能感受到被很好地處理過,就連空氣中也不是牢房裡腐朽的味道,而是彌漫著藥香。
帶著極淡的清苦,卻好聞得緊。
對瞭,藥香!
秦縱抬起右手,他的手裡握著一個漆黑如墨的狼形玉佩。
是楚霽留下來的玉佩。
他想起來瞭。
他被楚霽從鬥獸場中救瞭出來。以性命作要挾,以精兵為誘餌,讓自己幫他打天下。
現在看來,好像不止如此?
秦縱心中嗤笑,這個楚霽,居然也會用懷柔政策。
可惜自己並不是父親,不會因為別人的小恩小惠,就心甘情願去拋頭顱灑熱血。
……以至於最後丟瞭性命,愧對十萬將士。
秦縱面無表情地拋瞭下手中價值連城的玉佩,好像是在拋尋常的石子。
熬夜照顧發燒的自己,隨後又悄悄走掉。看著不留痕跡,卻偏偏留下玉佩。
好做作的一套功夫,惹人厭煩。
……還不如,昨天綁在他手上的蝴蝶結,來得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