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

作者:三五時月 字數:3662

楚霽說要拆藥廬,卻不是完全在逗薑木玩兒。

他馬上要前往滄州,這府裡的很多東西都得拆瞭,尤其是他那些造香皂、玻璃、煙花的實驗室。

至於薑木的藥廬,鑒於薑木真的很煩人,還是拆瞭的好。拆下來的木料還是能賣不少錢的,不能浪費。

看著薑木背著那個小藥箱,一路追著自己到書房,嘴裡還嚎叫著要拼命,楚霽終於停下腳步,說瞭一句:“我調任滄州牧瞭,你不跟著我走?”

“啊?”薑木這廂還在追楚霽,見他停下來,連忙急剎車。藥箱由於慣性的作用,一下子撞在瞭他的腰上,疼得薑木捂著自己的腰,齜牙咧嘴地原地轉圈圈,嘴裡還不忘損楚霽兩句:“你給那皇帝灌什麼迷魂湯瞭?”

那可是州牧啊,總攬一州大權,說是土皇帝也不為過。

楚霽白瞭他一眼,推門進瞭書房,坐在瞭書桌前:“吐不出象牙來!”

薑木本來還扶著腰愣瞭一下,突然反應過來,楚霽這不是說他是阿黃嗎!呸呸呸,阿黃是公公,他又不是。不對!他也不是狗啊!

薑木立刻跟著進瞭書房,站在書桌前,氣鼓鼓地瞪圓瞭一雙杏眼,看著楚霽。

“誒?”楚霽突然反應過來,問道:“我派楊佑去滄州提前安排,他和你告別的時候沒說?”

聽見楚霽的話,原本還氣勢很盛,昂著頭瞪著眼叉著腰的薑木,一下子歇瞭下去,像個泄瞭氣的皮球一樣,坐在瞭椅子上。

看他這樣,楚霽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楊佑在原書裡,是起義軍首領蔡曠的軍師,神機妙算,算無遺策,給秦縱造成瞭很大的困擾。後來因蔡曠性情暴虐,視人命如草芥,楊佑多次勸誡,最終被蔡曠斬於馬下。

說到楊佑為何會效忠蔡曠,全因為當年,蔡曠給瞭在街邊乞討的楊佑,一個饅頭。

楊佑出身官宦之傢,可是後來父母雙亡,傢道中落。原本與他定親的人傢不想再將女兒嫁給他,但又怕擔上嫌貧愛富的罵名,居然一狠心,在楊佑傢中放瞭一把火,想燒死楊佑。萬幸楊佑逃瞭出來,隻是被燒傷瞭半邊臉。

楚霽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燒傷瞭臉,正因為上門討要,當年兩傢結親時的信物,被那傢的傢丁,按在地上打。

楚霽看重他的才能,又想到他知恩圖報,愛護百姓,便替他報瞭仇,拿回信物,將他帶瞭回來,讓薑木給他醫治。

不知怎麼的,薑木居然對楊佑起瞭愛慕之心。

楚霽對於性取向這個事情向來看得開,喜歡就是喜歡嘛,還分什麼男女。

再者,他和薑木相處起來,更像是朋友,他當然希望薑木能得償所願。

於是,當薑木因為楊佑要離開一段時間而悶悶不樂的時候,他特意吩咐楊佑,要和薑木告個別。

沒想到,楊佑居然連自己要去哪兒,都沒告訴薑木。

看見薑木一直低著頭,手指摳著藥箱上的皮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楚霽自覺說錯瞭話,也隻好訕訕地開口安慰:“楊佑一貫謹慎,可能他以為是密令,不好告訴你。”

“木頭!木頭!木頭!”薑木突然站起來,跺著腳,好像是要把楊佑給踩扁。發泄瞭一通之後,他突然看向楚霽,眼神裡放著光:“什麼時候去滄州?”

“……三天後”楚霽也不懂,薑木為什麼突然又像是打瞭雞血一樣。

“好,我現在就回去拆藥廬!”薑木風風火火地走瞭,差點和端著晚膳進來的紀安撞在一起。

坐在書桌後面的楚霽,看得直搖頭。愛情真奇怪,把人也變得奇怪。

*

用過瞭晚膳,楚霽坐在書房裡,取瞭竹紙,手執狼毫,正在寫著書信。

信是寫給蒯息的。

蒯息近日並不在盛京,而在益州。

益州臨海,先前楚霽畫瞭航船的圖紙,交給大哥二哥去建造。不日前,船已經建造好瞭,就要準備出海。蒯息被楚霽派去,做最後的安排。

益州再往南走上幾百裡,就是沁葉城瞭,十萬秦傢軍埋骨的地方。

楚霽想讓蒯息到那兒去看看。再怎麼說,他現在收瞭秦縱在麾下,也總要去告訴秦元帥一聲。此外,也還有些別的事情。

楚霽的字,和他的人很是相像。表面看上去溫潤風流,透著股濁世佳公子的矜貴不羈,細看卻會發現暗藏筆鋒,傲骨天成,銳不可當,像是將鋒芒斂於劍鞘中的絕世寶劍。

半晌之後,楚霽放下筆,倚靠在椅子上。

今天晚上沒有風,所以紀安特意替他把窗戶打開,透透氣。

透過敞開的窗戶,楚霽看著月色。此時,天色還不算太晚,月亮掛在東邊的天空中,月華如水,靜謐清朗,是一輪圓月。

書房裡也安靜極瞭,除瞭透過窗偶爾傳來的,極有規律的,護衛巡邏的腳步輕響,隻有紀安在替他磨墨的沙沙聲。

收回視線,楚霽又拿起一張宣紙。這是上好的玉版宣,色白如玉,光潔堅致。

這個世界,紙張早已誕生,麻紙已普遍用於書寫。但是這竹紙和宣紙卻是楚霽穿越過來之後,一步步改進得出的。

這是寫給王相國的禮單,表面上是謝禮,實際上卻不止如此。

距離滄州雪災還有7個月的時間,楚霽不希望在此期間,趙協又來一個突發奇想,或者受誰的蠱惑,要讓他回京復命。最好的方法,就是讓王汌和他的貴妃妹妹,替他好好得“勸說”皇帝。

在這些事情上,王汌向來“敏銳”,他會認為,自己隻不過是想在滄州多得些自由罷瞭。

這一份禮單,連帶著謝禮,隻要明天備齊瞭,讓紀安送到王汌府上即可。

*

寫完瞭禮單,楚霽放下筆,揉瞭揉脹痛的太陽穴,又站起來在書房裡活動瞭一下筋骨。

按理說,他的身體本不允許他今天再這樣耗費心神。但事情這麼多,三天之內都要做完,楚霽一貫的原則都是緊前不緊後的。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洪瑞的聲音。他是楚霽安排看著秦縱的四個人之一,武功在府中護衛裡已屬上乘。

“大人,小少爺發高熱瞭。”

楚霽快步走到門口,豁然推開門,問道:“去請薑木瞭嗎?”一邊問著,一邊就往秦縱的住處走。

洪瑞行瞭一禮,說道:“已經去請瞭。”

楚霽走得很急,他知道秦縱今晚的發燒,來得像排山倒海,十分兇險。在原書中,秦縱就是在今晚,第一次感受到瞭死亡的威脅。也秦縱是在牢房裡生生挨過瞭這一晚,導致他落下瞭頭疼的毛病。

幾次在戰場上發作,都極大地影響瞭秦縱的作戰。

楚霽覺得自己心裡有點亂。他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擔心秦縱的頭疼,會影響他未來的作戰;還是擔心秦縱,會落下頭疼的毛病。也許是,兩者兼有吧……

行走間的衣袂翻飛,帶起瞭些夏夜裡微涼的氣流,湧進楚霽的鼻腔和喉嚨中。

當他推開秦縱的房門時,唇邊已經是壓抑不住的,一聲接著一聲的咳嗽。

囫圇灌下去幾杯熱茶,楚霽才勉強壓住喉間的癢意。

他走到秦縱的床邊,發現秦縱臉頰通紅,湧著熱氣,雙眼緊閉,眉頭痛苦地皺起,頭也不安分地扭動著,像是在做什麼噩夢。

楚霽下意識地把手放到他的額頭,想先看看燒得嚴不嚴重。等手心傳來有些燙人的溫度,他才驟然反應過來,自己的身體弱,體溫比一般人都要低,哪怕是盛夏,手腳也是涼的。這樣能感覺出來什麼?

剛準備撤回手,就被一個力道按瞭回去。

是秦縱。

秦縱並沒有清醒過來。他隻是感覺自己渾身發燙,難受得緊,但是怎麼也不能解脫。這時突然有一陣涼意溫柔地襲來,帶著那一股他熟悉的藥香。

可就在他還沒想起來這股藥香從何而來時,那陣子涼意就要離開。他下意識地一把抓住,像行走在沙漠裡的人,捧住瞭一汪清泉。

楚霽的手被秦縱按住,便不好再撤回來。再看秦縱臉上的痛苦舒展開來,人也安靜下來,便順勢撫著秦縱的額頭,在床邊坐下,看著秦縱那張稚氣未脫的臉。

自己說得沒錯,秦縱就是長得很好看。

房間裡的燭火,是暖黃色的,斜斜地照在秦縱的臉上。

即使隻有十五歲,秦縱的五官已經有瞭俊朗深邃的模樣,山根挺拔,眉骨英氣,隻是左側的額頭上貼著紗佈,格外礙眼瞭些。

楚霽記得,秦縱有一雙凌厲疏離的丹鳳眼。此刻,那雙像狼一樣兇狠的眼睛被遮住,隻看得見鴉羽似的睫毛和流雲紋一般的弧線。

……病著的時候,倒不像白日裡那麼烈性倔強。

就在楚霽從紀安手中,接過濕噠噠的帕子,將自己的手從秦縱額頭上換下來的時候,薑木來瞭。

薑木一進來,看見的就是楚霽坐在床邊,俯下身子給秦縱換帕子,這幅“父慈子孝”的溫馨場面。

癟瞭下嘴,薑木走到床榻邊,準備拿過秦縱的左手給他診脈。

還沒等他碰到秦縱的手,秦縱突然睜開瞭眼睛。本來漆黑濃亮的眼睛,顯得有些黯淡,明顯是燒糊塗瞭,卻十分熟練地右手握住獠牙,做出防禦的動作。

四個原本就站在床邊的護衛立刻擋在楚霽和薑木的身前,隨時準備拔出刀來。

“誒!”薑木被嚇瞭一跳,趕緊閃開。

薑木閃開之後,見秦縱隻是舉著獠牙,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也沒傷害坐在床邊的楚霽。

他拍瞭拍心口,試探地回到床榻邊,發現秦縱果然沒再做揮刀的動作。松瞭一口氣,就準備把手指搭在秦縱的腕上。

可誰知,秦縱的右手突然揮動起瞭獠牙。

幸虧洪瑞出手,彈開瞭秦縱的手腕,另外三個又一齊上前制住秦縱,不然就要傷著薑木瞭。

那廂薑木也被惹得有些煩躁,抓著自己的頭發,嘴裡嘟囔著,這麼個活閻王,我是沒法兒治瞭……

坐在床邊的楚霽皺著眉頭,看著鉗制住秦縱的三人,說道:“下手輕些,別傷著他。”

他知道秦縱為什麼反應這麼大。已經燒糊塗瞭的秦縱,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那個大牢,正處在安全的環境裡。

更何況,或許在他的潛意識裡,到瞭自己這,不過是前腳出瞭狼窩,後腳又進瞭虎穴。

秦縱的身上有很多舊傷,他應該是在牢獄裡的時候,就曾經很多次發燒瞭。沒有人給他治病,他就自己硬熬著;有人想要靠近,他就盡可能地豎起尖刺,保護自己。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這種生活,就幾乎成為瞭他的習慣。

楚霽的心裡有些泛疼,像被細密的小針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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