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眼見這馬志回到瞭滄州府兵的隊伍中,蒯信一聲令下,帶著身後的一千多人沖瞭出去。
校尉首領早就下瞭命令,不許任何人抵抗。這也正好合瞭楚霽的心意,這些士卒,多數都是滄州窮苦百姓出身,又是滄州城裡的青壯,楚霽不想傷瞭他們。
但是,還是有一部分人想要沖上去保護楚霽。他們也聽說過,楚霽在滄州城裡除掉瞭為禍的錢生。而且,這一次,那麼多的老百姓阻止楚霽出來剿匪,他還是來瞭。
楚霽是一心為瞭滄州百姓的父母官。
這些士兵,還是想要沖出來保護楚霽。可是,還沒等他們沖到“山匪”面前,就已經有人被馬志給殺瞭。
馬校尉,他到底想幹什麼!
“你…你是逆賊……”中刀倒下的人,怒睜著雙眼,不甘地看著馬志。可回答他的,是馬志囂張殘忍的臉。
“所有想要護著楚霽的人!就是這個下場!”
馬志一出手就殺瞭想要保護楚霽的人,還放出瞭那樣的狠話。是以,那五千府兵幾乎不敢再進行進行任何的抵抗。
就這樣,蒯信幾乎不費一兵一卒,暢通無阻地來到瞭中帳前。
一時之間,中帳之前的氛圍劍拔弩張。
楚霽那區區一百的兵卒,縱然是一身玄甲,武器精良,但面對著眼前這一千多人的“山匪”,看上去無異於蚍蜉撼大樹。
馬志遠遠地騎在馬上,看著眼前這情景,隻覺得穩坐釣魚臺。想必,那四人已然殺瞭秦縱,活捉瞭楚霽。隻待班師回城,就能去大人處領賞瞭。
這時,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掀開瞭中帳的簾子,從中走出一個芝蘭玉樹般的男子,後頭還寸步不離地跟著一位手持銀戟的小將,那小將的銀戟尖上,還嘀嗒著血液。
正是楚霽和秦縱!
馬志幾乎要將手中的韁繩生生拽斷!那幾個沒用的飯桶,連一個十五歲的小孩兒都拿不下!
不過沒關系,他又驟然送瞭一口氣。幸好陳三帶來的,足足有一千多人,不怕拿不下!
可他已全然忘記瞭,十五歲的秦縱,曾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名動天下。
更何況,楚霽一早的計劃,就是誘著他們走到這一步。
隨著楚霽露出身形,對峙著的兩方隊伍動起來瞭。
可場面卻完全不是馬志想的那樣!
他居然看見那個領頭的大胡子,朝著楚霽跪瞭下來!
“逃!”此刻他的心裡,隻有這一個想法!校尉首領顧不得通知其他部下,隻想著趕緊趁亂離開。
他急轉馬頭,攥緊手中韁繩,高高揚起馬鞭。可再一看,他那裡還逃的掉?他們駐紮的地方,外面不知何時來瞭一群兵士,和楚霽的護衛做一樣的打扮,卻足足有一千多人!
再回頭看看自己手底下的兵,一個個方寸大亂,六神無主。
“楚霽!你豢養私兵,乃是誅九族的大罪!”見楚霽身旁的那個人撕掉瞭大胡子,露出一張他完全陌生的臉,馬志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難怪這個楚霽,一到瞭滄州,就誰的面子也不給,連錢大人的獨子、馬大人的女婿都說斬就斬瞭!原來,是仗著手裡的兵,有恃無恐啊!
楚霽仿佛是聽見瞭什麼笑話,大笑起來:“何處來的養兵一說?他們原是這落霞山上的山匪,你難道不比本官清楚嗎?”
“你!”馬志這才驚覺,楚霽他竟然早就發現瞭李大人和落霞山山匪之間的交易!他那話中,分明是意有所指!
“馬元愷已然交出兵權,本官自然可以將山匪招安,編入滄州府軍之中。這,怎麼是本官豢養私兵呢?”
馬志被楚霽這一番顛倒黑白、厚顏無恥的說辭,簡直要氣到吐血。
但眼下的情形,他也顧不瞭那麼多瞭。他手下有五千人,楚霽那裡看著不到三千。即使雙方武器護甲懸殊巨大,自己也並非沒有一戰之力!
於是,他舉起手中長刀,大喊道:“楚霽豢養私兵,罪同謀反!隨我一同殺瞭這個逆賊!”
因為事先得過楚霽的命令,蒯民蒯信兩人一邊大喊:“繳械不殺!”一邊帶著身後的兵卒,從內外兩個方向,將原本的滄州府兵包圍。
這五千人當中,多數是窮苦人傢出生,因為交不起十兩的“買命錢”,所以不得不服兵役,成為瞭滄州府兵。
是以,本就飽受馬元愷及其親信迫害的他們,在聽見“繳械不殺”四個字以後,就陸陸續續地放下瞭武器。
而原本還在猶豫的一些人,在看見楚霽手底下的人果真不殺投降士兵時,也全都連忙放下瞭武器。
戰場之上,隻餘下馬志和他的上百親兵還在負隅頑抗。
曠野之上,伴隨著吶喊聲和兵刃相擊的錚鳴,很快就出現瞭一具具屍首。
慘叫之聲不絕於耳,橫飛血肉滿目皆是。空氣中的血腥之氣,越來越濃重,像是織出瞭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要將楚霽團團包圍,讓他窒息其中。
比他曾經以為是人間煉獄的格鬥場,更殘忍血腥過百倍。
楚霽的胃裡,泛起一陣又一陣的不適。胸口也仿若壓著一塊千斤巨石,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但他咬緊瞭牙關,筆直的站立在中帳前,就連呼吸也是那樣地勻速平緩,像一根永遠不會倒下的定海神針。
他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懼意,因為
——他就是軍心!
秦縱沒有加入到戰場中去。他知道,這是楚霽給蒯民蒯信的歷練,蒯傢兄弟和他們手底下的兵,需要用戰場上的鮮血來開光,才能真正邁出成為鐵血之師的第一步。
這很殘忍,但亂世之中,誰都沒有說不的權利。戰爭,有時並不是為瞭爭鬥殺戮,而是為瞭以戈止戰。
而他唯一的任務,是護住楚霽。所以,他隻是以守衛的姿態,站在楚霽身旁,為他抵擋任何可能出現的傷害。
秦縱偏過頭,看見瞭青年平靜的臉。可那隻放在身側的手,在隱晦明滅的火光之中,依稀能看見因攥緊而泛起蒼白的指節。
他知道,楚霽在對抗生理的本能,楚霽渴望且必須克服這種本能。是以,當時在帳中殺死四名校尉的時候,秦縱當著楚霽的面,選擇瞭最快而非最無害的方式,讓噴湧而出的鮮血在楚霽的眼前炸開。
如今,秦縱卻有些不忍。
可就在下一秒,他的眼前出現瞭楚霽的手。那隻火光之下愈顯瑩白的左手,掌中有著四個清晰可見的月牙形的指痕。
“拿弓來。”
是平淡如水的冷靜。
秦縱深深地看瞭楚霽一眼,並不多問,隨後將一副弓箭交到楚霽手中。
楚霽接過弓箭,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他的身體不好,不能習武,所以自三年前,他便開始訓練箭法,算得上百步穿楊,小有成就。
再睜眼,楚霽的目光,已是全然的堅毅。他左手撘弓,右手拉弦,將身體繃成瞭一隻翠竹的模樣。
弓滿。箭頭瞄向瞭亂軍之中的馬志。
松手。暗夜之中,疾行的利箭,在馬志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準確無誤地穿透瞭他的胸膛。
“咻——”利箭的寒芒,劃破瞭長空,也射穿瞭那張想要困住楚霽的血網。
楚霽喉間一緊,隨後長舒瞭一口氣。
他高聲道:“校尉馬志,意圖謀反,現已伏誅。”
“降者,恕其無罪;逆者,殺無赦!”
亂軍之中,幾乎所有的滄州府兵都跪瞭下來,口呼歸降。
僅有少數幾個忠心於馬志的親信,還一邊死死地護著馬志的屍體,一邊尋找突圍的機會。
可蒯民蒯信卻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他們倆人,縱馬逼近那些人,拔出長刀,頃刻之間就將那幾人梟首。
戰事終於平定瞭下來。
蒯民蒯信前來復命,楚霽點點頭,讓蒯民去整編降軍,蒯信去打掃戰場。
安排好各項事宜之後,楚霽將手中的弓遞給瞭秦縱。
“多謝。”楚霽知道,秦縱發現瞭他的小秘密。他並不像那天在馬車上表現出來的那樣,由內而外地包裹著堅不可摧的鎧甲,全然的無懼,全然的強大。
但好在,秦縱似乎也並不需要他那樣瞭。秦縱知他,懂他,所以會在帳中,毫無保留地對那四個校尉出手;也會在戰場上,不問一句地就遞上弓箭。
秦縱伸手接過弓箭時,溫熱的手掌正好觸到楚霽的指尖。那瑩潤的指尖帶著一貫的微涼,但總讓秦縱覺得,有什麼不一樣瞭。
那破空射出的箭矢,洞穿的好像還有他那本就支離破碎的心防。
楚霽此人,內毓錦繡,滿腹華章。
下意識的,秦縱握住瞭楚霽的指尖。
一瞬間,濃雲霽散,月華如水,清輝散落在楚霽那張臉上,秦縱仿佛看見瞭月宮神祇的笑。
被握住指尖的人,感受到從帶著熱意的掌心傳導出來的安慰,笑著剛想說些什麼,突然臉色驟變,悶聲咳瞭一聲,隨後蒼白的唇邊溢出瞭暗淡的血痕。
“楚霽!”
楚霽伏在秦縱的肩頭,勉強維持著最後一絲清明,氣若遊絲:“不可聲張。”